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入口。
李望山接过李云清，表情有些复杂。叶云洲看着他全白的头发，鼻头一酸，半晌后，垂下头掩饰住自己发红的眼眶，才开口道：“师父，你先带师兄回去吧，我……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应该就回去了。”
李望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哑声开口道：“你长大了。”
他面上满是沧桑，叶云洲几乎不忍再看，目送他离去后，叶云洲才小声开口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想长大。”
微风拂过，南宫烨的指尖搭在叶云洲肩上，将他虚揽入怀中，道：“我还在呢，你可以不用长大。”
叶云洲眼睫一颤，惶然道：“师兄，我们好像什么也不剩了。”
南宫烨摇摇头，温声道：“有的。”
入口处长出了几株小花，南宫烨深深看了一眼，才移开目光，揽着叶云洲离开了原地。
那些失去的，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的。
只是回来的时候，能记住他们的人又离开了，如此循环往复几遭，剩下的就只是错过，再错过。
*
三日后。
成双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后，才开口问道：“南宫大人，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你要什么东西，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要一份契约。”
南宫烨将棋子扣下，成双见状，沉吟片刻，才又落下一子，问道：“什么契约？”
“魔界一千年，不得再踏入真龙山、青龙山一步。”
成双动作一顿，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会要些别的东西。”
“这对我来说，便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行，拿纸来吧。”
两人又下了一会儿棋，等到仆从将纸拿来后，南宫烨落下最后一子，淡淡道：“我输了。”
话罢，他便投子认输。成双看了一眼，便知晓是自己技不如人，又被南宫烨绕了进去。不过他倒也不生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便刺破指尖，滴了三滴血上去。
红光四溢，片刻后，成双将纸张递给南宫烨，心情甚好道：“成了。”
见南宫烨接过纸张，他才又接道：“对了，当时伤青龙一族的人，我已经一一找出来，给青龙山打包送去了。这功劳就送你当做你给你夫人的聘礼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南宫烨看了他一眼，成双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哈哈，一时说顺嘴了，早生贵子就当我没说。”
南宫烨这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起身道：“多谢魔主了，告辞。”
目送他离去后，一名少年从屏风后走出，问道：“怎么不杀了他？”
成双笑了一声，“这王位也算是人家送我的了，杀他做什么？再说了，他还得回去成婚呢，我可没把喜事变白事的嗜好。”
说完，成双便目光灼灼看向那少年。那少年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脸红，嘟囔道：“看我做什么？”
“人家好事将近，我呢？”
少年抱着手看他，“你说呢？”
成双笑了一声，起身将少年圈入怀中，道：“阿越，寻个好日子成婚吧。”
被称作“阿越”的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成双将自己揽入怀中，亲吻着自己的脖颈。
*
半月后。
“婉若姑娘，让我帮你吧。”
江湖殷勤地帮宋婉若提着东西，宋婉若小声道：“公……公子，我自己来吧。”
叶云洲看着他俩拉扯半晌，微微侧过脸看向南宫烨，小声问道：“他们一直都这样？”
南宫烨点了点头，无奈道：“是。”
事情还得从半月前说起。
那日，江湖误入魔界机关，南宫烨便派了宋婉若将他救出来，之后也一直是宋婉若照顾他。谁知这小子醒来时，一脚踩滑，连带着脑子也摔坏了，非说要找什么花。宋婉若被闹得没法，只好摘了朵小兰花送给他。想当年江湖什么花没见过，对这种小兰花最是不屑一顾，这次却是不同以往。
那株小兰花被他好好地种着，江湖也借着这个由头对人家姑娘死缠烂打了小半月，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叶云洲想了想，估计不是花的问题。
按照江湖的本性来说，他这次是真栽了。
南宫烨顺手将叶云洲额角的碎发理好，低声问道：“过几日有时间了，要不要回牧云山？”
叶云洲点了点头，心情有些低落：“师父好像病了。”
南宫烨叹了口气，“先去看看什么情况吧。”
“好。”
*
三日后，牧云山。
李望山的屋前挂着一串又一串小白花，叶云洲和南宫烨刚走近屋子，准备推门，便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两人对视一眼，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师父。”
“师父。”
李望山闻声，勉强止住咳嗽声，虚弱道：“坐吧。”
“师父，我……我帮你去药房拿药。”
叶云洲忍住眼泪，正欲起身，却被李望山叫住了：“云绡已经去拿了，你们太久没回来，先坐吧。”
叶云洲只好坐下，眼眶却红得不行。南宫烨见状，捏捏他的手，安抚了他一会儿，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开口问道：“师父，大师兄……”
“在竹林那儿，他从前就喜欢在那儿练剑。”
