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家,云辞被雨水浇湿的小腿已经冷到毫无知觉。

  佣人赶紧送来薄毯姜汤,以及一支体温计。

  “37.8。”

  家庭医生取下/体温计,告知沈管家。

  原定下午两点的线上会议被强制取消。

  “婆婆,只是有一点低烧,很快就好了。”云辞从薄毯里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拽沈管家的袖子。

  启云集团横跨地产、娱乐、餐饮、金融、医疗等多个领域。

  这一取消,不知要拖慢多少项目进程,云辞没理由让其他人等自己。

  “工作那么多,可身体只有一个啊。你这身子骨抵抗力本就差,稍有点冷啊热啊的就要难受很久,更划不来。”沈管家现在优先考虑的是他,“小辞乖,听话。”

  云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垂着头轻叹:“今天这个会议,有一部分是关于幸福之家的。”

  幸福之家是临郊的一所福利院。

  收容的,大都是先天残疾、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早些年无人资助险些面临关门境地,幸得启云集团带头才能继续存活。

  最近,福利院又收容了不少孩子,准备拆掉后面几栋老建筑重盖新房,需要投入一大笔资金。

  今天是就这方面进行商榷,其他可以暂缓,这事是真的缓不得。

  沈管家只好退一步,拍着他的手,“那婆婆替你开这个会。”

  “婆婆——”

  “别担心,”沈管家将他身上的薄毯往中间拢紧,“婆婆不就是帮你做这些事的嘛,你安心养着别着急,其他的交给婆婆,再说了,还有你元表姐他们呢。”

  总有人能接替他的工作,云辞这次爽快松手。

  诚如婆婆所言,他确实着急了。

  前世只活到23岁春,他其实很害怕重活一次,也依旧过不去那道坎儿。

  只想着在那天来临前,打理好祖父留下的家产,妥善安排好所有。

  可如果一昧消耗所剩不多的生命,他重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报完前世的仇,就可以安心闭眼了么。

  或许这次,再不会受那两人干扰,他可以活得久点。

  云辞捏着鼻子猛灌两口姜汤,窝在躺椅里听雨声,微微阖眼后,眼前忽地闪过公交站台上那个人,仔细想想,总有种说不出地违和。

  正常情况下,面对别人好心送来的伞,会反问出“你认识我”这种话?

  顶多道声谢吧。

  他那句话听起来好像很惊讶,似乎是问……“你认出了我?”

  如果是这个意思,是不是表明,他其实是认识自己的。

  云辞捂着脑袋深思,倒是可以肯定自己以前没见过,不然,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说前世,画面突然定格到,他跟贺钧年订婚那天。

  当天宾客云集,除云贺两家亲友外,还有不少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滴酒不沾不可能,他不小心喝过了量,避开众人去洗手间醒酒洗脸。

  出来时跟一人擦肩而过,没看清是谁,只一句冷冰冰地“恭喜”从身后砸来,等他回头,人已经关上隔间的门。

  他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

  回到宴会厅后,贺钧年很快将他拉去见他母亲娘家人,近百岁高龄的焉老太爷,旁边还跟着一个始终不肯正眼看他们的男人。

  贺钧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那是焉家下任家主,他的小舅舅,焉岐。

  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叮嘱他,不要一个人随意靠近。

  回忆到这儿,云辞猛地睁开眼,依稀记得男人在自己喊了声“舅舅”后从远处收回视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左眉有道淡淡的疤。

  这不正是公交站里那个人。

  他是贺钧年舅舅!

  想到自己还好心给他一把伞,云辞的心情顿时五味杂陈。

  他讨厌一个人,会连坐他的亲友,即便贺钧年这位舅舅前世里什么也没做,甚至很少露面,只跟贺钧年沾边,他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喝完姜汤,云辞披着薄毯回房休息,许是心里憋着口气,睡得不大安稳。

  第二次量体温就已经38.6了,家庭医生赶紧抱来药箱,给他紧急降温。

  -

  深夜十一点,芥兰酒吧二楼包厢内。

  为庆祝焉岐归国,严子旭带头几个纨绔子弟一口气连开三四座香槟塔,将今晚的气氛推向高/潮。

  连玩几把骰子,将这个月的零用钱输个精光后,严子旭骂骂咧咧退出,从桌上也不知谁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坐到焉岐旁边。

  “诶我说哥们儿,你今天不在状态啊,时差还没倒过来?”

  焉岐回神,将燃至指尖的烟碾熄在烟灰缸里,拿起威士忌杯问:“知道云辞么。”

  “云辞?”严子旭抽了口烟,跟他碰杯,忽然想起来,“哦~云家那个病秧子。”

  他没发现,这话说完,周遭骤然降下几度,追问:“怎么?他惹着你了。”

  不等焉岐回,又道:“不是哥们儿劝你,那位,没几年好活,要真惹你了也忍忍,你这要是一拳过去,他估计都得到奈何桥重新投胎。”

  威士忌杯砰地撞在钢化玻璃桌上。

  焉岐的脸彻底黑了,“你他妈给我闭嘴!说谁没几年好活呢。”

  “诶不是,这——”严子旭被他没来由地怒火怔住,“那你好端端提他干嘛,难道不是为了给你大外甥报仇?”

