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苍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中写孙铭需要学习的经文和咒语。
虽然说他们这一行收徒弟一般会看生辰八字是不是十灵日,有没有偏印,华盖,太极什么的。
但敬苍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主要是孙铭一个也不沾边。
先教他些什么,怎么教这倒是成了个难题。
在敬苍挑灯夜战时,贺逐山做了一个冗长繁琐的梦。
他梦见一个人站在晚霞如血的天空下,手里拿着一朵沾血的玉兰花,衣袍上也全是血迹,而他只是冷漠的俯视着那人。转眼间又看到那人病恹恹的坐在殿门外晒太阳,苍劲的竹影落在那人秋波蓝的衣袍上,像一副古拙典雅的墨竹图。最后又看到他跪坐着,玉兰花瓣纷纷扬扬,竹影婆娑,血流成河。
他死了,竹林死了,贺逐山的玉兰树也死了。
贺逐山睁开眼时,他的脑子在清醒的混乱。他躺在床上呆愣的注视着窗帘漏进来的一线阳光,他并没有因为晨曦而获得拯救。反而一种余震般淡淡的悲哀和恐惧涌向他的周身,侵蚀着他每一寸皮肤。一石激起千层浪,血液中奔跑着疲惫的风,心脏酸涩无力的沉入最中央。
他闭上眼,指尖抚摸着那片不知来处的玉兰花。
刚熬了个通宵的敬苍推开窗户。
空气清凉,小风遒劲,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孙铭双手颤抖的接过一摞资料。
翻开一看,全是敬苍亲手用毛笔写的经文符咒,每个符咒边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着解释用法注意事项,旁边甚至一笔一画的画着搭配使用的手诀。
这相当于是大学期末周,班上最厉害的学霸把所有考点简洁明了的整合给你。
孙铭感动得跪在地上嗷嗷直哭,哭得敬苍想出去批发一车卫生纸。
“哥……”孙铭哭得直抽抽,说话也瓮声瓮气的,“你太好了……”
“行了。好好练,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敬苍说,“你在家里面好好待着。”
“好……我一定……一定……”孙铭越说鼻子越发酸,又忍不住的流着眼泪。
敬苍叹了口气,重新拿了包纸巾扔给他。
“我走了,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你点头就行,别说话。”
孙铭肿着眼睛点了点头。
敬苍到了大樟树下的茶馆,照例要了壶仙人掌茶。
长辫子老头一看见敬苍就唉声叹气,让敬苍误以为自己多了个送葬的亲戚。
寸头龙一递来了那本《鬼门十三针》,里面的字迹深浅不一,又有两位战友任务失败牺牲了,他又写下“徐徐图之”四字。
“上次托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敬苍喝了口茶问。
龙一其实有些疑惑,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自己查自己,难道有人自己还不清楚自己吗?
“只有官方的一些资料。”龙一说,“只能查到这么多。”
“行,我知道了。”
“你上次说接近到了首府的师弟,现在怎么样?”龙一问。
“不是首府师弟,我认错了。”敬苍淡淡的说。
“认错了?”龙一狐疑的打量着敬苍,敬苍一脸坦然,不像是在说假话,“怎么会认错?”
“我的失误。”敬苍说。
“嗯……不要忘记你无数牺牲的前辈和战友都是在为你铺路。”
敬苍几不可察的皱起了眉。
龙一还想要说什么,但敬苍都不想再听。
“再托你一件事。”
“什么?”
“多年前是不是有一场奇怪的任务,你帮我查清其中的细节。”
“好。”
敬苍放下茶,瞥了眼老头,转身就走没再吭声。
看着敬苍的背影,老头叹了口气,大喊道:“看你长得和我年轻一样帅,奉劝你一句!太上无情,修道之人若有妄心,只能常沉苦海,不得解脱!”
敬苍:“你是闲的没事天天背常清净经?”
老头:“……”
一口老痰差点憋死他。
敬苍离开茶馆的路上,看到了贺逐山的车。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向冥府和人世之间的关卡。
冥府规定除非逢年过节,一般灵魂不能随意进入人间,但一般灵魂里面不包括他们这样的收魂师。
敬苍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车影早就消失不见。
贺逐山在一座道观喝茶。
茶摊设在一颗活了可能有几百年的白玉兰树下,山里的天气比外面要冷一些,花开得晚,谢得也晚,此时一朵朵白花正在阳光间盎然盛开。
这颗玉兰生长姿态典雅,味道清润,有不少的年轻人到这里打卡拍照。除了贺逐山这块地方,其他地方都挤满了人。因为贺逐山待的地方是一块墓碑边上,别人打卡拍照也不愿意对这块墓碑拍。
贺逐山倒也乐得清闲。
他手搭在墓碑上,慢悠悠看着上面的字。
墓碑上的字迹被风霜模糊,贺逐山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写的是什么。
【天启七年,丁卯年甲□月丙□日,淮新□□年二十有一,殁于淮新金晖观】
他之前偶然路过这里时也看到过这墓碑,但一直没仔细看。
今天一看却觉得有些惊讶。
这座道观是明朝正统年间建的,墓碑是明朝天启年间立的,看墓主也不像是道观里面的人,为什么会让他把墓修在道观里。
贺逐山抬腕看了眼时间,默默掐指。
指头顿住,一片乌云遮住了光线,茶杯中的玉兰花顿时黯淡下来。
他皱着眉,重新掐着手指。
不对,算出来这人从天启年至今都没投胎,怎么可能?
