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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弋忽然想起了前世自己在郁琰的公文包里找到的那份孕检报告单,他记得那张彩超里有个很小的轮廓,是个模糊不清的人形。

  那是他和郁琰的孩子。

  把那张报告单收起来的时候他手都在抖,两脚像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云端,欢愉得连手心里都冒出了一层细汗。

  朝弋其实没那么喜欢小孩,对孕育后代这件事也没什么执念,他高兴仅仅只是因为——

  那是属于他和郁琰两个人的。

  有着他一半血缘的那个小生命眼下正酣睡在郁琰的身体里,然后他的肚子还会随着月份更迭而逐渐变大……朝弋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整个人都要发起烫来了。

  于是朝弋迫不及待地揣上那封报告单去了鑫瑞,那时候的他已经被朝阳的董事会罢免了,不再是朝阳集团的董事长。

  网上铺天盖地的通稿,说他这个私生子为了拿到朝家的财产,联合他的亲舅舅杀害了他同父异母的那位大哥。

  所有人都在替那个早逝的青年才俊感到惋惜,然后要他这个卑劣无耻的小偷私生子和小三母亲一道去偿命。

  从前认识的那些人则无不对他避如蛇蝎,仿佛他已经成为了那个板上钉钉的杀人犯。

  但他不在乎,他眼里只有郁琰,只要郁琰还肯搭理他,只要……他还肯施舍给自己一个目光。

  朝弋就觉得这一切还没有完。

  可等他满怀期待地赶到鑫瑞的时候,公司前台的女孩却说郁总今天很忙,而他没有预约,可能需要等很久。

  朝弋克制住自己想直接冲上楼去找他的冲动,很有耐心地坐在五层大厅的会客区里,静静地等待着。

  他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他记得郁琰不喜欢自己那些鲁莽行径,如果现在就这样冲上楼,郁琰一定会生他的气的。

  于是他就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心里一开始那股雀跃的悸动已经慢慢地落了下去。

  朝弋终于开始考虑他故意不去深思的那个问题——郁琰会不会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但那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好好商量,如果郁琰实在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他也可以陪他去拿掉它。

  朝弋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直到大楼里所有的员工几乎都走光了,郁琰身边的那位刘助才下来叫他:“您好朝先生,郁总请您上楼说话。”

  朝弋才刚刚低落下去的情绪又重新雀跃了起来,他走得很快,一门心思地想要立即见到郁琰。

  “怎么不告诉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朝弋就把那份报告单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撒娇的亲昵意味,“我都不知道……”

  坐在办公桌前的郁琰冷冷地看向他,轻描淡写地告知:“我打掉了。”

  我就要当爸爸了……朝弋的雀跃卡在喉咙里,然后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像只上了锈的人偶。

  “什么,”朝弋忽然笑了,嘴角扬起半个不伦不类的弧度,但很快又落了下去,像只被遗落在街边的家犬,“别和我开玩笑了,我会信的。”

  哀求的语气,声调里几乎发着颤。

  他巴巴地望向郁琰:“我们可以商量,如果你不想要它,我可以陪你去……”

  郁琰再次打断他:“拿到报告的那天,就已经打掉了。”

  朝弋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碎掉了,可是并没有,他依然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只是忽然不能动,也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开口:“因为它是我的吗?”

  因为不想要他,所以连带着也一并厌恨肚子里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个小生命。

  郁琰并没有否认。

  朝弋只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口,怎么也喘不上来,很想哭,但眼眶里却是干的。

  在郁琰眼里,他们大概才不过认识了三年,可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有个人悄没生息地爱了他十多年,哪怕郁琰几乎从未给过他回应。

  有好几次,朝弋也想过自己应该知难而退了,可他又很怕,很怕自己其实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只差这最后一步,郁琰就要爱上他了。

  百分之一百的进度条,原来从始至终都停在原点,只有他自作多情地幻想着自己已经走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对不起,”朝弋忽然喃喃地道起了歉,没头没尾的,像是忽然罹患了失心疯,“对不起……”

  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错,朝冶的事,他一直以为是个意外,虽然他确实曾为了朝冶的死亡而暗自感到愉悦。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不想看到任何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霸占郁琰,哪怕郁琰也不会因此就属于他了。

  从头至尾他想要靠近的人就只有郁琰,想要的也只有郁琰。哪怕隐隐约约发现了郁琰和朝钰薇两人在背后做些什么,他也没有管。

  他对那些利禄功名并没有那么大的欲,他只要郁琰能看着他一个人。

  如果自愿走进郁琰为他设下的陷阱里,郁琰就可以冲他笑一笑,他不会觉得有什么吃亏的;如果把他舅舅和母亲都送进监狱里,郁琰就肯主动吻他一吻,那他只恨自己仅有一个妈和一个舅。

  可他怎么会蠢到现在才发现,郁琰对他根本连那1%的爱都没有,而他却早就已经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换完了。

  他身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下郁琰了。

  “凭什么,”朝弋死死地摁着底下的那个人,“凭什么……”他都死了你还要给他生?

  可是他们的孩子呢,郁琰甚至连告知他那个孩子存在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凭他是我的爱人,”郁琰还是那一副酣适的神情,哪怕左脸上还挂着一个鲜明的红印痕,“我的……”

  不等他吐出下一个字,朝弋就再次扣紧了他的脖颈,手背上的青筋因为过于用力而慢慢浮现了出来:“你闭嘴!”

