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时空穿越一般,天旋地转了起来。敬苍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和林逾静的聊天的计划又只能拖到下次了。
敬苍睁开眼时,他还误以为自己瞎了。
面前乌漆嘛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盯着虚空,全神贯注的摸索着周遭。
旁边的东西摸上去粗糙简陋,坑坑洼洼的,应该是一面泥巴墙。
他顺着墙壁往下一路摸到坐的地方,有点潮气,硬硬的,应该是木头做东西。
他弯着腰,顺着脚往下,手突然停住了。
手碰到一个凉森森黏糊糊的玩意儿,这使他想到了大号鼻涕虫。他咬着牙,心里膈应得慌,用指尖试探性的碰了碰。
不会动,不会叫,没有攻击性。
敬苍嗅了嗅指尖,有股酸溜溜的臭腥味,像是咬了一口变质的猪血。
他覆盖上整个手掌,摸了一大圈。
球形……也不是全部球形,有个地方微微凹陷了进去。
他戳了戳,好像有层薄膜,他稍微用了点力,只听见“啵”一声滑腻挤出的声音,然后着玩意儿便掉在了脚边。
什么鬼东西……
敬苍弯腰摸了下去。
软绵绵,滑溜溜,嘴巴,鼻子,眼睛……
草。
敬苍脸瞬间白了,手臂上过电般竖起了汗毛。
黑暗和未知会无限放大情绪,敬苍突然很烦躁,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坐的地方。
突然砰的一声爆破声,仿佛是砸碎了一个啤酒瓶,紧接着一道强烈的光撕裂黑暗,直直刺向了敬苍的瞳仁。
敬苍双眼乍一下刺痛无比,反射性闭上了眼。
他再次睁开眼时,双眼连同脑子都昏花了一阵。
只见一尊翘头红漆棺材突兀的摆在面前。
敬苍正坐在靠墙壁的长凳上,昏着头环视了一圈后,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两个“人”。
两个人静悄悄的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反应。他们脸上的老皮老肉垂挂着,眼珠子浑浊无神的盯着棺材头,棺材下放着火盆,火盆里的纸灰冒着青烟。
两个死了一段时间的老人。
敬苍松了口气,站起来想去看看棺材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他刚站起,余光便瞄到了一个人影,他顺势偏过头看去。
原来是件臃肿破烂的袍子。
虚惊一场。
这袍子上半部分是几块皮缝合起来的,上面缀满了开口的贝壳,黑不溜秋密密麻麻,像几十只眼睛似的。腰间挂几面大小不一的皮鼓和铜锣。下半部分是系着结的布条、飘带,色彩艳丽。
敬苍推测这应该是某种类似萨|满的神袍。
他伸手敲了敲皮鼓。
咚咚——
声音压抑又悠长,听的人……
“啊——”
乍然一声尖锐的喊叫刺破耳膜,敬苍的手僵在半空中,紧接着屋外响起来杂乱急促的踏步声,糊着白纸的窗户外人影涌动,窗户上的倒影像是一只鬼手在不断伸进。
敬苍反应过来,摸出了一张符纸低声念着咒语。
哐啷哐啷——
那扇破木门被剧烈撼动起来,生锈的合页吱嘎吱嘎,破门摇摇欲坠。
敬苍冷着脸,抬手将符纸贴了上去。
哐啷声与吱嘎声戛然而止,破门战栗了起来。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哀鸣呜咽声。
咚——
突然一声沉闷巨响,仿佛是人头撞在了木门上,然后呜咽与哀鸣声便消失不见,只剩下呼噜呼噜的出气声。
窗户口人头攒动,一条条人影在地上不断晃荡。
敬苍犹豫了,可手还是摸出了一段棉线。
地面上的人影逐渐消失,脚步声渐行渐远,还伴随着哗啦的铁链声。
敬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木门。
大红月亮爬上枯树杈,雾气浓重,黑影幢幢,火光闪烁。
地面上有一段蜿蜒断续的黑痕,散发着新鲜的血腥味,顺着黑痕望去,只见两只白森森的脚没骨头似的晃荡着。
洁白的脚心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出一线宝石般艳丽的鲜血。
顺着脚往上是血痕斑驳的双腿,□□源源不断的溢着血,布料已经被染血黑色。
再往上,她的小腹恐怖的隆起,像充气发胀的羊皮鼓,只需要一下,她的肚皮就会如同气球一样炸开。
她的手臂被铁链一圈圈缠绕着,双手被人扣在脑后,头发是断断续续的几缕,裸|露着斑块似的猩红头皮。
颧骨高高凸起,满嘴的涎水和血液。
她被一个男人拖曳着,像是在拖一条半死不活的狗。
她身后的男人看着敬苍,满脸挑衅。
他们旁边围着人,男的都叉着腰,一脸骄横和自以为是,女的都指指点点,一脸厌恶和沾沾自喜。
在一阵嬉笑声和打趣声中,女人被拽进了树林中,像是被巨兽一口吞噬,咀嚼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啊——”
女人凄厉的尖叫声猛然惊醒敬苍,敬苍手里的棉线勒进了肉中,下意识想朝林中跑去。
可却突然发现自己定在了原地。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赫然穿着一身破袍子!
