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只硕大的白鼠,目光幽幽的凝视着他。

  他早就没了气力,连自保都快要做不到。他只能看着血月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敬苍走向林逾静。

  草根与血液融合,又被泪水冲出一道道雪亮的痕迹。

  他不懂敬苍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拼尽全力去救林逾静?

  敬苍看着近在咫尺的林逾静,他早就分不清身上的液体是血还是汗。

  大圣大慈,大悲大愿。敬苍在心底无声的呐喊着。

  他手背上皮肤皲裂,无形的力量压得他脊背弯曲,被迫半跪在地上,他几乎是跪着一步步挪向林逾静。

  动物被阻拦在气罩外,死亡的动物堆积如山,活着的像无头的苍蝇拼命撞击,敬苍耳朵中好像灌满了水,他听不到一点声音。尸体不断燃烧,旷野上盘旋着一股黑气。

  亿亿劫中,度人无量。

  敬苍不知道他这一生修道,度的是谁。

  可只要有人,他就一定会度人。

  寻声赴感,太乙救苦天尊!

  可是祖师爷,弟子也好痛啊。

  敬苍抹着血泪,颤抖着朝林逾静伸出手。

  符纸快要燃尽,屏障撑不了多久。

  可林逾静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具平静的躯壳,目光和月色一同融化了敬苍。

  敬苍冰冷的海水挤进他的肺里,他快要绝望。

  他一手撑着木棍,跪在血水中一步步艰难前行,膝盖早就被大地磨碎,蛇身紧紧的绞在手臂上,手臂几乎变得青紫麻木。

  符纸只剩最后一线微光,他拼尽全力,伸手一把抓住林逾静,把她拖下了棺材。

  符纸燃尽,灰烬散在草木之间,像是晶莹的萤火虫。

  下雨了。

  敬苍脑中的弦突然断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有的气味都轰然而来。

  “太乙救苦天尊,度人无量……”他喃喃到。

  林逾静像是忽然挣脱了束缚,愣愣的看着敬苍。

  敬苍知道自己终于把她拉回来了,心底松了半口气。

  “你……”

  林逾静声音哑涩,几乎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畜生就疯了一般逼近。

  仓促间,林逾静夺过来敬苍手中的木棍,一只火红的狐狸一跃而起,林逾静握着木棍,从狐狸肚皮用力划过,一股热血霎时洒满了敬苍的脸,火红的绒毛在空中飘散,狐狸扑倒在地面上,顿时没了气。

  一直在看戏的鼠王,在耗子的簇拥下,慢慢悠悠摇了过来,被操纵的人就僵硬的跟在身后。

  混乱之中,敬苍眯着眼睛去看,心底一骇。

  这人不就是黑白照片中的老太太?

  林逾静抓着一只巨大的狐狸尾巴,朝四周挥打,她体力逐渐不支,粗重喘着气。

  鼠王已经逼近,坐在老鼠团上,朝一群杂碎招了招手。

  那些杂碎虽有不服,但也只能在外围不停试试探探,逡巡徘徊。

  林逾静泄了力气,半软的撑着木棍。

  鼠王朝她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捋了两下胡须,竟然发出了人的声音。

  “不必害怕,我的新娘,我当然不会伤害你。”

  声音又哑又尖,像个夹着嗓子的太监。

  林逾静顿时打了个哆嗦。

  一只大灰耗子管自己叫新娘,实在有点渗人。

  “但是你旁边这位……”鼠王用爪子捻着胡须,慢条斯理的说,“我就不那么确定了。”

  敬苍在心底冷嗤一声。

  这杂碎连口封都还没讨到,就这么嚣张,要是修炼成仙了还得了。

  孙铭追随者贺逐山的背影,跌跌撞撞的扛着瞎子。

  瞎子一把推开他,说:“别管我,去帮他俩。”

