贺逐山摸着跟油汪汪的液体,抠开了一小块铜皮,然后揪着那东西,刺啦——

  一声干脆如裂帛的声响,瞎子忍不住咬紧牙关。他紧眯着眼看向贺逐山。

  只见贺逐山指尖揪着块覆着铜皮,但又薄薄的软趴趴的玩意,仿佛是撕下来一大块倒欠。

  瞎子和林逾静光看着都觉得手在痛。

  贺逐山眨了眨眼睛,刚刚有一股恶臭无比的液体,猝不及防的彪溅在了他脸上。

  这液体黏黏糊糊,既像大虫子的吧唧一下的胰腺,又像融化得乱七八糟的皮冻。

  敬苍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半步,才仔细看起那神像。

  只见贺逐山手里拿着的东西像是一块树皮,而撕开暴露出的部分是暗红色的肉类。

  因为铜像开了口,一只在铜皮里发酵的气体泄露出来,而那肉的部分遇到空气后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大概只有几分钟时间不仅那部分肉变得腐烂,铜像外面的铜皮扑簌簌的掉落着,露出来的部分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老化,呈现出一个半腐烂的人形。

  不用再看,基本能确认这是真的人。

  这是传说中的肉身佛。敬苍曾经也遇到过差不多的。

  人死后或者没死时,将他放进与身体严丝合缝的木料中,经过一段日子将木料越凿越薄,在将前后两块木料合起来,一个人就被关在了一个极薄的木套子中,然后加上防腐的东西。

  将人用微火烘烤,最后用铜液浇灌,将尸体封存在密不透风的铜皮之中。

  其原理大概和罐头有些类似。

  不过这肉身佛太过邪门。

  肉身佛的眼珠子腐烂起来,形状像是泡了水的葡萄干。

  林逾静和瞎子实在看不见下去,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贺逐山把那块软塌的皮粘了回去,站到了一边。

  敬苍和眼珠子对视了一会儿,竟然有些心虚,鞠了躬说:“多有冒犯。”

  他直起腰,掠了眼贺逐山,说:“你作孽了。”

  贺逐山:“……”

  贺逐山笑了笑,敬苍第一次听他笑得这么生动。

  “你倒是会推卸责任。”贺逐山同样鞠了一躬,说,“我是被迫的,你过意不去就找旁边这位,他是主谋。”

  “怎么跟村长交代?”下楼时林逾静问。

  敬苍正在想这肉身佛和村长间的关系,闻言说:“就说这肉身佛有问题,风水不好……具体让瞎子乱编吧。”

  瞎子身上突然压了个重担一时还有点紧张,过来一会儿他反应过来说:“没想到你还会让人编瞎话。”

  贺逐山:“……”

  他不是天天说瞎话吗?

  敬苍一时诧异:“我编瞎话的次数不挺多的吗?难道你们一直没听出来?”

  林逾静:“……”

  哥们儿你冷着一张帅脸,说僵尸会上树别人都会信的好不好。

  几人到楼下时,村长还是坐在那件神袍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敬苍觉得村长似乎比之前老了一些。

  瞎子胡扯了几句风水上的问题,便急匆匆的带着人往回走。

  在路上又遇到了那个小胖子和一群小孩,仔细一看那群小孩就是刚刚被贺逐山烧掉的小孩。

  他们围着小胖子,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小胖子手里拿着本书,肉虫似的手比划着什么,一边比划一边汪汪的学狗叫。

  “你们等着,晚上会有女鬼来抓你们。”小胖子嚣张的说。

  “滚。”瞎子骂了声,“要抓先抓你,天都快黑了还不赶紧回家。”

  “我又不怕女鬼。”小胖子说。

  孙铭想起了昨晚的铁链声,问:“哥,你们昨晚有听到铁链声。”

  敬苍摇了摇头:“什么铁链声?没听到。”

  “你们没听到?”瞎子愕然。

  几人一边往王三道家中走去,瞎子一边说着昨晚发生的事。

  到了王三道家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敬苍看着村口那三颗笔挺的大树,总有种想那把刀去砍倒的冲动。