冥府里面待了四百年没去投胎的人屈指可数。
一个是他师兄,师兄尸体埋在一处风水极佳的地方;一个是师兄身边的傻子,傻子尸体后来被师兄挖走了;一个崔判官和陆判官,俩老古董一个唐朝一个宋朝,跟明朝天启年没毛线关系。
那还有谁?偷偷在冥府死了四百年然后惊艳所有人。
这人心机还挺深沉的,瞒着好深。
也有可能是他算错了,毕竟贺逐山不擅长算卦。
贺逐山回头瞥了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晖观”匾额。
金晖真人,算学卜卦之人的祖师爷,据说他看一个人的一生如何只需一眼,对其他事也都是算无不准,算无不尽。
那今天不是巧了。
贺逐山立在金晖真人的神像下面,先上了三炷香意思一下,然后掏出来三枚随身携带的铜钱。
“今天算不准就是你的问题了。”贺逐山说。
贺逐山在手心中摇晃着铜钱,朝空中一掷。铜钱在空中翻跃,划出三道金色的光线,像流星的尾巴。
铛——
一声清脆响声过后,贺逐山还没来得及看清,铜钱快速落地,在地砖上滚动。
余光中一人抬脚入殿,身形一滞。贺逐山没去理会,低头看向铜钱。
不是?!怎么只有两枚?还有一枚呢?
贺逐山心底一惊,连忙环视一圈,却只见身后那人伸出了手,手里赫然放着一枚铜钱。
贺逐山一阵心梗:“……”
“兄弟,你没事吧,我起卦呢,你把我铜钱捡了?”
“弹我身上的。”那人声音冷淡,透露着点不耐烦。
贺逐山愣了愣,抬头一看,这不是昨天刚搬走的敬苍?
“你尾随我?”
敬苍冷笑一声:“别太有自信。”
贺逐山拿过铜钱,指尖触碰到敬苍的手,依旧是冰凉得吓人,他都怀疑敬苍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贺逐山问。
敬苍略过贺逐山,拿起三炷香点燃,立在神像前毕恭毕敬的鞠了三个躬。
“今天是金晖真人的诞辰,我身为弟子不应该来么?”敬苍上完香后说。
“啊……”贺逐山看上去对敬苍的答案并不在意,“相传这一天,金晖真人必来人间,不会是你吧。”
敬苍转身走出殿外,孤身站在青石阶上,俯视着殿下的热闹苍生。
“五戒其一,不妄语。”
“你看上去不像那种严守清规戒律的人。”贺逐山平静的陈述到。
“你为什么要规定我是什么样的人?”敬苍反问。
其实敬苍是什么样的人和贺逐山没有一点关系,贺逐山也不会让别人符合他的预期和设想。
只是对于敬苍,贺逐山始终保持好奇。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随口一说而已。”
“我还有事,先走了。”敬苍说。
贺逐山长身立在夕阳中,阶下金箔万里,光华夺目,他微微眯着眼睛说:“后会无期。”
敬苍走得果断决绝,连头都没回。
贺逐山下山后跟陆舟行打了电话。
“师兄帮我找个人。”
“啊……你看上谁家姑娘了?活的还是死的,活的要师兄给她把寿命改短吗?”
贺逐山:“……”
谁家姑娘倒八辈子血霉被我看上。
“不是……”
“不是活的就好,死的就好办了。生辰八字发来,师兄先给她斩斩桃花,让你少几个竞争对手。然后看看你俩缘分怎么样,没缘分师兄把她生辰八字也改了,改到你俩是正缘为止。”
贺逐山:“……”
我是跟人姑娘有杀父之仇吗?非得看上她。
“哦对了,我记得我这儿还有两瓶蛊药,喝下去能让她对你死心塌地,爱你爱到死去活来。就是不知道过没过期,过期了师兄也能给你重做!还有情蛊的符咒,这个师傅当初没教……”
眼见着师兄对人家姑娘的迫害越来越离谱,贺逐山不得不叫停。
“停停停!师兄,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你忘了你是堂堂冥府首府了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哦……”
“哦?!你这是违法乱纪?!”
一个字,直接让男人为我激情开麦。
“我这不开玩笑嘛,你要找哪个姑娘?”
“不是姑娘。”
“那好家伙,我们一个门派俩师兄弟全是断袖,是不是风水不太对劲儿。”
“不是!这跟我喜欢谁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直接让男人为我破大防。
“那你要查谁?”陆舟行内心忐忑,生怕贺逐山说要查敬苍。
“帮我查一个天启七年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贺逐山:不开玩笑,墓碑上安装了xx审核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