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苍来不及理孙铭,拿出符纸,刺破指尖,一面飞快的画符,一面说:“给他解开。”
贺逐山虽然迷惑,但还是抬手给瞎子解开。
瞎子还没来得及喘气,一个转身拽住了敬苍的衣领,他丧失理智,异常愤怒的问:“你什么意思。”
敬苍冷冷掠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画符,嘴里低声念着咒语。
天真皇人,按笔乃书。血红的印记或迟或急,或沉或浮。
敬苍画好符,神情冷淡的推开瞎子:“你姐没事。”
话音刚落,敬苍就孤身从窗户一跃而出。
瞎子和孙铭还没反应过来,贺逐山轻啧一声,走到窗户前随意往外一瞥。
今晚的月亮赤红一轮,胖大丰满,血淋淋的像是刚分娩出来的小孩。
敬苍像墨点般淡淡的背影走进空旷无垠的夜色中,指尖的符纸燃烧出金色的光芒。
孙铭趴在窗户边,面色煞白,双目通红。
叮铃——叮铃——
一个身形胖大的人,动作怪异,脚步僵硬的行走在旷野中,可仔细一看根本就不是她在行走。
她的身体上挂满了一只只白色的老鼠,像是发了一层霉,那些老鼠硕大无比,皮毛滑亮,在血月的照耀下,体如烂银。
根本就是老鼠在操纵这人行走!
而那飞旋的白影,是一树招魂幡,木柄下面是一团拥挤的动物,一条条肉乎乎的尾巴纠缠勾搭,牵扯拉拽,他们配合默契,有节奏的蹦蹦跳跳,带动着招魂幡飞旋。
一只野猫大小的动物坐在老鼠团上,姿态慵懒闲散。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东西尖嘴尖脸,长着长长的尾巴,原来是一只巨鼠。
敬苍这才想起林逾静说的“不是野猫,是老鼠”是什么意思。
招魂幡后有几道粗重的白线,乍一看以为是一群白蚁,但细看才知道是一群小白鼠,他们跌跌撞撞,脚步虚滑,尽显醉态。
另外几条五彩斑斓,流光溢彩的线正四面八方朝土包汇去。
细细看过去,才知道是各式各样的蛇,鸡,黄鼠狼,他们一个个头顶都搬运着被剥皮或被拔毛的动物。
蛇们鸡们黄鼠狼们,嘴里发出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最后毕恭毕敬的将祭品放进土包上的棺材里。
土包上面摆着一尊黑漆棺材,棺材中坐在一个人。祭品高高垒起,像一座流血生脓的尸山,团团包围了那人。
那人黑发飘飘,穿着一身红得恶心,布满青色白色纹路的衣服。可她神色宁静,不言不笑,像打坐的的菩萨,而血流成河的尸山则是她的蒲团。
瞎子几乎一瞬间就确定这人是林逾静。
他一身恶寒,几乎什么也听不到,浑浑噩噩的翻出了窗。
孙铭看着最前面的敬苍和跌跌撞撞的瞎子,看着逐渐靠近林逾静的鼠王,心里又焦又急,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一边拽着贺逐山,一边用力把他往外推,嘴唇不停的一张一合,卑微的祈求到:“贺哥,你帮帮我哥!帮帮他啊!这么多鬼东西,他不行的!”
“贺哥!他一个人,他会死的!贺哥帮帮他,求你帮帮他啊。”
贺逐山没有动作,异常平静的审视着孙铭。这样的眼神让孙铭害怕,他越来越无助,甚至口不择言起来。
“虽然我哥跟你是有点仇,但是他……”
贺逐山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打断了孙铭。
“这是他自己选的因果,他完全可以不帮林逾静。”
孙铭的手僵在了空中,他听懂贺逐山的意思,但又好像没听懂。
他看着敬苍,又看着平静的贺逐山,心里面几乎翻江倒海。
敬苍说什么来着。
他说让孙铭远离贺逐山。你永远看不懂贺逐山在想什么。
孙铭胸口闷得发疼,用力握紧拳。
但这时,贺逐山却什么也没再说就翻出来窗口,朝敬苍走去。
孙铭愣在原地一片迷茫。
孙铭一个人站在房中,双腿发软,他抓住墙壁,想要从窗口翻出去,可全身上下都是软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瞄了一眼床上微微起伏的活物,狠狠咬住牙,双手揪着窗户框,用力把自己往上吊。
这一次竟然他很轻松的翻上了窗户,好像莫名借了力。
他趴在窗户上喘息了会儿,脖颈上好像感受到了咻咻的鼻息声,他脑袋顿时白了一霎,余颤一路从耳鼓震动到心脏,完全不受控制的转过了头。
两双青白的竖瞳在黑暗中炯炯有神的盯着他,孙铭呼吸一窒,就在一瞬间,一只枯手伸了过来。
瞎子听到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一群鸟在月光中冲出两道缝隙,但顷刻又被月光弥合。
他愣了愣,这才想起屋里还留了个孙铭。
“贺……”
瞎子一边喊贺逐山,一边往回跑,却只见一个人影朝他狂奔过来,那人嘴里发出惨叫声,身上冒着火光,像是燃烧起来一般。
“瞎子,救我!”
这是孙铭?!
