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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出了耿昌那件事以后,郁琰对朝弋的态度似乎稍微软化了一些。

  要说有什么大的变化,那倒也没有,但朝弋就是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没那么抗拒了,工作时间里给他发的消息,五六条里他会挑一条回复,趁他心情好的时候和他接吻,偶尔也会有一点点回应。

  换做是从前的那个朝弋,大概已经义无反顾地落入了这个“温柔的陷阱”。

  可他已经不会再信了,比起这人的冷漠和厌恶,朝弋更怕看见他的安静和顺从,那点零星的温柔,朝弋胆战心惊地接受,却又翻来覆去的琢磨。

  每个和缓的眼神,朝弋都觉得像是一场骗局。

  三月末的某天凌晨,朝弋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下着雨,雷声一阵阵的,和他的心跳声交错着响。

  他又做了噩梦。

  前世霍胜和霍佳瑛相继入狱之后,紧接着他也被朝阳的董事会罢免了,郁琰渐冷的态度让他有种随时都会被抛弃的“错觉”。

  于是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每次将要睡着的时候,都会被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

  朝弋痛苦难当,有天晚上终于鼓起勇气,死皮赖脸地挤进了郁琰的房间,小心翼翼地祈求他让自己在这里睡一个晚上。

  那时候郁琰还没有和他完全撕破脸,可也已经濒临了,两人的关系像一根将断未断的绳索,吊着朝弋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朝弋原本已经做好了如果郁琰不同意,他就继续死赖着的准备,哪怕只是窝在他卧室的角落里睡也可以,只要能离他近一点。

  可还不等他纠缠,郁琰就同意了。

  但他和他说:“只有今晚。”

  然后这人就转身进了舆洗室,朝弋听见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半透的浴室门里透出朦胧的白光,他无处可去,于是只好巴巴地站在浴室门口等。

  郁琰出来的时候被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朝弋心里隐隐约约的有种恍惚的念头——这或许是最后一次郁琰愿意和他好了。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从浴室门口,一直抱到床上,说什么也不愿意撒手。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问:“你也会离开我吗琰琰?”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怀里这人的呼吸匀称,仿佛已经睡着了,朝弋失魂落魄地把脸颊贴在他鬓角上,声音越来越轻:“你给我一点爱吧……求你了。”

  “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明明记得郁琰已经睡着了,可是朝弋却忽然又听见了他的声音,那是模糊的、毫无留恋的冰冷:“去死也可以吗?”

  朝弋楞住了。

  “那你就去死吧,”他说,“朝弋。”

  紧接着郁琰伸手一推,无处着落的失重感顿时将他吞没,浑身一冷,他知道自己又掉进了河里。

  因为剧烈的撞击,在落水前他就陷入了短暂的昏迷,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完全沉入水中,车内被冰冷的江水灌满了,巨大的水压让他无法打开车门。

  濒死时刻爆发的求生意志让他拼了命地想要呼吸,可是灌入口鼻的似乎只有冰冷浑浊的江水。

  好痛苦,他想。

  朝弋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因为那天晚上,郁琰根本没有给过他任何的回应,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下一刻他又趴在了电脑桌前,然后他听见了有人推门进来的动静,随即便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他想控制着自己醒来,可梦中那个困极了、也累极了的身体却完全不肯听他使唤。

  电脑屏幕还亮着,朝弋听见那人停在自己身后,然后微微俯下身,冷冽的香气浸润在他周身。

  屏幕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聊天框,一个灰色的、永远都不会再亮起的头像,但却有很多话,好多年都没有停歇过的祈求。

  和那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告白。

  朝弋终于听见了鼠标滚动的声音,那人看了很久,可朝弋却始终紧闭着双眼不敢醒。

  直到窗外天快亮了,那鼠标滚动的细微声响才终于停下了,页面被拉到最底端,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睡着以前才发送的那句话。

  -好想你啊,鱼。

  可紧跟着下一句却是:-如果没认识你就好了。

  他感受到电脑显示页被息屏,然后自己身上被人披上了一张薄绒毯,还带着那个人的气息。

  郁琰沉默地来,然后又沉默地离开了,什么反应也没有,什么话也都没有说。

  朝弋失魂落魄地把脸埋进了那张毯子里,深深地闻嗅。

  他不在乎,他痛苦地想,无论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好朋友”还是朝弋,他全都不在乎。

  心跳声在胸腔里剧烈起伏,朝弋下意识探向身侧,被子里空荡荡的,郁琰没在床上。

  他冷笑了一声,随后伸手抹了把脸,却碰到了满脸的冰凉湿漉。

  朝弋泄愤似的把眼泪一股脑地蹭在了郁琰的枕头上。

  *

  聚闲那件事的确让郁琰觉得有些惊讶,他猜到朝弋也许很早就在关注他了,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耿昌此人相当嘴贱,直到他转校之后,还在继续将那件事在学校里到处乱传,附中和三中同在市中心,朝弋如果有熟人在附中,稍微找人打听一下就会知道那件事的始末,甚至都不用打听,就会有人把这件事当做八卦告诉他。

  所以他会知道也并不奇怪。

  只是这样一厢情愿地替他报复回去,如果他没有去参加那场同学聚会,他甚至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有这么一个人……

  为什么?

