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山走在前面,敬苍拿着铲子跟在后面,苍黄月光涂满了他们的影子。敬苍低头盯着影子,余光中西厢房窗户纸上的东西隐约抖了一下,像个活物似的。

  “等一下!”敬苍突然站住。

  “怎么?”

  “有个东西忘记了。”

  敬苍跑回猪圈,看向搭建猪圈顶棚的梁木。在农村,这些梁木上都会钉些钉子,用来挂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最接近猪圈的梁木上就有颗钉子挂着一个蓝色塑料袋,袋子里面应该是瓶用过的农药,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钉子上挂着一片小纸,敬苍伸手取下,被钉子扎穿的孔是细长一线,纸片边缘也极其不规则。

  他拿给贺逐山看,贺逐山用指尖点了点眉尖。

  “像是慌忙逃窜时被挂扯下来的。”

  “嗯。”敬苍瞥了眼西厢房的窗户,将纸片放进兜里,迈着长腿翻窗而入,“看明晚能不能抓到。”

  清晨,敬苍睁开眼时,视线被一对硕大的青白色眼珠堵了个满满当当,他惊得猛地坐起,还不忘踹了一脚旁边躺着的贺逐山。

  贺逐山:“……”

  贺逐山摸着被踹的地方坐起来,看到面前的人微微一怔。

  孙兴明正站在床前,咧着嘴角,贪婪的盯着敬苍,下巴上断断续续悬挂着一线黏稠晶莹的液体,敬苍似乎还看到他拼命吞咽口水。

  “我好饿啊。”他十分真诚的说。

  敬苍,贺逐山……

  “那只猪还活着,我还需要喂猪。还要再等上一天才能吃到肉,真是可惜。”

  “尊敬的客人,收拾一会儿就出来晒晒太阳吧,这样才能像它一样白白胖胖。”孙兴明满脸遗憾的离开房间。

  贺逐山还在一搭没一搭的揉着小腿。

  “别装了,我没用力。”敬苍披上外套,冷冷的白了眼贺逐山。

  “好嘞。”贺逐山露出一贯的和煦微笑,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膝盖,“你叫醒人的方式还挺奇特。”

  “需要给您提供五星级叫醒服务吗?”敬苍满含嘲讽的扫了眼贺逐山。

  “可以吗?”贺逐山礼貌的询问道。

  敬苍:“……”

  “可以你祖宗。”

  “哦……不可以就不可以,为什么要骂人呢?骂人是不对的。”贺逐山义正词严的说教着,仿好像自己是什么是新时代五好青年似的。

  敬苍握着拳,竭力控制住想要给这人一拳的冲动。

  “你……”

  语音未落,一阵倒胃的干呕声打断了敬苍,他轻微皱了皱眉,接着说道:“你要开饭了,不打算去看看?”

  “用户优先。”贺逐山绅士得讨打。

  两人出门时,孙兴明还蹲在屋檐下抱着个黑桶干呕,浓郁的沤烂味比毒气弹还“美妙”。

  只见孙兴明呕吐完后,将手伸进桶里搅和了几下,气泡噗噗响着,手拿出来时,上面沾满了一层软烂的附着物和几片指甲,手指上还缠绕细黑的头发。他提上黑桶,拿上葫芦瓢,面不改色的舀了一勺“猪食”倒进猪槽,白皮猪又发出一阵愉悦的进食声。

  敬苍:“……”

  贺逐山:“……”

  “你胃口这么大?”敬苍问。

  “滚……”刚刚说骂人不对的贺逐山爆了句粗口。

  孙兴明又拿了一碗饭走进西厢房,同样被泼了出来。他站在门口哆哆嗦嗦,嘴唇像扔岸上的鲶鱼似的一张一合。

  “没、没肉……他们……猪……明天……”

  里面的东西甩上了门。

  孙兴明擦了擦汗,怒目瞪着贺逐山和敬苍。

  “你们很不听话,昨晚没有乖乖睡觉。”

  贺逐山一脸坦诚:“门被你锁住,我俩一直没出去过。”

  孙兴明脸上的肌肉一条条抽动着,过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闷着气走进小屋,扛了把锄头:“我要去干活儿了。”

  “客人不能光吃不做,记得帮我看好猪,希望死的是你们而不是猪。”孙兴明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狠戾的笑容,“两位讨厌的客人不要乱跑也不要乱动,尤其不要去西厢房。”

  孙兴明说完,扛着锄头出门。

  好奇心害死猫。两位可怜的客人一定会像前几位讨厌的客人一样,因为好奇心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进入西厢房。

  然后……他就可以美美的饱餐一顿。

  那头白皮蠢猪吃得太多,早就该换一头了。

  孙兴明一走,敬苍和贺逐山心有灵犀的立在了西厢房的窗户前。

  西厢房一点不顾风水格局的开了两扇对窗,冬天穿堂风能冷死个人。

  贺逐山拿开屋檐下的花圈,敬苍粗略扫了眼窗棂上的七零八碎。

  一个黑不溜秋看不清材质的小杯子,一包板蓝根,还有一只干瘪的青蛙尸体。敬苍拿了根玉米芯拨弄了一下,发现青蛙是被横剖开的,内里早就被蚂蚁搬空,只剩张干皮。

  敬苍:“这是做什么的?”

  贺逐山:“不知道。”

  敬苍撑起窗户,一股风铺面而来,陈旧又苦涩,像是各种西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敬苍拧着眉:“阿司匹林,牛黄解毒丸,甘草止咳糖浆……”

  贺逐山负手而立,探头环视了眼西厢房,但里面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手里也没有能画火符的材料。

  “你怕不怕?”