  “你看到的会不会和我跟弟看到的是同一个东西?”林逾静问。

  “不确定。”瞎子说着话,孙铭情绪低落的打开了门。

  我草!孙铭打开门那一瞬间,吓得嗓子眼都发麻了,他想喊却又喊不出来。

  因为有一只黏黏糊糊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不受控的往下瞟,那只捂着他嘴巴的手

  没有皮只有肉。

  而背后只觉得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紧紧的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想回头,但那东西趴在他耳边咯咯冷笑着。

  他想往前跑,但是前面堵着一尊翘头红漆棺材,暗红的血哗哗啦啦的从棺材里涌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了。

  孙铭感觉快要晕倒时,脸上却突然一痛。

  孙铭一个哆嗦睁开了眼,只见瞎子正迷惑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

  孙铭迷茫的看着瞎子和敬苍,后脑勺一阵刺痛,他猛地转过头,只见背后是那根孤零零的晾尸杆。

  “我感觉有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孙铭心有余悸的说,“像是那个肉身佛的手。”

  “真的假的?”瞎子恐慌的看了看四处。

  “先进去吧。”敬苍对孙铭说。

  孙铭点点头,看着敬苍打开了门,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孙铭愣了一秒,只见那尊翘头的红漆棺材的棺材滑落在一边。

  “就是这个!”孙铭大喊道,只见敬苍回过了头,正面变成了剥落着铜皮的肉身佛,手臂像是剥了皮的柳树,眼睛凉森森的的盯着他。

  “是吗?”肉身佛笑着问孙铭。

  孙铭连忙看向瞎子,而瞎子却朝他伸出了手,他手上的皮大块大块的撕开,露出了鲜红的肌肉。

  瞎子一手捂住了孙铭的嘴巴,黏糊糊的血糊满了孙铭整张脸。

  孙铭吓得脸上的肌肉都在痉挛,他天灵盖仿佛炸裂了一般,再次睁开了眼。

  贺逐山和敬苍站在他面前,孙铭正坐在一张椅子上。

  孙铭立即跳了起来,他跑到了墙根,但是却又不敢打开门跑出去。

  “你干嘛?”敬苍迷惑的问。

  孙铭摇着头不敢说话。

  “过来吃饭。”敬苍说。

  “你是谁?”孙铭声带十分紧张,声音嘶哑的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

  敬苍沉下了脸:“你到底怎么了?”

  孙铭虚着眼睛看上其他人,贺逐山瞎子林逾静都坐在桌子边困惑的打量着他。

  “你们是谁?”

  瞎子轻啧一声:“哥们儿,你玩呢?我是你爹,满意不?”

  孙铭呆滞了一刻,这个瞎子不太像假的。

  敬苍已经绷着脸不说话了,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他是真是假?

  贺逐山眼神幽深,他无声张了张嘴,但孙铭看清他说的话了。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孙铭不断问自己。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好像分不清了。

  “过来吃饭。”敬苍再次重复到。

  孙铭一边问着自己,一边颤颤巍巍的到了饭桌边。

  他把饭碗抱在胸口,埋着头吃了起来。

  敬苍突然站了起来,孙铭神经质的哆嗦了一下。

  “哪里不舒服?”敬苍看着孙铭气不打一处来。

  孙铭摇着头:“没,没不舒服,没……你吃饭。”

  敬苍无奈叹了口气,并不吃饭。

  他拿着自己的那一碗米饭和红薯放在看墙根低下,然后站得远远的摸出了根烟叼嘴里。

  自己真的应该带上打火机的。敬苍想。

  贺逐山很有眼力劲儿拿着打火机过去,自己也顺便点燃了一支烟。

  “不吃么?”贺逐山问。

  敬苍的目光没有实质性的落在丝丝缕缕的烟雾上,淡淡说:“嗯。”

  贺逐山也知道敬苍是想把饭让给王二吃,所以从包里拿出了两包压缩饼干递给敬苍。

  “红豆味和牛奶味,这次没带巧克力味的。”

  敬苍垂眸,以极其探究的眼神看着贺逐山,异样的感觉在脑海中冒头。

  巧克力味。

  敬苍在第一次任务的时,就对贺逐山说自己不吃巧克力味的东西。

  所以他才没带吗?