  但从小到大,因为这张脸来接近自己的人数不胜数,可人从来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走得近了,他们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不值得被爱的人。

  没人能容忍他这样的脾性,哪怕他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

  所以大多数人从一开始就会知难而退,留下的只有那个说会“一辈子爱他”的朝冶。

  虽然他好像也并没有食言。

  这个人……郁琰沉默地望着昏暗中朝弋那张沉静的睡脸,到底闷声不响地关注了他多久?

  但那恍惚不过只有一刹那,爱他又怎样?爱七分、爱十分,那都是他自己的事。郁琰从没要求过他的爱,自然也不会觉得感激和歉疚。

  更何况郁琰看见的更多是他莫名其妙的恨意。

  这段时间里,郁琰趁着朝弋睡着,偷偷翻过了他的手机,这人的手机连密码都不设,只可惜翻到底也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反而看见了密密麻麻、足有上千张的关于他的生活照。

  郁琰一一翻过,发现都是些衣着正常的照片,为了不打草惊蛇,于是索性就先都放着没动。

  还有被朝弋藏在大衣口袋里的U盘,里边存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学习资料,郁琰怕他玩心眼,还是每个文件夹都点开看了。

  朝弋大学念的是商科,可U盘里却存着哲学系教授的联系方式和一些相关选修课的课件。

  郁琰觉得奇怪,就点开仔细看了几眼,课件的确正正经经是课件,连教授的名字他都有印象——他大学期间也曾选修过这门课。

  并未细想,郁琰就把目光移落在了朝弋带来的那台电脑上,之前一到周末就会见他坐在沙发上摆弄起那台电脑。

  电脑密码是6位数,郁琰看见朝弋输入过几次,但仅凭手势起落,很难准确判断出他按下的究竟是哪几颗键,又是什么顺序。

  百万个数字组合,却只有5次机会,郁琰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前天郁琰趁他开电脑输密码的时候破天荒地给他倒了杯橙汁,那人见状笑吟吟地抬眼看向他:“今天这么好?”

  郁琰依然冷冰冰的:“快过期了。”

  朝弋搂了搂郁琰的腰,笑意不减:“我还以为琰琰宁愿把橙汁喂给水槽都不舍得喂给我。”

  “你喂我吧,”他懒洋洋地说,“现在腾不出手。”

  郁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握着那只玻璃杯送到他嘴边,朝弋却得寸进尺:“我说用杯子喂吗?洒了怎么办?把你家沙发弄脏了,到时候你又要怪我。”

  “你爱喝不喝。”

  郁琰刚要把杯子放回桌上,却被朝弋一把捉住了手腕,就着他的腕子,朝弋把那杯半满的橙汁饮尽了,然后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吻得他满脸都是橙子味。

  亲吻的间隙里郁琰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他登入了电脑,虽然这人的动作极快,又故意借手势做了遮挡,但郁琰还是看见了大部分的数字,并记下了数字的排序。

  郁琰轻而缓地掀开被子,然后离开房间,朝弋的那台电脑被他自己随意地丢在一楼的茶几上,不知道是他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因为这台电脑里也压根什么都没有。

  试的第三次电脑就解开了,没费什么功夫,郁琰就在硬盘里翻到了那只视频,他冷静地点下了粉碎删除键。

  要退出去的时候郁琰忽然在桌面上瞥见了一个客户端软件,这个图标有些眼熟,于是郁琰下意识点了进去。

  软件显示需要输入管理员密码,郁琰尝试着输入了刚刚的开机密码,没想到居然就登录成功了。

  但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却让他睁大了眼睛,虚放在触摸屏上的手指徒然收紧了——

  这个、疯子。

  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挤满了一整个显示屏,监控的范围几乎涵盖了他们家所有的角落,甚至是卫浴室和更衣间。

  郁琰皱着眉点开了那间次卧的监控画面,床头壁灯被人摁开了一盏,可床上却空无一人。

  他忽然觉得手脚都开始发冷,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一刻,朝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低低的,带着癫狂的冷意:“你好不听话啊,怎么能随便乱碰别人的东西呢?”

  “郁、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