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都在怔愣中,老爷嘴角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他鸡皮似的手抚摸着棺材边缘,叹息的说:“可怜我儿一个人在下面孤孤单单,做父亲的实在不忍心,儿啊,你且慢慢去,你的……情人和女儿都会下来陪你的。”

  林逾静看着这死老头暗暗得意的样子,同样脑袋发懵,有口说不出。

  此时的情况完全是意料之外,敬苍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说来府上近几天这么安静,都是多亏了几位道长,理应好好感谢一番。”老爷将“感谢”二字咬得很重,听上去极其讽刺。

  突遭变故,不宜轻举妄动。林逾静克制着给老爷一脚的冲动,寻求似的看向敬苍。

  敬苍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听见他说:“感谢肯定要感谢,不知道老爷想怎么感谢。”

  老爷大笑了两声,沉下目光说:“还不急,先陪几位道长吃饭。”

  老爷话音一落,灰头土脸的仆人就捧着胎盘跑了出去。

  瞎子如坠云雾,十分不解,问:“姐咋了?你没削老爷一顿啊。”

  林逾静翻了个白眼:“一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你姐姐我很温柔的好吧。”

  贺逐山一下没绷住,闷声笑了笑。

  林逾静:“……”

  “老爷说刚生孩子的不是姨娘,而是少爷的情人。”敬苍迷惑的说,“为什么会这样。”

  正当几人陷入沉默时,贺逐山突然嘎嘣一下折断了一截树枝。三人一并将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似乎要他今天必须说出个一二三来。

  迫于压力,贺逐山丢掉树枝,拍了拍手,勉为其难的问:“你为什么一开始就认定怀孕的是姨娘呢?”

  “因为少爷说府里的姨娘总是不停的怀孕,最近好像又怀孕了。”敬苍说。

  敬苍忽地醒悟。姨娘怀孕了并不代表怀孕的就是姨娘,他居然会在这么简单的逻辑上犯错。

  贺逐山看敬苍转过了弯,便闭上嘴不再插话。

  “可是……”瞎子欲言又止,“少爷虚成那样有个情人,并且情人还怀了孕,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就算有的话,连老爷都知道了,可是我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少爷身边见到过,也没有听少爷提起过。”林逾静问。

  敬苍用力捏着手腕,仿佛像倚靠疼痛让思维清醒。贺逐山盯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走了两秒神后,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哎,暂时想不出就算了。”瞎子烦躁的抬了抬眼镜,“我们来收个魂,有不是来分析信息的。”

  林逾静心里同样有些毛躁:“先去吃饭吧,吃完再说。”

  敬苍是想快点把线索理清,早点带孙铭出去。可是自古以来欲速则不达,他长叹一声,只好跟着去吃饭。

  这次饭桌上多了老爷,格外倒胃口。

  老爷满脸虚笑的朝贺逐山敬酒,贺逐山没有推辞,带着一贯和煦的微笑将酒一饮而尽。

  老爷当然也向敬苍敬酒了,但敬苍连杯子都没碰一下。

  看着贺逐山没事儿人一样和老爷客套交谈,敬苍心里十分不舒服。他不明白贺逐山为什么能和老爷这样的人谈笑风生,就好像他可以对老爷所做的一切恶行置之不理。

  饭吃一半,那个捧胎盘的仆人又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笼东西。

  “来来来,几位道长,这才是好东西。”老爷精神振奋的揭开盖子,一股热烘烘的腥味直冲天灵感,瞎子定睛一看,扑哧一声喷出了一口饭菜。

  蒸笼中是一块白里带粉的肉盘,上面的薄膜已经像香肠肠衣一样透明,那些复杂的经络像钓鱼时挤扁的蚯蚓。老爷用筷子分开肉盘,内里的肉像是三分熟的牛排一样爆着血汁。

  老爷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那肉富有韧劲儿,嚼上去嘎吱嘎吱,他沉醉得像头满嘴白沫子的老牛咀嚼胶底鞋。

  瞎子一下就联想到了少爷吃了那盘“白切肉”。他突然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他有点想孙铭了。要是孙铭在,他就不会是第一个恶心得吐出来的人,也不是最先丢脸的人。

  “这胎盘可是大补的东西。”老爷挑了一块放贺逐山碗里,“道长多尝尝。”

  贺逐山的表情出现了极其微妙的变化。这还是敬苍第一次看到贺逐山绷不住的模样。

  贺逐山用手指轻轻叩响桌面,笑着说:“我身体不用补了,谢谢。用户要补吗?我看你上次扎针消耗挺大的。”

  话锋一转,敬苍脸上一秒就僵住了,木着脸盯着贺逐山,像是在说“你看我长得像不像补药”。

  “不了,我吃饱了。”敬苍放下筷子,下了桌。

  “我也。”瞎子见状连忙丢了碗。

  林逾静深恶痛绝的看了眼老爷,也跟着走了,老爷还乐得没人跟他争,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我草这家人真够恶心的。”走远后,瞎子大声骂道,“吃胎盘,还他妈吃女婴,怎么老天没一个雷把他劈死。”