  “我不吃,给他们吧。”敬苍说。

  “真不吃?”贺逐山问。

  “嗯。”

  贺逐山不多说,把饼干放回了包里,也并不拿给其他人。

  门在这时忽然被推开了个小缝,只见王二探头探脑的溜了进来,他警惕的打量敬苍,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迅速跑过来一手抓碗一手护脑袋。

  一直聚精会神吃饭的王三道抬头一看,脸色瞬间狠辣起来。他气势汹汹的提着条凳,作势要往王二那边砸去。

  敬苍冷脸往旁边挪了挪,王二借机跑了出去。

  “草你妈的!”王三道大骂道,把凳子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养人不如养头猪!养头猪还能吃肉,养个短命鬼有什么用!”

  “为什么养人不能吃肉?”王鹏满嘴油光,幽幽说到。

  瞎子:“!!!”

  这话简直耸人听闻,瞎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可紧接着他便看到王三道回过头,久久的盯着王鹏,最后嘴角浮现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像是正计划着养人吃肉。

  瞎子:“……”

  瞎子心里发毛的看向其他人,发现竟然没人在注意王三道。

  敬苍皱着眉看着摇摇晃晃的破门,问:“他住哪里?”

  “不知道。”贺逐山说。

  夜色深沉,孙铭神色戒备,一个人站得远远的,手里紧紧的攥着贺逐山画的符纸。

  瞎子碎碎叨叨的骂了几句,走过去揽住了孙铭的肩膀:“别神神叨叨的,跟哥们儿睡觉去。”

  敬苍还是有些担心,叮嘱到:“有什么事叫我。”

  “行。”

  孙铭浑身肌肉紧绷的躺在床上,瞎子的呼噜声听得他头昏脑涨,不一会儿又进入了昨晚的那片密林中。

  他被一股力量压制在地上,面前还是那本暗红色封面画着翘头棺材的书。

  “今天要教你的是肉身重塑法。”背后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敬苍在外面冲了个凉,进屋时大大咧咧的脱掉了上衣,如同蝴蝶般的肩胛上残留着晶莹的水珠。

  贺逐山看着敬苍的脊背和柔韧的腰线,觉得这副身体给他的感觉越发熟悉。

  他甚至能够想起指尖流连在他皮肤上的触感,一想到这里,他的指尖变得有些灼热。

  敬苍关了灯,躺在他身旁。

  贺逐山忽然有点心猿意马,用力摁了摁指腹,忍不住问:“你有没有觉得……”

  我们躺一起的时候特别熟悉,可是他说不出口。

  “什么?”敬苍问。

  “没什么。”贺逐山一向不屑于试探,所以他问:“你想和林逾静聊什么?”

  啧,他终究是成为了自己讨厌的人。

  “关你什么事。”敬苍十分敷衍。

  “难道不是关于我的?”贺逐山问。

  “我俩为什么要说你?莫名其妙。”

  贺逐山盯着敬苍,试图发现裂缝,可是敬苍的神情冷淡,完全不像在说谎。

  他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为什么会这样?贺逐山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一点点失控。

  敬苍翻了个身,背对着贺逐山毫不在意的说:“睡吧。”

  “嗯。”

  贺逐山在黑暗中盯着敬苍的背影,突然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他一路上拼拼凑凑的想起来,而另一个人却遗忘得理所当然。

  别再来找我。

  别再来找你?

  是好让你心安理得的和别人在一起吗?

  贺逐山心底一凛。这样的想法把他吓得不轻。

  罪过罪过。

  放下放下。

  不论何种因果轮回都应该放下,一直执着是十分愚蠢的。

  福生无量天尊。

  “你有完没完?”敬苍冷冷说,“唉声叹气还睡不睡?”

  “我想起一个朋友。”贺逐山说。

  “你还能有朋友?”

  “对,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有朋友……但也只是我觉得而已,其实人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自以为是罢了。”

  贺逐山突如其来的走心让敬苍无所适从。敬苍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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