那十几只像贝壳似的眼睛正诡诈的微笑着注视他,从那些眼睛中,敬苍看到自己红面獠牙,一双眼睛硕大如牛,同样笑得诡异。
敬苍回头望去,那墙上挂着的袍子已经消失。
他不受控制的拿起了皮鼓。
皮鼓轻盈,质感细腻,散发着青涩的血腥味。这很难不让人想起某种密宗法器。
他轻轻摇晃起来。
哗啷哗啷——
声音清脆,仿佛少女低语,犹如蚯蚓一样钻进了皮肤中。
他摇晃着鼓,一脚踏入了黑血中。
嗡啊吽——班扎尔咕噜——悲马悉地吽——
低沉的梵语声伴随着空灵的金刚钵声萦绕在耳畔,宛如有只凉幽幽的手在抚摸大脑皮层。
敬苍听到这声音便心慌意乱,通体发麻。
嗡啊吽——班扎尔咕噜——悲马悉地吽——
敬苍感觉自己现在只剩一具被意识抛弃的躯壳,身体犹如没有了重量,穿着神袍拿着皮鼓,轻飘飘的踩着血河前进,而意识早就叛逃,正站在某个虚空冷眼旁观。
树林中,那些人看戏似的围成了一个圈,女人仿佛一条死鱼一般直挺挺的躺在中间。
一个脸颊上有块大黑斑的年轻男人,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压制着女人的双手。
一个脸颊上有块大黑斑的中年男人半跪在地上,紧紧的拽着女人的双腿。
敬苍飘进了人群,不知道是几十只眼睛还是那些人,发出了阴森森的笑声。
他一边摇晃着鼓,一边念着梵语,他宽大繁复的袍子飘摇起来,贝壳似的眼睛哆嗦起来,一身零碎叮啷作响。
他围着女人绕了一圈,最后半蹲在地上,用手掌拍着女人鼓胀的肚皮,像是在挑选一个西瓜。
敬苍的意识疑惑了一瞬,可紧接着就看到他毫无预兆的将双手重重压向女人的肚皮。
“啊——”
女人凄厉的叫声像是血月下的枯树枝一般尖刺,刺得人毛骨悚然。
她脖子僵硬,高高的昂起头颅,她的眼神让敬苍心慌意乱。
可她的头立马被年轻男人摁了下去。
敬苍的手还在用力,他仿佛感受到了她肚中孩子的嘴巴、鼻子、眼睛……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来。
别他妈摁了。敬苍骂到。
他终于收回了手,正当敬苍想松口气时,自己的脚却猛然踩上了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
女人的嚎叫高出了许多,好像从平地陡然拔升到了高山,她憋着劲反抗,像垂死挣扎的鱼。
中年男人用力的钳住女人,面目狰狞狠戾,腮帮子上的肌肉一条条抽搐。
敬苍感觉自己的脚正在下压,他好像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我草你祖宗的!
我他妈的杀了你!
今天就是杀了自己,都不可能踩下去这一脚!
敬苍彻底崩溃了,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痉挛,每一个细胞都在跳动叫嚣。
女人的嚎叫声变得沙哑。
他强硬的把剥离的意识拽了回来,粗暴的往身体里塞,阻力太大,就好像要把一块正方形塞进三角形中。
塞不进去……
塞不进!那就他妈的撕碎!
敬苍抬手狠狠的掐着了自己的脖子,窒息感让他大脑空白,同时变得无比暴躁,他恨不得撕开自己大动脉。
别想活,一个都别想活!
