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苍光着上半身,皮肤白皙,但身体上全是细小的伤口,一道淡色的伤疤从胸口一路延伸到腹肌,看上去实在有些吓人。

  记忆中的敬苍……

  贺逐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垂下眸往后退了一大步。

  “谢谢。”敬苍客套疏离的说,弯腰把水提了进去。

  与其说敬苍没有发现贺逐山的情绪,不如说是敬苍发现了但并不打算在意。

  贺逐山轻轻咳嗽一声,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贺逐山停在窗户下,房间中光线黯淡,但有微弱的光柱从窗棂中斜射进来。他凝视着光中缓慢翻涌的浮尘,心中十分奇怪。

  这具身体和记忆中一样,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记忆中的敬苍同样白皙,左胸口上有一颗痣,但光滑整洁,完全没有这些伤疤。

  可是……

  他为什么会把敬苍的身体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太奇怪了。奇怪得贺逐山彻身冰凉。

  贺逐山指尖夹着那片玉兰花瓣,斑驳的血迹像一只停滞的枯叶蝶。

  他忘记什么了?他曾经又做了什么丧尽天良,道德沦丧的事?

  敬苍知道么?

  敬苍知道了又能怎样?

  浴室开始传来水流声,血腥味变得更加明显。

  贺逐山的内心是矛盾的又或许是平静的。

  他忘记了就忘记了,我想起了就想起了,没必要执着于将对方拖进自己的因果中。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贺逐山看着手里的花瓣,觉得这玉兰花在冥冥之中和敬苍有着某种联系。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撕碎了玉兰花瓣,清润的气息荡然无存。

  原来在意多年的东西是可以在一瞬间放弃的。贺逐山看着花瓣碎屑想。

  这时有人突然闯了进来,王姐瞥了眼贺逐山,手里拿着东西,着急忙慌的叩响了浴室门。

  “孩,我给你重新拿了块香皂,你别用架子上那块。”王姐说,“那块是我们用过的,分开用干净一些。”

  “嗯,好的谢谢,您放外边就行。”敬苍套上衣服,拿过香皂。

  这是普通清香型的香皂。敬苍扫了眼架子上那块青绿色的香皂,直觉中这应该是青苹果味的。

  敬苍洗完澡出来,外面雨也停了,东边升起了太阳,看上去会是个大晴天。

  “贺逐山呢?”敬苍随口问道。

  孙铭坐在小凳子上看着书,抬头回答:“他和瞎子挑水去了,林姐和王姐在厨房。”

  “挑水……”敬苍看了眼外面的土坡,一片泥泞,要挑水实在有些困难。

  “水烧好了……咳!”王姐从厨房跳了出来,呛得满眶泪水,“哎呦这厨房,呛死了,易老师,你先去洗澡吧。”

  整个厨房烟雾缭绕,柴火燃烧的浓烟闷在屋里,烟雾丝丝缕缕的从瓦缝里挤出来。

  易老师早就醒了,正跪在堂屋的蒲团上念经,声音沙哑无力,偏偏每个音调又拖得很长,环绕着耳边时,让人脊背发凉,像是一脚踏入了邪寺,身边全是笑容诡异暗得发黑的邪神像。

  他低低应了一声,颤颤巍巍从蒲团上爬起来,走进了浴室。

  王姐洗了手,进房间翻找了会儿,出来时臂弯上搭着灰色和黑色的衣服。

  敬苍看了眼,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咋回事,着火了啊?!”院子外忽然传来瞎子大喊大叫的声音。

  “没!就是烟多。”林逾静说。

  “为什么啊?”瞎子站厨房门口,看着烟雾里林逾静的背影。

  “这厨房是今年过年新垒的,内里没干透。一下过雨房顶的瓦片透不了气,就会很熏人。”王姐从屋里走出来,接过话头解释道。

  “雨天柴火灶确实很熏人。”林逾静点了点头。

  “是啊,之前那个老灶更加熏人。”王姐说,“现在这个好了些……你们也别再去挑水了,先洗手准备吃饭吧,我去洗个澡再来。”

  “好嘞。”

  贺逐山和瞎子在水缸边抬着水桶倒水。瞎子累得气喘吁吁,免不了抱怨到:“这挑水是个体力活,王姐平时是怎么忙活过来的。”

  “确实。”林逾静倚在门框上说,“这要让我每天都这么挑水,还不如杀了我。”

  孙铭嘿嘿笑了两声,说:“瞎子现在多挑挑水,说不定出去就变成双开门了。”

  瞎子看着孙铭,眼神有些难以描述,说不出来到底是不爽还是内疚,反正破天荒的没有回怼孙铭,孙铭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你咋不骂我?”孙铭问。

  敬苍:“……”

  孙铭这个脑回路气得他有些心梗。

  瞎子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你看我是盐吃多了么,咸得

  “咳咳……”

  易老师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灰色棉麻上衣,一条黑色棉布长裤,身上散发出明显的青苹果味道。

  看清他的那一瞬间,敬苍眼神完全变了。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饿了吧。”易老师问,“快吃饭。”

  “没事儿,等王姐一起吃。”孙铭说。

  “她洗澡快,等不了多久。”易老师说完走进厨房,留下了个背影给众人。

  林逾静敏锐的眯起了眼睛,和敬苍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逐山站在敬苍身后,突然低头轻声说:“我挺赞成你的猜想。”

  他的声音低沉,靠近人说话时会让人后脑勺有种战栗感。

  敬苍不自在的偏开了头,睨了眼贺逐山,说:“需要你赞成?”