而孙铭背后跟着两个人,他们闪电般的连蹦着,动作诡异,可速度极快。一个人背后披着的红色斗篷迎风猎猎作响,一个伸长着枯手,几乎只落后孙铭半米的距离。
孙铭嘴里叫喊着,朝瞎子伸出来手。瞎子心里害怕得头皮快炸裂了,可听到孙铭绝望的叫喊,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来手。
孙铭一把抓住瞎子,用力把他往自己胸口拽,力道大得两人一个趔趄。
瞎子刚想骂句脏话,脖子却忽地一只冷手被掐住。他匆忙看向孙铭,却只见孙铭一双青白的竖瞳异常诡异的盯着他,喉咙里滚出了咯咯的阴笑声。
瞎子被掐的几乎快要断气,孙铭还没有松动的意向。
你他娘的。瞎子在心里骂了娘,起了狠心。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瞎子一手用力掰着孙铭的手腕,恨不得把他手腕掰折。而他另一只手摸上了脖子上挂着的那一串零碎,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一脚狠狠踢向了孙铭的脚腕。孙铭脚下腾空,险些摔倒。
电光火石间,两人调转方位,瞎子站在了孙铭身后,一把将绳子套在了孙铭脖子上,用力往后一勒,孙铭顿时往后一仰,腰腹凌空,使不上力,只能被瞎子拖着往后走。
“你他娘的骗我是吧。”瞎子一边骂道,一边把绳子往手腕上缠。
绳子不断缩短,他干脆把拳头抵在孙铭脖子后,像是拧螺丝一样用力绞着。孙铭半躺在地上,眼白用力向上翻着,嘴里噗嗤喘着气,脖颈上溢出一线血珠。
眼见着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瞎子后脑勺刺痛的一下,他伸手摸去,竟然是一手的血。
瞎子蓦地清醒过来,只见孙铭躺在他身下重重喘着粗气,脖子上流满鲜血,而自己跪在地上,双手被一段发着金光的棉线束缚者。
他有些懵的环视了一圈,发现贺逐山正神色复杂的盯着他。
“咳……”孙铭咳嗽的几声,伸手抹掉了嘴角发甜的血,朝瞎子伸出了大拇指。
“哥们儿,你真想杀我啊。”
“不是……我……”瞎子懵得痛疼欲裂,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怎么回事?我想杀了你?”
瞎子话一说出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自己为什么会想杀死孙铭?
他看着孙铭浑身是血,后怕得周身恶寒。
“着相了。”贺逐山淡淡说道,一脚踢开了脚下奄奄一息的老鼠。
瞎子看着贺逐山,贺逐山只是抬头望向另一边,瞎子顺势看过去,才发现敬苍那边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披着红斗篷的男人和散发的女人在旷野中蹦跳,那些老鼠异常兴奋的乱叫着,围在他们身边。
叮铃——叮铃——
无数只老鼠扑向了男人和女人,仿佛是没有重量,闪烁磷光,飘忽不定的鬼影。
顷刻时间,破烂不堪的红斗篷随风飘扬,皮肉碎如泥土,飞溅向黑暗,而草地上只留下了两具散发着皎洁白光的完整骨架。
在无数老鼠下,这两个人的身体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套着衣裳的泡沫塑料。
然后成群结队的畜生发现了敬苍,但他们并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五彩斑斓的线路忽地像烟花一样放射性绽开,乌的青的黄的一条条蛇蟒,贴着地面从四面八方像敬苍方向疾速游驰,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地面仿佛是裂开了一道道巨缝,而敬苍就快要被地缝吞没。
敬苍眼前闪现过几个火球,紧接着荒草中窜出大片大片的火浪。
空气中翻涌着冷腥味和狐骚味,敬苍几乎喘不过来气。
这不是火,而是无数只皮毛灿烂的狐狸和黄鼠狼,它们如同一人高的浪头,气势汹汹的扑打向敬苍。
风的劲头过于强烈,他半弯着腰,全身力量都倾注在手中的木棍上,才免于倒地。
他绝对不能倒地。敬苍告诉着自己。
只要他倒地,这群畜生就会扑过来,把他的血肉撕扯得像一个绽开的鹅毛枕头。
而林逾静则会沦为异类,成为一只耗子,抑或是其他的鬼东西。
那瞎子一定会疯的。
敬苍头上和手上的伤口再次崩裂,血在月光下是蓝盈盈的,渗着冰冷。
他屏着鼻息,弯着腰,一步步艰难的朝高岗走去。
林逾静翘坐在棺材上,在风中晃悠着一双光腿,白皙的腿上全是暗红的血迹,她一脸空茫的俯视着敬苍。
蛇蟒在敬苍附近逡巡徘徊,身体彼此交缠成一个个油滑的结,发出沙沙的响声,不断蠕动的花色皮肤看得人头晕目眩。
敬苍抬起木棍,挑起一条小蛇。蛇信猩红,目光阴冷,电光火石间便顺着木棍缠绕到了敬苍的手臂上,它皮肤阴冷湿滑,不断用力绞着。
这年头,蛇不吃鼠,反而怕鼠,实在可笑。
敬苍指尖一挑,棉线金光乍现,只见一个蛇头突然落地,还没反应过来似的蹦跶了几下,而剩下的半截身体在敬苍的手臂上越缠越紧,仿佛是一条诡异的手链。
敬苍懒得多纠缠,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符纸,蓦地在风中窜出一股金黄的火苗。
砰然一声,飞扑而来的黄鼠狼和狐狸莫名其妙被撞倒在地面,有的脑浆迸裂,有的眼珠迸出,令人作恶的苦涩腥味在风中爆裂而来。
敬苍同样不好受,他的身体才恢复,心神并不能达到纯真状态。
巨大的压力让他仿佛身处高压深海之中,身体的每一块骨骼都在被机器挤压,犹如一吨易拉罐瞬间被压缩成一片铁皮。
他好像在被三昧真火炼化,血液和灵魂一并被炙烤蒸发,他如同一具干尸,只有心脏仅能跳动,现在完全是依靠意志僵硬的前行。
瞎子看着敬苍,突然有些想哭。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又一次次跌倒在地,最后终于长卧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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