  “你能别总说吃女婴吗,听着烦死了。”林逾静说。

  “但是他们吃……不是个事实么?!”瞎子不满的反驳。

  对啊!女婴!整个任务的关键线索就是“传宗接代”。

  敬苍脑子突然灵光闪过。

  一听仆人说生的是个女孩,老爷就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他想让那人生个男孩而不是女孩的情绪十分强烈,一点不像作假。

  在敬苍和林逾静靠近时老爷的态度才突然发生转变。

  可是老爷厌恶少爷都到将他置于死地的地步,还会希望这个世界留下少爷的种吗?

  他自己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希望仇人得到呢。

  再说少爷的身体,敬苍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确定少爷没那个能力。

  所以,那人生下来的根本就不是老爷所谓的孙女,少爷所谓的女儿,而明明就是老爷自己的女儿。

  敬苍把思路讲给了其他三人听。

  林逾静和瞎子目瞪口呆。

  林逾静呆呆的说:“虽然你话不能说服我,但我好像找不到反驳你的话。”

  敬苍看向贺逐山,贺逐山还是那副“别问我,我不知道”的摆烂模样。

  “暂时算你对。”贺逐山说。

  “那我没搞明白啊。”瞎子发出不满的质问,“老爷为啥要说那人是少爷的情人,他直接承认是自己的不行么?一把年纪敢做不敢当啊,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干了,还怕这不成?”

  “瞎子你的嘴终于有点作用了。”林逾静一巴掌拍在瞎子肩膀上,瞎子疼得龇牙咧嘴嗷嗷叫。

  “可能就是怕。”敬苍说。

  老爷这么样的人怕什么?无非是功名利禄四字。

  那生孩子这女人又是怎么和老爷的功名利禄挂上勾呢?

  天色渐晚,月上梢头。敬苍觉得总要将这疑团层层剥开,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魑魅魍魉。

  “但愿今晚能睡个好觉。”林逾静推开房门说。

  敬苍看着林逾静在月光下散发柔光的黑发愣了愣,突然叫住了她:“林逾静。”

  林逾静整个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开门的动作一顿。

  时隔十八年,这还是见面以来第一次听到敬苍叫她的名字。

  就好像这才算是真正的重逢。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大脑中漫延,她的鼻梁和眼眶莫名发酸,幸好背对着敬苍,敬苍没能看出她的异样。

  林逾静深深吸了口气,强装镇定问:“怎么了?”

  “红白双煞,孙铭被抓走有了白煞,还差一个红煞,可能会抓你,你小心一点。”

  “知道知道,老娘有点本事的哪那么容易被抓,你放心。”林逾静说完马上关上了门,留敬苍在原地发呆。

  贺逐山坐在几步远的台阶上赏月。按理来说,林逾静敬苍这件事儿和他没半毛钱关系,但他又总觉得自己应该多少沾了点关系。

  他很违和的出声说:“没看出来你挺热心肠的。”

  “关你屁事。”

  贺逐山:“……”

  行,直觉是错的,这事确实和他没半毛钱关系,是他多管闲事了。

  林逾静刚躺床上还有些心虚,到后面实在熬不住了就开始自暴自弃。

  反正谁爱抓谁就抓,姐不带怕的。

  第二天早上是被老猫叫喊般的声音吵醒的,林逾静先是愣了愣,发现除了脖子有点落枕就没其他毛病,便偏头去听外面的声音。

  老头的唱得哀转久绝,似乎还是用的四川话,听了半天就听明白了几句。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长圆。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

  “生碌碌,死忙忙,要觉何时觉,想长哪得长。”

  ……

  “真灵若不昧,华筵来歆享。”

  是广成韵的奠灵,今天是少爷下葬的日子?

  歌声刚落,门就被敲响。

  “姐,醒了没,这俩哥们儿站外面等你呢。”瞎子在门外窸窸窣窣,压着声音问。

  “马上就来。”

  林逾静推开门,率先被满院的布置吓了一跳。

  院子里摆了一地形状各异的纸人,铺满了金箔纸的元宝,大红的帷幕悬挂在屋檐下,像鬼手一般在风中招摇,白色的囍字贴遍了柱子和门窗,看上去格外刺眼。

  “今天是结婚的日子?”林逾静问。

  “对。”敬苍回答。

  “刚才的奠灵你们都听到了吧。”瞎子问,“谁结婚唱这个啊,不嫌瘆得慌。”

  林逾静大早上的都要被他这傻逼弟弟气出脑溢血:“你觉得这是正常的结婚吗?”

  “稍微提醒一下,婚礼应该就是任务结束的最后期限。”贺逐山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明显。

  “任务失败你也出不去。”林逾静生硬的说。

  贺逐山笑了笑说:“我无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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