女人低声的呜咽着。
“求你……”
嗡啊吽——班扎尔咕噜——悲马悉地吽——
各种声音在往他的脑袋中挤,塞进去的意识又被挤了出来,他的脚尖在用力下压,肚皮的触感软绵绵的像破烂的海绵……
“求你……”
敬苍松开手,大口喘息着,甜腻的味道糊住了嘴,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瞬间眼冒金星,他感觉到额头痒痒的,像是有虫在爬,是流血了。
他又一拳砸在了太阳穴上,脑袋嗡的一声,好像炸开了一个万花筒,眼前一阵白一阵黑,金刚钵的声音像小蛇一样在大脑沟壑中窜动。
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细小的树枝扎进了他的脊背。
只有痛意能够让他获得一丝清明。
他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惊慌的盯着他,他看到周围那些质疑,愤怒,兴奋,幸灾乐祸的脸,他听到周遭那些嬉笑,辱骂,哀鸣,祈求的声音。
他们越围越近,越围越挤。
而他和那个女人都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他看到两个黑斑男人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拖住奄奄一息的女人。
女人的头颅像是藤蔓上的一颗干瘪南瓜,晃晃悠悠,眼白一上一下。
她是昏迷了还是死了,敬苍不知道。
他们在挖坑,一锹土一锹土,淹没了敬苍。
敬苍的身体埋进了土中,意识却在血月上凝视着他们。
他们挖出一个大坑,把女人扔了进去。
噗通一声,像是坏掉的南瓜掉进了水中,再也没有了生气。
敬苍闭上了眼。
既然这样,那都去死吧。
敬苍的意识变成的凶恶的血月,鲜红的血光涂满了遍地。
他淡淡念到:“奉请昊天玉皇尊,天大不如地大,地大不如我大,我大不如泰山大。”
“一请千斤来榨,而请万斤来榨,一人榨十人,十人榨百人,百人榨千人,千人榨万人,万人抬不起。”
“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轰隆一声,疑似天崩地塌,那些人连片倒地,莫名的力量不断下压,他们惊慌失措的拖拽、踩压,最后不断勾结在一起,压力越来越重,要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碾碎,撕心裂肺的叫声直冲云霄。
那血月忽地爆破炸裂,较为深重的鲜红周围,漫漶开星星点点的红雾。
地面上血流滚滚,人声逐渐消散,即将归于永恒的寂静……
倏然一声婴儿啼哭,如同一根尖刺扎进了敬苍的眉心,敬苍蓦地睁开了眼。
“哥!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孙铭惊喜的说到,“吓死人了。”
敬苍坐在那里,茫然了几秒。
面前的人手指白皙修长,一手拿着一只灰扑扑的瓷碗,一手拿着一根筷子。
他反应了一会儿,抬头看上去,两人目光撞了个满怀。
“弟,把东西拿出去。”贺逐山一边目光凝重的盯着敬苍,一边对孙铭说。
敬苍愣了愣别开了头,他靠在椅背上,挑了支烟夹在指尖,放进嘴里时才想起没带打火机。
“能借个火吗?”敬苍问。
贺逐山拿出打火机,弯下腰给敬苍点烟,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暧昧,就好像贺逐山在将敬苍拥入怀中。
敬苍有些不自在的滚了滚喉结。
贺逐山垂下眸瞥了眼,敬苍皮囊生得极好,眉眼间有种清冷的韵味,特别像一枝白玉兰,而侧颈上那颗淡红小痣却增添了几分温润的味道。
烟点燃,贺逐山退了一步。
敬苍不易察觉的放松了肩膀:“谢谢。”
“不客气……看见什么了?”贺逐山问。
敬苍垂下指尖,重重的叹了口气,眉眼间的疲乏显而易见。他伸手搓了搓脸,眼眶有些湿润意,大概是刚才哭了,贺逐山看到了么……
贺逐山看到了。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看着敬苍无声流泪时,就好像见到一位多年的友人受了委屈,不可避免的心软。
但真的是对友人的心痛吗?贺逐山不敢去深究。
他在选择遗忘,可又在被迫想起,他记起得越多,就越悲哀。
“看见我杀人了。”敬苍表面冷静的说到,“我情绪失控了,杀了很多人……”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贺逐山也粗略了解敬苍是个很传统的道士,积善行德渡人渡己,不到不得已不杀生。
失控杀人对他来说的确很难接受。
但是他为什么会失控了呢?
贺逐山不是感情用事,但他相信能让敬苍失控杀人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没关系。”贺逐山淡淡到,“能让你失控都是有原因的,而且只是梦而已,不用在意。”
敬苍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盯着贺逐山。
“你吃错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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