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游的惊愕不言而喻,无数复杂的情感在眸中一闪而过,汇聚成了瞳孔中央的人影。

  “你就这样对刚才的姑娘下手吗?”愤怒和失望交织在桃襄心头,理智让他难以冷静,浑身止不住发抖。

  李春游想喊他快走,可嘴唇翁动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或是桃襄已经被其他士兵看见,或者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作恶的一面,此时李春游的喉头就仿佛被锈住一般。

  李春游下意识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后面的士兵骑着马匹随即赶到,看着桃襄第一反应就是啧啧嫉妒:“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个姑娘,没想到是个小白脸。”

  “小白脸好,长得不比女人差,交差还能拿到壮丁的功劳。”另一人笑容猥琐地打量着他,见桃襄怒目圆睁觉得不服气,伸手去掐他的下巴。

  李春游手肘狠狠地砸上那人腹部。

  “啊——”那人一声惨叫,呛出一口酸水,继而怒道:“李春游你他妈有病啊,我知道是你抓的人,看看都不行啊!?”

  李春游没有回过身,高束的马尾像一条乌亮的瀑布垂在脑后。

  桃襄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蹙着眉头选择忽略他。李春游知道在他心中,自己已经和那群兵-痞没什么两样了。

  “算了别招他,快走!”另一人拉着猥琐士兵悄声道:“这神经病今天抓了七八个人,回去后肯定是顶替麻子的位置,小心他以后给你穿小鞋。”

  马蹄伴着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

  桃襄冷笑一声,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故意拍打了几下李春游摸过的位置。

  “不用给我解释什么,我不想听。”他冷漠道。

  李春游几次欲言又止,咬牙挤出几个字:“我又没做错什么,何来解释?”

  “你!”桃襄是真的火了,如果不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变成人吸引他们注意力,李春游真的会对那个可怜的姑娘下手。

  他盯着李春游那副俊美的面孔,眉宇间有着与少年人不相匹配的阴鸷。他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唯一失误的地方好像就是让桃襄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桃襄眼眶滚烫,高抬的手利落地扇了李春游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

  “你真让我失望!”桃襄恶狠狠骂道。

  李春游偏着头没有说话,额前的碎发又掩住了他那双明眸。

  天边似燃烧着一团烈火,将青山覆盖上了一层橘色的彩纱。

  已过处暑,午后的风染上了一层凉意。本是瓜果飘香层林尽染的时节,目光所及却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和贫瘠的土地,萧瑟怆然,令人心生悲凄。

  新抓的这批人不到三十个,男女老少皆有,桃襄是其中唯一的成年男性。他沉默寡言地听着孩孺妇女们的哭泣和老人的叹息,而此刻看守的士兵却只是在讨论着如何邀功拿奖。时不时的爆笑声和孩子的嚎啕大哭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李春游双臂环胸,中间抱着一柄笔直的长戟,面色阴沉地站在一旁,离桃襄不近不远。他们皆是一言不发,仿佛天然的屏障隔绝了世人的喜怒哀乐。

  桃襄不知道那三个还不到他膝盖的孩子是谁抓过来的。

  唯一的慰藉便是,这些人中没有阿茉和她母亲。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报告,一共二十九人!”

  领队嗯了一声,捋着胡子低声问道:“哪个是李春游?”

  “就是队伍最后的那个小子,一人抓了九个呢。那个男的就是他抓回来的。”

  领队笑骂了句:“操,真狠得下心来啊。不过咱们胡将军就需要这种人才,到时候给他汇报上去。”

  启程前他们被迫要在手腕上套绳子。

  桃襄身边哭哭啼啼的小男孩没有大人照看,绝望地张着大嘴哭嚎,更是被绳子吓了一大跳,哭得脑子缺氧,下意识抱着桃襄的腿哇哇大哭:“我、我不……”

  系麻绳的士兵明显是有孩子的年龄,不忍心看这儿小孩儿哭得撕心裂肺,却军命难违。

  桃襄于心不忍,把小男孩抱起来,拍着他后背道:“大哥通融下行吗?我抱着他走,这孩子本就命苦,这一段路程就别绑我们了。我们保证不逃。”

  兵大哥当然相信这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不会逃跑,不过眼下左右为难,又是“啧”又是“唉”的。

  小男孩哭得更大声了,他不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只知道在没有爹娘拥护的情况下被一群杀气腾腾的人捉走。桃襄因为只穿里衣的缘故,小男孩摸到的是温热的躯体,就像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紧紧抓住了一根绳索,指甲快陷进桃襄的肉里,再也不松开了。

