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闲玉高抬下巴,挑衅地看过来,好像这样就能打压到他。

  云辞脸色不变,从背包里摸出一张校园卡指过去,“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骚扰我,阻拦我去上课。”

  门卫看清云辞手里的江大校园卡,扭头面向宋闲玉,眉头紧皱:“这位同学,你哪个学校的?”

  没想到云辞给他来这出。

  宋闲玉愣愣说了两个我,再憋不出其他。

  江大录取线长年居高不下,宋闲玉当年没能考上,得知云辞考上了,宋父咬牙给学校捐楼捐设备,结果却适得其反。

  某系老院长特地上线,指名道姓地骂,“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能挤掉其他凭本事考进来的学生”云云,直将宋家父子骂得跟孙子似的,好长时间都抬不起头。

  值得一提,那位老院长,跟云辞祖父是至交。

  宋闲玉不想离开江城,后来去了本市一座三本院校。

  “我们不是不允许外人进校参观,但请不要妨碍到其他同学正常上课,”门卫站在云辞身前,双手背到身后,摆手,“同学先去上课。”

  云辞朝门卫道过谢,转身离开。

  效果很显著,宋闲玉没再来烦他,倒是宋仁轩,之后冷不丁给他发来条下周末过寿的消息。

  真稀奇。

  平时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明知他的病不传染人,还当着众人说出别把病染给他儿子的话,现在居然让他去参加寿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是为了宋闲玉,就是为贺家。

  他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

  上完上午的三节课走出教学楼,烈阳已被几片厚厚的云层挡住,像是有场瓢泼大雨即将抵达。

  云辞抓紧步伐,拎着琴包从北门离开。

  江大北门正对面,怡和苑,3幢201室外。

  中年男人用力关上大门,门锁上串了几串的钥匙砸在一起哐哐作响,边锁门边对身后人感慨:“上次见面还是七年前吧,听说焉家将你送出国留学了?”

  焉岐抱臂靠在楼道墙壁上,背着光看不清脸,只听声音感觉情绪不太高。

  “秦叔,别提他们。”

  男人锁门的动作微滞,跟着转话:“这儿啊,我跟你方姨两个月来打扫一次,家里边的东西都没动过。”

  “谢谢秦叔。”焉岐放下手站直,“您留串钥匙给我吧。”

  “你要回来住?”秦叔摸向手里的钥匙,倒不是不舍,是担心他,“万一让焉家人知道……”

  焉家那位老太爷控制欲极强,当年带走小岐后,甚至不允许他跟他母亲再见面。

  要是被他发现焉岐回到他母亲的旧址里,只怕这栋房子,都能神不知鬼不觉一把火给烧了。

  “不碍事,不常住就不会发现。”焉岐明白他的顾虑,轻声安慰:“秦叔放心,我可不是15岁的江岐。”

  楼道灯随着说话声明明灭灭。

  15岁的江岐过于桀骜,像头勇往直前的猎狗,拼死也要回到这里,结果却只看到母亲冷冰冰的身体。

  28岁的焉岐已经收敛很多,学会戴上面具,只露出一双狼眼在暗夜里梭巡,时刻准备着扑上来咬住猎物的喉咙,一击毙命。

  秦叔虽说看着他长大,对他的认知到底还都停留在13年前。

  他重重叹了一声,将钥匙交还焉岐。

  楼道过窄,只能一前一后下楼,走出民楼,秦叔换了个话题:“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的人呐。”

  焉岐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递给秦叔一根,夹着另一根送到嘴边,摇头,“也不算喜欢,只是有个比较在意的。”

  这喜欢往往不都是从在意开始嘛,既然在意,那也不远了。

  “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可要好好把握。”他拍了焉岐的肩两下,突然接到媳妇电话,说店里来客人了。

  焉岐:“秦叔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秦叔哎哎应两声,得知他没开车来,送他到江大北门公交站,匆匆返回琴行。

  跨进店门,就见老婆对客人笑得跟朵太阳花儿似的,看背影还是个男的,脸顿时拉得比驴还长。

  方心怡正跟人聊天,发现他回来了,赶紧招手:“老秦,有人来修琴。”

  秦俊逸暗哼一声,背着手走出四方步,直到瞟见桌上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赶紧小跑过来。

  刚想赞一句好琴,目光落到断成两截的琴弦上,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听说老板手艺一流,不知道这把琴能不能修。”干净的音色传来。

  秦俊逸正在心里暗骂这个暴殄天物的家伙,给了个眼角发现,这位客人样貌过分地年轻漂亮,脖颈修长,转头看过来,右侧靠近锁骨方位有颗很好辨认的小痣。

  看起来还是位学生。

  “这琴有市无价,你的?”

