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苍和瞎子:“……”

  没过几分钟便等来了仆人,连仆人都穿了件喜庆的衣服。仆人带着四人去礼堂,一路上看见不少陌生面孔,或满脑肥肠或干瘪枯瘦,但都套着马褂长袍,扣着瓜皮帽,背后垂着大辫子。

  “一群封建余孽。”瞎子骂道。

  敬苍垂着头看路,尽量避开走廊上的蜿蜒血迹和碎米粒。

  血应该是鸡血,民间丧葬嫁娶常用鸡血,但这鸡血似乎有点太多了。

  碎米在喜丧事中可以用来敬奉先人,或者却邪镇鬼防止闹事。

  将米粒撒一路的则多用于后者。

  仆人停在一间叫临仙堂的门前。这门上贴着两张白色的囍字,上面用鸡血粘着几根鸡毛。仆人动作僵硬的叩门。

  吱吖一声,大门忽地从里推开,无数只手齐齐拽曳住仆人,仆人连忙挣扎开,哆嗦着说:“这是客人。”

  说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缝中还用力翕张着一只只如同无骨鸡爪似的手,仿佛是想极力逃离地狱。

  林逾静把瞎子往后拖了半步,敬苍接着推开了门。

  刹那间,一股陈旧的尘土味随着气流冲出来,敬苍被迷住双眼,猛地呛了一下。

  迷茫之中,他看到面前两张太师椅上正正当当的坐着两个人,桌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中有三支长香缓缓燃烧,而那些鸡爪似的手一如粉尘消失不见。

  视线彻底恢复后,敬苍才发觉着间房间空旷得离谱,房中昏暗无光,烟雾弥漫,细小的灰尘在空中翻涌,陈旧破败的陈设上布满蜘网,中间待着一只肚皮肥大的黑蜘蛛,地面上有一团团不明的绞丝状物质,极像从扫把上薅下来的一团团头发。

  正前方坐着的也不是人,而是纸人。

  敬苍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背后突然传出嘎嘣一声,他转头看向瞎子。

  瞎子一脸无辜:“不是我。”

  他话音刚落,两扇大门倏然被用力推开,一阵带着水腥味的气浪险些将人掀倒在地。

  几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的景象完全变化了一番。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现在人头攒动,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空气的烟雾也变成了油烟和旱烟,房梁上的蜘网也一扫而空变成大红的帷幕,房屋四角都点燃了红灯笼,通红的剪纸和囍字贴满的四处,好一个气派热闹。

  而太师椅上的纸人也变成了真人——干瘪枯瘦的老爷和体态臃肿的夫人。

  敬苍再细细一看,发现屋里的人都是刚才见过的陌生人。

  “几位道长终于来了!”老爷和旁边郁郁不乐的夫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兴奋的用旱烟敲着桌子,对四人说,“快坐快坐,今天大喜的日子不必拘束礼节。”

  四个人随便找了张八仙桌坐下,瞎子看了眼桌上油汪汪的肘子,喉头就发腻难受。而旁边一个一滩烂肉的瓜皮帽胖子两只胖手各自抓着肘子,满脸肥油,吃相狰狞得像头猪妖,简直令人作呕。

  瞎子心里毛焦火辣,忍不住骂了几句,那死胖子开口就飙了句之乎者也。瞎子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背对着他,眼不见心不烦。

  “良辰吉日到!先拜天后拜地,先见新郎后见新娘!”一个身材干瘦,戴着眼镜的老头站在门口大声喊道,“新郎进!”

  铜锣锁鼓声乍起,咚咚锵锵,热闹非凡。

  贺逐山支着头,看上去兴致满满,而敬苍则沉着脸盯着门口。

  喜庆的敲打声仍在继续,可进门的却不是喜庆的红衣而是一行麻衣斗笠,这哪是结婚分明是出殡,紧接着便出现了那尊熟悉的白漆棺材。

  意料之中,四个人并没有太惊讶。

  夫人坐在阴影中,绝大部分身体都藏匿在黑袍里,她的脸上不再涂着一层厚厚的粉,脸颊苍老松弛,眼袋因为流泪过多而浮肿,嘴唇抿成一条线,双目死死锁着棺材,仿佛恨不得棺材里的人是自己。

  棺材停放妥当。老爷一边敲着烟灰,一边朝眼镜老头挥了挥手。

  老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天冥冥,地杳杳,今日求得灵魂不远行。新郎起!”