  孙铭怯怯的看向贺逐山。

  贺逐山摩挲着指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鼠王笑着挥了挥尾巴,身后的硕鼠纷纷从身后涌出,像两道蜗牛爬行留下的痕迹。

  林逾静打起精神,抽出木棍,可这时敬苍忽地挺出,将她护在身后。

  林逾静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一股酸涩就冲上了鼻梁,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敬苍,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

  “什么?”敬苍一边双目盯紧鼠王,一边不太在意的问。

  敬苍将木棍插进面前的躯体中,用血在棍上抹了一道,粗糙的树皮显现出来,仿佛一道朱砂符咒。

  他压着无名指,结了一道雷决。

  林逾静愣了愣,慌乱间伸手去抓敬苍。敬苍抬手挡开她,淡淡说:“别动。”

  “你疯了?!”

  硕鼠在外围挤成一团,嘴里发出尖锐的哀鸣。鼠王面色大变,跳下了鼠团,身躯在月色中不断膨大,完全有真人大小。嘴里不断发出急促的咯吱声,那些老鼠被他召集起来,仿佛在排兵布阵。

  敬苍跪坐着,望着凄厉红艳的月亮,一团乌云慢吞吞的吞噬着它。

  他将精神都集中在虚空之中,心底格外的宁静,逐渐到达了心中无物,心神合一的状态。

  肉|体无能为力之时,唯有依托强大的意志。

  天地同形,万法归一。

  天地冥冥道渺渺,金光灼灼照雷城。

  元精元气与元神,不用符图并呎诀。

  敬苍睁开双眼,松开双手,显示出最脆弱最无攻击的状态。

  他盯着嚣张的鼠王,大声喊道:“百万雷兵禀令行!”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敬苍话音刚落,天际忽然霹雳一声,一道惊雷蓦地撕裂天幕,一片旷野灿如白昼,贺逐山远远的看清了敬苍苍白映血的脸颊。

  闪电末枝像根系一般不断分化,最后又汇聚一处,像银河一般倾泻而下,仿佛是一柄上古神剑,直利刺向巨鼠。

  其余畜生见状,连忙逃窜,仿佛地震前夕一般,仓促不堪。巨鼠同样连忙躲蹿,像飞刃般在草木丛中闪现。金光鞭笞过地面,冒出噼里啪啦的电花,火花撩过巨鼠背后,巨鼠背后顿时皮开肉绽,发出一声锐利尖叫,但竟然侥幸逃过一劫!

  所有人都怔愣了,敬苍更是意外。

  这一道天雷居然没把鼠王劈死。

  难道它命不该绝?!

  鼠王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徒手扯下一只狐狸尾巴擦着背后的血,阴狠毒辣的看着敬苍,想要咬断他的喉咙,喝干他的血,它的尾巴左右试探,在外围逡巡徘徊,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情况发生变化,胜算不定。

  命不该绝,那敬苍就偏要让他命丧黄泉。

  敬苍再次伸手结了一道五雷诀。

  血月早就被乌云吞没,天空滚过轰隆隆的闷雷声。巨鼠惊惧的回头一望,忽地响起剥裂的嘶啦声。躺地上的瞎子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见鼠王一缩一放,皮囊像鼓风机一样咕咕噜噜,紧接着一张巨大的空皮囊飘落在地面上,一只血糊糊的东西从皮囊中钻了出来,转身冲向尸体。

  血球跃到尸体脸上,只见一团扭动的血肉不停的往嘴唇中挤,一刹那,尸体的喉管高耸了起来。

  不好!

  天雷不伤人。

  这老鼠自脱皮囊,竟然想要钻进尸体躲避天雷!

  凸起顺着喉管一路往下,尸体在地面挣动两下,竟然直愣愣的坐起来起来,眼皮忽然掀开,两颗白眼珠不断突出。

  一只鬼手突然暴涨,朝敬苍飞了过来。

  借尸还魂!