  旁边的林逾静惊了一下,见这俩人靠在一起就心虚。生怕敬苍问起她当初的事情,连忙走开了。

  贺逐山背着手无奈的笑了笑,不再接话。

  几个人各自拿着属于自己的碗围在桌边吃饭。

  敬苍坐在王姐身边,闻到王姐身上散发的青苹果味和易老师身上的如出一辙。

  这就是王姐的洁癖吗?

  他抬起头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人正神情漠然的审视着他们。

  吃完饭,王姐和易老师照例提着黄表纸红布鞭炮出门。瞎子心累的叹息到:“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快了。”敬苍回答到。

  有些事已经逐渐浮出水面了。

  “王姐和易老师的关系绝对不是普通的公媳关系。”敬苍断定。

  “啥啊哥?”孙铭收起书,盯着敬苍的眼睛中都是天真无邪。

  敬苍看着孙铭,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他轻咳一声,捏着手腕,想着委婉的措辞。

  瞎子看看敬苍又看看林逾静,点了点指尖,犹豫的问:“你该不会想说他俩乱……”

  孙铭的表情茫然了一瞬,随即便变得通红,结结巴巴的问:“为、为啥啊?”

  瞎子也有些错愕:“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们觉得王姐是有洁癖吗?”敬苍问。

  “你这不是废话啊。”瞎子不耐烦的说,然后惨遭林逾静一个白眼。

  “你说她有洁癖,好像确实是有。她把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不能容忍一切污秽,每个人的碗筷也是分开的,连瞎子用她用过的水洗手都十分介意。”

  “但她却能很自然的和易老师用同一张洗脸巾用同一盆水洗脸,她顺手得几乎算得上一种潜意识的习惯,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最重要的是,她和易老师洗澡用的也是同一块香皂。”

  “啊?你怎么知道的?”瞎子一脸惊愕。

  敬苍解释道:“我去洗澡时浴室有一块香皂,有且仅有一块,是青苹果味的,而他俩洗完澡后,身上的味道完全一模一样。”

  敬苍说完,几个人一同沉默了。

  敬苍拧着眉头,一下下捏着手腕。贺逐山忽然发现,敬苍思考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的捏手腕。

  “一个有洁癖的人会这样做么?或者是说一个有洁癖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介意做这些事。”过了一会儿,敬苍忽然问道。

  贺逐山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啧……”孙铭抓着头发,满面愁容,“如果我有洁癖……应该只能对跟我很亲密的人这样……”

  “你会这样做吗?”贺逐山毫无预兆的出声,问的问题还有莫名其妙,连瞎子都不知道这么接话。

  敬苍转头看了眼贺逐山,不自在的摸了摸后颈,往孙铭旁边靠了一小步,留出一个空隙给贺逐山。

  “我又没洁癖。”敬苍冷声冷气的说。

  敬苍曾经可能有洁癖,但已经完全被那些血啊肉啊磨得没了脾气。

  林逾静站在两人旁边,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对很亲密的人……为对方准备洗澡要用的换洗衣物,清楚的了解对方洗澡的时长,这算关系亲密吗?”敬苍问。

  “也不啊……”孙铭忽然灵光一现,“他俩是亲人,亲密点不是应该的吗?那我也和我哥亲啊,我还能吃他碗里的饭,这也不能说明我和我哥……”

  他话才说一半,其他几个人都已经目瞪口呆。瞎子无语的捂住了孙铭的嘴,嫌弃的说:“哥们儿,你还是等有了脑子再灵光一现吧。”

  贺逐山微笑着盯着孙铭,表面上看上去似乎在觉得孙铭很有意思。

  林逾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只想找个答案赶紧搪塞过去:“这……如果是公媳之间,可能有些越界。”

  敬苍摁了摁眉心,强压下心底对于提升孙铭智商的无力感。

  “如果他俩的确存在不正当关系,那是不是就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在老太太的死亡上撒谎?”

  “我草!”瞎子恍然大悟,“那这样就能闭环了!他俩一起合谋杀死了老太太?!”

  这件事真的就这么简单么?敬苍此时却困惑了起来。

  林逾静也有这样的困扰,正当启唇时,背后却突然当啷一声,孙铭吓得吱哇乱叫从地上蹿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敬苍的胳膊。

  “我草什么声音?!”

  敬苍有些懵,分神去听着声音的来源。孙铭心有余悸,像个树袋熊似的贴在敬苍的背后。

  “你松开。”敬苍轻轻扒拉着孙铭,“我去看一眼。”

  敬苍也不真打算推开孙铭,毕竟经过昨晚的事,他发现孙铭变得更加胆小了。

  结果热源却忽地散开,敬苍回头一看,原来是贺逐山把孙铭提开了。

  “走走走,别脱单。”瞎子一手揽着林逾静,一手抓着瞎子往堂屋走。

  敬苍看着贺逐山,一句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咋回事!”瞎子一惊一乍的吼到,孙铭躲在敬苍身后探出头瞥了眼,发出一声怪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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