  敬苍用行云流水的动作像贺逐山证明了他怕不怕。

  “翻窗这么熟练?”贺逐山压低声音问道,随即也翻了进去,“你活着的时候是个惯犯吧。”

  西厢房里昏暗无比,贺逐山摸索着撬开一点窗户缝,一线亮光照进来,窗户的光亮里投下两个淡淡的圆影,他才能勉强看清旁边的人……

  人个屁!

  旁边这东西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而真的人此时正站在另一边的墙角,抱着手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敬苍耸耸肩,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你挺牛的……”贺逐山低声挖苦到,打量着旁边的纸人。

  一般纸人都是七八十厘米,但这玩意儿却将近170厘米,眼睛乌漆嘛黑,脸蛋有两团红晕,戴着顶瓜皮帽,乍一看就像个真人。

  敬苍旁边立着一个柜子,柜子上面有一尊泛光的铜像,他凑近看了眼,佛像满身的眼睛,三头六臂,手里拿着些草和当归。

  另一边堆着一堆丧葬用品,墙上吊着个小人。

  床也是一张老式架子床,四周挂着蚊帐,里面是一个平坦的黑影。

  贺逐山站在床边朝敬苍招了招手:“来。”

  敬苍不太情愿的走过去。

  贺逐山拍了一下敬苍的肩膀,侧过身,指了指床脚。

  床脚垫着一个椭长的东西,敬苍蹲下看了眼,是半只小胶鞋!

  有小孩?!

  他脑子里蓦地闪过孙铭说过的话。

  那这小孩是孙树果!

  敬苍猛地反应过来,抬头望向贺逐山。贺逐山摇摇头,用手压住敬苍的肩胛骨,手指沿着敬苍的眼睛,向上指着蚊帐角落。

  敬苍疑惑的看过去。

  透过蚊帐,看到床上放着一层层被褥,乍一看以为只是用来存放闲置的床上用品,可是一层层被褥下,蚊帐的角落中,有一个青白色的东西露着尖儿。

  圆圆的……

  像是一只小孩的大脚趾头……

  敬苍一怔,这就是孙树果,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生。

  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被压在一层层厚重的被褥下。

  敬苍拉开蚊帐,闻到淡淡的土腥味,那种快要死的人身上都会有的腐朽味,俗称老人味。

  贺逐山怕敬苍轻举妄动,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里冰凉的吓人。

  “孙兴明快回来了,你先出去。轻举妄动只会导致任务失败。”

  贺逐山的担忧纯属多余,敬苍头也不回的翻出窗,顺便连窗户一并关上。

  一片漆黑中的贺逐山:“……”

  练歪门邪道的人都没素质。

  贺逐山完全打开窗户,两个圆影投影到窗台上,他没多停留,翻身而出,人影消失在窗户口。

  那两个圆影突然晃动了一下。

  五秒后,贺逐山重新出现在窗户口,站在光亮中,似笑非笑的抬头看向对面那扇高高的窗户,伸手关掉了窗户。

  窗户纸上的两个东西……

  “都怪你,笨蛋金童!”一个白白胖胖,眉眼喜人的小女孩骂道。

  “笨蛋玉女,你凭什么骂我!”一个同样长相喜人的小男孩反驳道,“我是你哥哥!”

  “都怪你都怪你!” 即便是骂人,玉女还是嘴角带笑,嬉笑的弧度没有一丝变化,“他发现我们了!”

  金童眼睛溜圆可爱,嘴角同样带笑:“发现了又怎样!像以前一样杀掉他就好了!”

  “他们今天都没死!撒谎精金童!”

  “蠢猪玉女,不能怪我!是他们太不听话!”

  “小果……”一提到这个名字,玉女的声音缓和下来,“小果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他需要吃肉补充营养。没用的孙兴明好多天都没给小果吃新鲜肉,小果快要死了。”

  “小果不会死的,今天晚上一定会成功的。”金童坚定的说。

  “可是……你的腿都受伤了。”

  “没关系,小伤。”金童发着狠,圆眼睛里却满是惹人怜爱的童真。

  孙兴明回来时,看到猪圈里的白皮猪还活蹦乱跳,两位讨人厌的客人也还活着好好的。

  他很生气,但他没什么办法。

  他只能不给两位客人盛饭,要是能饿死他们就好了。

  夜晚,他照例锁上了小房间的门,还特意多加了条锁链。

  希望明天他和小果都能吃到甜滋滋的新鲜肉,这样小果的病就能马上好了。

  哦对了,小果怕冷,要给他再加一床被子。

  孙兴明走进西厢房,又机械的往那厚厚一堆被子上加了张破毛毯。

  敬苍虚靠在墙壁上,被窗棂分割的月光分割着他。他嫌恶的用湿巾擦着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带着点粉色,白皙修长的手更显得温润。

  贺逐山坐在床边,百无聊赖的盯着别人。

  “看个屁。”敬苍一副吊丧模样。

  “啧……又不是我逼你进猪圈的,这么凶干什么。”贺逐山手里捏着三枚被盘得包浆的铜钱。他不会算卦,这铜钱也不是他的,但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要带在身上。

  大概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吧。

  贺逐山握着硬币随手一抛。

  字背背。少阴。

  贺逐山一边收回铜钱,一边说:“你真有洁癖吧。”

  他又连丢了五次,用拇指装模作样的点了点指节。

  “火天大有卦……得时得运,荣昌大吉,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恭喜恭喜,放宽心别紧张。”贺逐山一把抓起铜钱,煞有介事的分析道。

  敬苍一脸无语:“……”

  “请你告诉我,你的初爻是个少阴,最后怎么得出了火天大有?”敬苍关爱智障儿童一样盯着贺逐山,“你的乾卦是和别人的不一样吗?”

  贺逐山:“……”

  装逼装到别人擅长的领域是什么体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