  几个仆人围在棺材边,伸手捞人。

  夫人注视着他们,牙齿咬着嘴唇,看上去十分不安,可整个人又像是被钉在了太师椅上一动不能动,只能尽量伸长脖子。老爷似乎对她这样的行为很不满,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夫人立马缩回脖子恢复了端庄的模样,怯怯的看看老爷又看看棺材。

  少爷被两个仆人架起,他一身红色婚服显得空空荡荡,没骨头一样低垂着头和双手。

  虽说生死有命,可前天还活着的人现在以这样方式出现在眼前,敬苍心里不是滋味,就好像丘陵间下了一场雾气弥漫的小雨。

  仆人架着少爷出了棺材,每走一步,少爷的脑袋和手臂就晃悠一下,犹如一具破损的提线木偶。

  仆人卡着少爷的下巴,抬起了他的头。

  说时迟那时快,四人全部愣在了原地。

  “孙铭?!”瞎子最先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要结婚的人是他?!”林逾静紧随其后。

  敬苍看着孙铭苍白发青的脸,一个头两个大,哪还能回答出他们的问题。

  “你弟是淹死的?”贺逐山问。

  “嗯。”

  孙铭是被淹死的啊!

  但谁能想到孙铭会变成少爷躺在那棺材里。他现在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仆人提在手里,敬苍又不能贸然出手,只能这么干看着,心情一下跌到谷底,连周身气压都低了一个度。

  而孙铭本人此时终于体会到那些任人捏圆搓扁的布偶的感觉。

  是的,他虽然又死了,但他还有意识。

  他看着敬苍,想哭又哭不出来,还想冲上去给敬苍一个大大的拥抱。敬苍的表情告诉孙铭,他马上就要发飙了。可是孙铭希望他先忍忍,毕竟这群东西很不好搞,万一因为自己受伤就不好了。

  “新嫁娘,一颦一笑上花轿。”老头的声音再次响起,“新娘进!”

  一声凄厉唢呐破空,险些刺破耳膜,天地忽然寂静,一行人身着红衣,捧着唢呐乐器,抬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尊黑漆棺材上用铁链绑着一辆花轿,静默前行。

  地上拖曳出一个长长人影,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被架在门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缓缓散开。

  新娘红裙曳地,脚尖在地上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线,分明是暗红的鲜血。

  新娘几近死亡,像一具毫无生气尸体。瞎子看着她的脸,身体一震,差点从板凳上翻下去。

  她面色煞白,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十分突出。恐怖是她的上下嘴唇被人硬生生缝了起来,缝的人绣工了得,针脚密密麻麻,那两排小洞里翻着红艳的肉,血液凝固成一个一个暗红小点,鲜血沿着下巴一路蜿蜒进严实的衣领中。

  林逾静觉得自己的嘴在痛,心也在刺痛。

  敬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畔倏地就响起来咯咯的声音,他转头看去,这声音分明就是夫人发出来的!

  只见夫人仿佛是被禁锢在那张太师椅上,坐姿极其端正,可是她的嘴角不断抽搐,牙齿咯咯打颤,眼神有害怕有怨毒,像是极力忍受着什么。

  她的异样马上引起了其他的人的注意。老爷坐在她旁边,慢悠悠的抽着旱烟,兴奋的欣赏着夫人痛苦又压抑的样子。

  孙铭看到夫人这副痛苦的模样心情很复杂。她佛口蛇心不是好人,可是她又对少爷很好。

  昨天躺在棺材里,听着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声和忏悔,尤其她说是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少爷的命时,孙铭感动得快哭了,不由想起自己死时,亲妈在河堤上抱着他湿漉漉尸体痛哭的样子。

  夫人的哭声和痛苦是亲妈的是一样的,可是孙铭不是夫人的儿子啊,他想不明白夫人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敬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夫人的行为,但他把老爷的心理归为了作案者重返作案现场,欣赏作案结果的心理。

  老爷现在是在炫耀他杀死了少爷吗?

  老爷半眯着眼,眼里流淌着毒蛇一般的光芒,他哑声吩咐到:“把我的孙女抱过来。”

  “我呸,孙你个狗逼。”瞎子不干不净的骂道,林逾静奇迹般的没有阻止。

  仆人抱来襁褓,递给了老爷。老爷抱着孩子给夫人看,笑容阴险狡诈。

  “你看我们的孙女是不是长得很像林儿?”老爷问,“这可是林儿的亲生骨肉,你的亲生孙女,喜欢么?”

  夫人整个人都不正常的颤抖起来,突然伸出手攥住老爷的衣角,用力连到指节都在发白。

  “老爷……”夫人双目通红,眼神是害怕,求饶与讨好,仿佛快要低贱到尘埃里,“林儿是你儿子……你、你不能这样对他……”

  “你不能这样……求你,不要这样……林儿娶了她,在地府里面……我、我会好好服侍你一辈子……求你,不不要把她嫁给林儿……”

  老爷不屑的扯开衣角,那一刻眼神已是厌恶到了极点。

  “我儿子?你确定他是我儿子?”

  轰然一声,如同平地惊雷,夫人整个人一震,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她眼泪决堤,面脸惊慌失措,胡乱伸着手去抓老爷的衣摆。

  敬苍愣了愣。原来夫人一直都不知道老爷知道少爷不是他的儿子。

  那这……

  夫人岂不是也不知道少爷是老爷杀害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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