  焉岐微眯着眼,嗤笑:“他也配?”

  贺钧年当然不配,严子旭是知道的,既然不是为这,难不成他是对那个病秧子感兴趣。

  怎么可能呢。

  “你们在聊谁啊。”叶飞掷出飞镖正中红心,洋洋得意地小跑过来。

  严子旭偏过头跟他好一阵嘀咕。

  “云辞!”叶飞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随后坐到焉岐另一边,也劝他:“岐哥,这个还是算了吧,他那身体,禁不住折腾。”

  叶飞昨晚也泡在芥兰,楼下有人开单身派对,他自来熟去凑了份热闹,人群里看到贺家那位二少爷,估计是喝多了,抱着身边的人大吐苦水。

  说什么恋爱三年,别说开荤,手都很少牵,后来一打听,贺二少爷的对象正是云家那位。

  叶飞:“刚才老钟还说,云家那宝贝金疙瘩又进医院了呢。”

  老钟,钟羽,家里开医院的,聚一起的时候,偶尔吐槽云家那小子像是在他家医院买了张床位。

  焉岐赶紧问:“他怎么了!”

  叶飞灌口酒,长嗯:“听说淋雨发了高烧……哎岐哥!”

  他话还没说完,焉岐抓起外套大步拉开包厢门,差点撞倒门外送酒的侍应生。

  “岐哥这是去哪儿啊?”叶飞挠头不解。

  严子旭嘴往下瘪,抿着酒耸肩摇头,这他妈听见人有事就跑了,还能去哪儿。

  从酒吧到医院近一小时车程,焉岐生生压在了四十分钟,从急诊台问到住院部,没等进去就在住院部入口处看到贺钧年。

  “这位先生,麻烦你看一下现在几点?病人需要静养,要探病请明天再来。”

  “我是他男朋友。”

  值班护士明显愣了几秒,低头继续去忙自己的事:“老公也不行!”

  这都十二点了,哪有现在来探病的。

  护士油盐不进,贺钧年无奈只得暂时离开,第二天大早赶来又被告知,人已经出院。

  云辞退烧后回家静养,到家收到贺钧年发来的消息,头又像针扎似的开始疼,本想直接屏蔽,想想还是回复一句,之后再不去理会。

  喝了剂苦汤药,叫人抱来糖糖,捏着小梳子给它梳毛,约近中午,保镖小赵终于相完亲回来。

  看得出来相亲很成功,人逢喜事精神倍爽。

  “你要辞职。”

  赵磊挠了挠推平的后脑勺点头:“这事也不是突然决定的,主要我妈身体不好,前两年就想我回老家。”

  云辞没什么可反对的,只问:“你回老家,对象怎么办。”

  赵磊:“她也是我们那个地方上的人,都商量好了,回老家一起开个店。”

  “这倒是个办法,老人身边离不开人。”云辞也不知自己能活多久,就没有强求。

  想起前世他走之后,自己就没有再招保镖,才叫那两个钻了空子,又道:“正常辞职都需要提前一个月,等我找到接替你的人再走吧。”

  赵磊明白,当初合同上都一条条念给他听了:“少爷,我那个保镖公司还有不少兄弟,身手都不错,要不我回头替你问问。”

  赵磊这人实在,经他介绍过来的人,想必也不会有多差。

  云辞点头应好。

  -

  第三天,赵磊就从所属保镖公司,挑了足足九个人带去云家。

  不少人没等进云家大宅,就被门口坐北朝南的两尊石狮子给震住了,以至于让他们上交手机,都没有发出任何异议。

  通过二进厅堂右转进入南院,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有园艺师在修剪院内花草。

  穿过回廊来到水景园,佣人正在喂鱼,数十只三色锦鲤聚在岸边摆动着尾鳍,几条过于活泼的,猛地一跃三尺高,晃动两下,再度落回水中。

  “糖糖,昨天是不是没洗澡?毛都打结了。姑娘家家的,也不嫌臭。”

  “汪汪!”

  岸边长亭里摆着一张红木摇椅,穿一身黛蓝禅服的少年躺在上面,抱着西施犬给它梳毛。

  垂着头,嘴角微微上翘,跟狗说话的声音里像是藏着二两甜蜜。

  赵磊让兄弟们停下排排好,小跑到亭子里:“少爷,人我都给您带来了,您自个儿挑挑?”

  云辞逗着糖糖,抬头看过去,尚未收起的笑,在看到亭外其中一人后,彻底僵在脸上。

  “好久不见,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