  郁琰抬手拉住他手臂,眼底笑意隐约,被这样狠狠掐紧了,他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一个口型:“我、爱、他。”

  “闭嘴,”朝弋失控地将手掌越收越紧,“闭嘴!”

  那一瞬间他大脑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只要把床上的这个人掐死,接着他再用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自戕,身体里溢淌出的血会把他们连在一起……

  然后郁琰就再也不会属于任何人了。

  想到那个情景,朝弋的心跳就突然变得很快。

  我的,朝弋低头吻住他因为缺氧而张开的唇,是我的。

  直到看见郁琰那张白皙的脸变得通红,原来拽扯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也已然失力,他第一次看见那张漂亮的脸上出现那样扭曲的表情。

  朝弋心慌意乱地松开了手。

  终于得以挣脱桎梏的郁琰猛地坐了起来,一时间咳得停不下来,整个人都在颤抖,然后朝弋看见他的眼角渗出了一线生理性的眼泪,长睫都被浸湿了,让他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坏掉了。

  朝弋忍不住上前舔掉了他的眼泪,咸涩的、还带着一点苦。

  这回总是为他而掉的眼泪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涩与苦。

  “把它穿上吧,”朝弋低下头,在他颈间可怖的勒痕上留下了一个病态的吻,而后虔诚地抵在他颈侧,“郁琰。”

  郁琰还是被迫穿上了那条薄透的蕾丝裙,朝弋怕这人一进浴室便会将房门反锁,为了防止他使诈,于是干脆就逼着郁琰在自己眼前换。

  起身后郁琰似乎低头看了眼手机,紧接着顶灯就被他关掉了,那单薄的人影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开始解开上衣的扣子。

  “转过来,”朝弋命令他,“让我看。”

  他不止想看那被遮掩在衣料下的每寸肌肤,还想要看见郁琰那张脸,最好是屈辱的,亦或是含着恨与欲,只要不是冰凉和冷漠的。

  朝弋以为他不会听话,谁料郁琰就这么转了过来,前襟全部敞开了,背着那盏床头灯的暖橘光,白晃晃地勾动着朝弋所有的情|欲。

  然后那条柔软绸滑的长裤也落了下去,光洁细长的两条腿,朝弋从来没有这样直白地“见”过他,那样冰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一身的艳骨?

  前世郁琰每次都不许他开灯,于是他只能在那柔滑又冰凉的触感里焦渴地遐想着他的身体。

  一开始他只觉得郁琰的允许和默认已经算是对他的恩赐,可后来他又忍不住想,郁琰从不让他在灯光下“见”他,是不是因为他想拥抱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他和朝冶的身形还算是相似,只是个头比他略高些,在那摸不到边际的黑暗里,郁琰完全可以把他当做任何一个人。

  朝弋本来不愿这样想的,可所有的细节似乎都指向了这样一个真相。

  郁琰从没有在光下主动吻过他,也没有在情|欲中失控地叫过他的名字。

  “好看吗?”郁琰看着他,眼里十成十的懒倦。

  才刚要开口说话的朝弋差点咬了舌尖,喉结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可他却还是觉得渴。

  “快点,”朝弋忍住了内心急躁的欲|望,“把衣服换上。”

  “我好累,”他听见那个人说,“你来帮我吧。”

  朝弋怔了怔,然后再次坠进了那个堆满玫瑰和骗局的陷阱里,像只饿疯了的脏犬,闻见零星的一点肉味,就失控地扑了上去。

  *

  那套单薄的“衣物”被朝弋撕成了烂布条,又湿又脏地丢了一地。

  朝弋低头端详着郁琰透红的鼻尖,这人闭着眼,长睫还是湿的,他太心急也太焦渴了,把他腿根处的皮肤弄破了,藕白的肌体上一片斑驳颜色。

  那里的皮肤那么敏|感,他一定很疼。

  朝弋只觉得心里疼痒着,可他不肯道歉,只紧紧地把人抱在了怀里。

  抱着人在床上躺了会儿,朝弋就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药箱,然后在郁琰的腿上擦了点软膏,又乱七八糟地贴上了几个创可贴。

  这人好像睡着了,任着他摆弄,乖得不像话。

  按理说他这样乖顺,朝弋该觉得愉快才是,可就算眼下情|欲半消,他却依然感觉焦躁不安。

  “起来,”朝弋对他说,“把头发吹干再睡。”

  他在那莫名的焦躁情绪里给郁琰吹干了头发,哪怕这人的头发在方才那一顿折腾里,早已经快干透了。

  到底死里逃生一场,又被朝弋折磨了一顿,郁琰的眉眼间充斥着遮掩不住的倦怠,吹头的时候他就在那“嗡嗡”声中睡着了。

  朝弋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半蹲在床边,细细啄吻着他的五官,最后抬头看向了墙上挂着的“结婚照”里,朝冶那张俊朗的笑脸。

  他也笑起来,旋即把着郁琰那只修长又漂亮的手,贴到自己颊边,炫耀的口吻:“他现在是我的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放在兜里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被郁琰藏到了枕头底下,并调成了静音模式,而手机显示屏上,赫然是二十几个未接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