提起李云清，李望山的表情有些怅然。他怔怔望着门口，喃喃道：“当时他的道心是最纯粹的一个，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云绡刚进屋，便敏锐地察觉到屋内多了两个人。她微微侧过头望去，半晌后，才像反应过来似的，道：“二师兄，三师兄。”
两人应了一声，云绡才端着药碗，走到李望山面前，道：“师父，喝药了。”
李望山点了点头，接过药碗，“云绡，带他们去看你大师兄吧。”
云绡动作微微一顿，半晌后才“嗯”了一声。
“二师兄，三师兄，走吧。”
*
竹林。
三人给李云清上了香，又烧了些纸。叶云洲静静看着李云清的墓碑，半晌后，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
南宫烨吐了口气，问道：“云绡，师父生了什么病？”
云绡闻声，攥紧了拳头，半晌后，才哽咽开口道：“师父生了心疾，药师伯伯说，要是他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活不过半月了。”
叶云洲闻声，猛地抬头看向云绡。南宫烨拉住他，叶云洲才算是勉强冷静下来，问道：“你知道师父的心疾从何而起吗？”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李云清，因为南宫烨，因为他。
三人沉默半晌，云绡擦去眼泪，道：“师兄，有时间，你们就多来看看师父吧。”
“……师兄，我们就在这儿住下吧。”
南宫烨点了点头。
*
过了小半月，李望山的心疾反而是越来越严重了。
是夜，四季如春的牧云山竟也刮了寒风。
风声瑟瑟，李望山屋中传来一阵哭声。叶云洲和南宫烨以及云绡面对着屋子的方向，在黑夜之中并肩跪了下来。
半晌后，屋子被打开，药师垂下头，道：“李长老……仙逝了。”
云绡率先哭出了声，叶云洲攥紧双拳，眼眶发红。南宫烨吐了口气，目光灼灼看着屋子的方向，半晌后，三人弯下腰，朝着屋子的方向磕了个头。
天空缓缓飘下白雪，云绡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沾湿了衣裳。叶云洲怔怔看着南宫烨，半晌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喃喃道：“师兄，我还能抓住什么呢？”
南宫烨没说话，只是将叶云洲的手，牢牢牵住了。
云绡伸手接住了雪花，小声道：“师父说过，雪融化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师兄，等雪化了，他们会回来吗？”
云绡转头呆呆地看向南宫烨，南宫烨垂下眼，道：“会的。”
“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们了，但他们会一直保佑我们的。”
“等牧云山的树抽枝发芽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回不回来，南宫烨又怎么知道呢。
但他却偏偏又觉得，他们一定会回来。
只是他们看不见而已。
*
将李望山葬下后，叶云洲和南宫烨又在牧云山待了小半月，才回了真龙山。
“……回来了，饭送到你屋里了，记得吃。”
叶初华说完，看了南宫烨一眼，道：“你也是。”
叶云洲点了点头，道：“谢谢阿娘。”
南宫烨点了点头，道：“谢谢阿娘。”
叶初华：“……？”
南宫烨还没反应过来，叶初华阴森森开口道：“我可还没同意你进门。”
叶云洲终于笑了一声，叶初华瞪了他一眼，迈开脚步离开了原地。
南宫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叫了叶初华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没注意，就跟着你叫了。”
“没事，迟早的事。”
叶云洲说完，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自己房间处走去。
“诶，师兄，要是我娘不同意怎么办？”
南宫烨还真认真想了想，道：“你不带我跑了？”
“这个嘛……另说。”
“那我嫁给你？”
叶云洲脚步一顿，“啊”了一声，惊道：“那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
南宫烨挑了挑眉，叶云洲笑了一声，道：“那这样，可不是我要给你聘礼啦，我可没钱。”
南宫烨低头看他，柔声道：“是你的话，我倒贴。”
四目相对，叶云洲弯起眼眸，南宫烨见状，在他眼睛上亲了一口。正欲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童声：“爹爹，你们在做什么？”
叶云洲闻声，睁大眼睛，迅速和南宫烨拉开了距离，心虚道：“没什么。”
叶明熹和乐乐睁着大眼睛正盯着他二人，闻声，叶明熹道：“我知道，舅舅和美人叔叔是好朋友，所以他们在亲亲。”
乐乐有些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叶明熹，歪头道：“那乐乐和哥哥也可以亲亲吗？”
叶明熹正欲点头，却被叶云洲制止了：“不行！”
“为什么呀？”
乐乐有些疑惑，叶云洲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同他说了些什么，便见乐乐“咯咯”笑了起来。一片花瓣落到了叶云洲肩旁，南宫烨走到他身后，俯下身将那花瓣捻起，半晌后，笑了一声。
叶云洲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花瓣被风吹到南宫烨身旁，他那美人师兄此刻正好低下头去看他，眼含笑意。
叶云洲心跳一滞。
他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南宫烨双眸宛若一潭死水，身上总是带着阴郁的气质。
如今，寒潭终于被日光融化，被冰层包裹在内的爱意也借着春风洒向大地。等雨落下，等种子破土而出，姹紫嫣红便布了一地。
除非天崩，除非地毁，否则，爱意永生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