  少年点头,从背包里取出持有证书和身份证。

  云辞,是个跟他清冷容貌及相称的名字。

  秦俊逸坐到对面沙发上,核对完,戴上白手套开始仔细检查琴身,其他地方保存得都很好,只除了崩断的弦。

  想要修复到跟从前一模一样不可能,这种稀有品一旦换了其中一个部件,就不值原来那个价了。

  不过既然选择拿来修,应该也不在意这些。

  “……半个月吧,你半个月之后来取。”秦俊逸朝老婆抬抬下巴。

  方心怡很快开来一张发/票送上:“反正你就是对面江大的,不放心的话,有空就来看看。”

  云辞颔首:“那就麻烦老板了。”

  “哎呀不麻烦不麻烦。”

  方心怡推开玻璃门送人出去,乐得牙不见眼,回头正对上秦俊逸幽怨的视线,眼珠子往上一转,翻了个白眼,“某些人别太过分啊,人家就是来修个琴怎么你了。”

  秦俊逸将小提琴放回琴包,蠕动着嘴嘟囔:“我也没说什么。”

  “你是没说,你那眼神都能在人身上戳两个窟窿了。”

  方心怡弯起两根手指比作眼睛,还想再说,外头忽然哗啦啦一片,细雨如丝,很快洇湿店门外的几级台阶。

  这场雨,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云辞挡着额头,快步走到附近公交站避雨。

  恰巧远处驶来一辆公交,等车的人一股脑全上去,站台瞬间清了个干净。

  还剩一个,全身黑,敞着衬衫领口露出嶙峋锁骨,袖子往上挽了几道,也不嫌脏地倚着身后的广告牌,低着头,只腿微曲。

  体态随性散漫,不像是来等车,倒像是特地到这儿赏雨。

  云辞本想往里站站,注意到对方手里正在燃烧的烟立刻打消念头。

  立在站台边缘,尽量远离对方。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打算,断了线似的噼啪浇下,迎风灌进站台,将裤脚全部打湿。

  又一阵自西向东卷着烟味的风吹来,云辞握拳抵在唇间轻咳。

  断断续续咳了一阵,烟味突然就散了。

  雨幕遮天,远处不时亮起红色尾灯,鸣笛声此起彼伏。

  临近12点,迈巴赫s480准时从东边缓缓驶来,停在公交专用道外。

  张叔下车撑开伞,绕过车头来接人。

  打开后车门,云辞没有急着上去,从后座另取一把伞再朝站台走来,直到男人身旁停下。

  “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我这里还有把备用的,要是不嫌弃,”云辞将长柄黑伞往前递,“拿去用吧。”

  淡淡的栀子花香飘至鼻间,焉岐转头,看了看那把伞,又抬眸看着人,恍惚中,像是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雨天。

  他没有立刻伸手,勾着浪荡语调笑问:“对我这么好,认识我?”

  焉岐比他高出一截。

  云辞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人,男人虽在笑,丹凤眼里却落满森然凉意,左眉上端一道淡疤横穿过眉至眼眶上,将眉尾左右分隔开,平添几分野性。

  鼻梁挺立,唇瓣淡粉。

  相貌极好,但气息过于危险,属于能不招惹尽量别去招惹的类型。

  这是云辞对他的第一印象,仔细想想,应该没有见过。

  “不认识。”云辞摇头,“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算是刚才的谢礼。”

  他肺不好,最闻不得烟味。

  方才这人应该是注意到了,才将抽到一半的烟碾熄,扔进随身携带的迷你烟灰缸里。

  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他。

  焉岐收起调笑,定定打量他一阵去接伞,食指无意擦过对方手腕内侧,不过一瞬收回。

  再问:“我怎么还你。”

  “不用了,”云辞送完伞,后退一步,“不过一把伞,要是不愿留,扔了也成。”

  人很快被司机催促着上车。

  焉岐目送那辆车一路向西,直至过了红绿灯,将伞换到另一只手上,伸出接伞那只,碾了碾食指,微凉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面。

  贺钧年这位男朋友身体还真是差,病弱成这样,难怪那小子会出轨。

  认不出自己也不意外,谁能想到,他昨天就站在身后,光明正大地看热闹。

  焉岐短促地笑了一声。

  视线跳转到伞柄凹凸处烫金的纹理上,连摸两下,嘴角倏地落下。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哥哥,谢谢你刚才帮我挡着,这把伞就送给你吧。”

  记忆中的小孩儿跟刚才那张脸渐渐重合,一大一小,容貌发生了变化,脖颈处却都有着一颗黑色的小痣。

  焉岐再次探身往远处路口张望,迈巴赫s480早已消失不见。

  同一个人!?

  焉岐不等公交车来,立刻打车回焉家。

  从箱子里取出那把藏了13年的黑伞,两把放在一起,除新旧程度外,伞柄处凹凸的烫金纹理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他之前找人问过,这种伞不在市面流通,通常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特别定制的,凹凸的纹理极有可能是家纹。

  所以……真是同一个人!

  巨大的喜悦笼罩全身,焉岐只手捂着脸,嘴角咧开弯弧,抱着两把黑伞藏不住地笑。

  终于找到你了,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