  “别绑他们了,我来看着。有人问就说我来担保,出了事找我。”

  这时,从桃襄身后传来一句低沉熟悉的声音。

  兵大哥眉头舒展,朝李春游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大部队启程,天边原本燃烧的云褪成了一幅水墨画,映在山顶之上。

  桃襄抱着死不松手的小男孩在末尾缓缓走着,李春游在他身后一个步伐的距离,像怎么也甩不掉的影子。

  桃襄后颈发烫,仿佛那道灼热的视线带着可以烫伤皮肤的火焰。

  他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小男孩哭累了,趴在桃襄肩膀上昏睡了过去,脸颊上还挂着两道长长的泪痕,鼻尖红红的。

  桃襄没有抱孩子的经验,只晓得用最笨最原始的方法托着孩子的臀部。可这样不但让小男孩沉睡的身体逐渐下滑,自己的手臂也越来越酸痛。眼下他们都在队伍的末尾,他不想麻烦前面双手被缚的老人帮忙抬一下。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掌如他所愿,把桃襄怀中的小男孩望上托了托。

  桃襄瞟了一眼李春游,立刻收回了视线。

  在他生气的同时李春游非但觉得自己没错,眉梢动了下,还想出言批评桃襄不该现真身。

  某些时候二人脾气都像头公牛,谁也劝不回来。

  二人又沉默无言走了一阵,李春游忽道:“算我行为欠妥,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桃襄被气笑了,与其说是道歉,可怎么都透露着一股子“行行行算你对”的敷衍意思呢?

  桃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目视前方,言辞间夹枪带棒道:“你怎么会错呢你做的都对!”

  “……”

  桃襄冷笑一声:“是啊,混个小职位当是多么重要,听说还能代替麻子成为整个寝房士兵的头子呢。”

  李春游眼皮一跳,攥紧袖口脸色铁青道:“不然我怎么往上爬?有些时候手中无权,就是任人宰割的猪羊!桃襄,你别把我想得这么肮脏。”

  桃襄别过头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施舍给他。

  李春游眸色愈深,倏然歪头露出个恶劣的微笑。

  他前跨一步捏着桃襄的肩膀,故作甜言蜜语道:“那让小桃子看看权力的重要性好不好?”

  桃襄顿时警钟大作心跳加快,然而下一秒他知道自己的预感再一次印证了。

  李春游握着他胳膊向前小跑,桃襄大叫一声身体却下意识跟着移动。碍于双手抱着个孩子,他也不能把李春游暴打一顿。

  “你干什么,松手!”桃襄涨红了脸,期间李春游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李春游把小男孩从他怀中抽出来丢给那个兵大哥,在所有人诧异且惊疑的目光下锢着桃襄的腰身,把人拐上了马。

  “喂喂李兄弟,你这是干什么?”领队瞪大了眼,先前不是这小子自己说不上马的吗?

  “疯了放开我!”桃襄侧坐马匹,十指使出吃奶的劲儿掰开李春游的手掌,然而少年一手牵着马缰,另一只手纹丝不动。

  “这人不听话,我惩罚惩罚他。”李春游笑说:“驾!”

  刹那间马蹄奔腾,晚风倒灌进衣领,拉扯着他们发丝。

  眼前景物瞬间变得模糊了起来,耳旁皆是呼啸风声。

  桃襄还没坐稳差点摔下去,因为被吓到本能地喊了一声。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李春游在耍他,怒道:“你给我停下!”

  李春游唇角的笑意更增:“小心摔下去。”

  桃襄还以为李春游要松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情不愿地抱紧了他,指甲恨不得都陷进去。

  但李春游怎会放手?

  感受到桃襄的主动后他不禁心花怒放,方才的不愉悦一扫而空。

  桃襄本身不害怕骑马,只不过太猝不及防。

  夜色茫茫,周遭的一切都已经融成了墨疙瘩,唯一看得清的只有对方的面孔。

  恶作剧间呼吸交错,肌肤相摩擦。桃襄本该不原谅他的,可不知为何,心中又升起那股奇异的感觉。

  是在那晚江中洗澡时,没有干完的坏事。

  再跑个三公里便是灯火通明的军营,可李春游偏偏在此时停了下来,七拐八拐到小树林中,乌漆嘛黑。

  马停在粗壮的树干旁,李春游跃下马,利用自己的双臂和树干把桃襄圈在怀中,眼中仿佛有波澜起伏的海涛。

  “你、你要干嘛?”桃襄又害怕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桃:害怕且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