  天雷闷闷,闪过一线白光后直接消失在了天际,天地陷入深沉的黑暗,瞎子再也看不清敬苍的身影。

  两只鬼手已经直冲敬苍,林逾静用力掰住一只,那鬼手压得她掌心麻木。另一只手抓向敬苍的脸颊。千钧万发之际,敬苍抽出木棍,一棍刺中手心,木棍一路从手心怼进胳膊中,那只鬼手像炸开了花一样,血液顿时洒满了全身。

  林逾静瞬间被掀翻在地,另一只手再次袭向敬苍,敬苍赤手空拳,只能进行你死我活的肉搏。

  孙铭慌乱的拍打着贺逐山的脊背,嘴里发出无助的哀求。可他看到贺逐山无动于衷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他不明白,明明敬苍自己身处危难却总想着帮别人,而贺逐山有那个能力却总是袖手旁观。

  贺逐山耳畔是孙铭的哭声,眼前是敬苍被鬼手压制的画面,他一阵心烦意乱。

  贺逐山一直认为生死有命。他插不插手,事情的结果都不会有改变。

  就像命运认定敬苍会留在这场任务中,即便贺逐山这次救了他,敬苍依旧会因为其他各种各样的事留在任务中。

  只是这次,贺逐山不希望敬苍留在任务中。

  贺逐山拿出一段棉线,用力勒破手心,鲜血顿时染红了棉线。他将棉线挽了几圈,一边低声念咒,一边朝天空抛出。

  金光毕现,灿如白昼。棉线化为游龙,翻腾着朝尸体扑去。

  鬼手已死死掐住敬苍脖子,敬苍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快要窒息。

  游龙长啸一声,像风一般穿过尸体脖颈,力道顺势收紧,朝后重重一拉。

  噗通一声,尸体倒地。

  敬苍喘着粗气,趁机翻身,从上而下锁死尸体,膝盖死死抵着尸体腹部,几乎快压榨出一层恶臭粘液。

  草,果真是淹死的。

  说时迟那时快,林逾静抽出鲜血淋漓的木棍,用力扎向关节,将鬼手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敬苍强稳着手,用剑指在尸体肚子上画符。手指所过之处,那肚皮就像被烙铁烫化般,留下一道道痕迹。

  尸体肚子立马动了起来,一团凸起不停的在皮肉下流窜,像是一大团寄生生物。敬苍瞅准时机,指头死死抓住那团凸起,

  五指一旋,活生生连根拔出了一团扭动的活物。

  最后一道天雷。

  三道雷劈下去,它要是还能活,那就是真正的成仙了,敬苍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敬苍在心里骂了一声。

  敬苍一手攥着脱了皮的耗子,一手运气挽雷诀。

  他的状态太差,这道雷的威力不会太大,想要彻底劈死耗子,必须要做到精准。

  第一道天雷时,巨鼠都能躲开。现在耗子变得小小一只,想要精准命中,难度可想而知。

  唯一的办法是在雷无限接近敬苍的瞬间,他才松开老鼠。

  但敬苍的处境……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敬苍仰头朝天空喊道:“雷来!”

  天空如同电源接触不良的灯泡,不断闪烁。贺逐山抬头看去,心底一股无名业火直冲大脑,平生第一次有了骂人的欲望。

  “松手!”

  敬苍举着手臂,神情专注的盯着天空,丝毫没有理会贺逐山。

  “敬苍,你不要命了!”林逾静反应过来,大声呵斥到,“雷劈要是劈过来,你要和老鼠一同飞灰湮灭!”

  “松开!”林逾静看着天空缓缓被撕裂,丧失理智一般去掰扯敬苍的手,“松开!”

  但敬苍跪坐在原地,如同一座雕塑。

  光亮越逼越近,贺逐山甚至能嗅到空气中的硝烟味,他看着敬苍满脸是血的脸,心脏不可遏止的颤抖了一下。

  “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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