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不用相互打哑谜了,看来上次的事情,月先生还没想明白。”

  月苏红别过脸,表情有些厌恶,但依然硬气道:“你不会以为就凭几句话,修睿真的就会信你吧?”

  江淮看他这嘴硬的样子,直言不讳地点头道:“是,现在世道乱,到处都在闹革命,政府打仗需要钱,你我心里都清楚,周琛不过是个跑腿的,你背后真正的主子应该是林正英和他上面的人。”

  “你知道这一点,那何必还来为难我?”

  “我没有为难你,是你把你自己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江淮面无波澜,背着手侧身而立。

  “修睿是军人,他为了阻止走私活动的猖獗,是抗命压下了不少货,公函堆在办公桌上几乎每天都有新的送来。”

  “他压不住的,早晚还是会服从命令的,我只是在帮他……”

  江淮打断他,“他有自己的原则,不需要别人来帮他做决定。”

  “你懂什么!?你知道上面那些人是怎么说的吗!换掉一个货物运检的人员简单,但是修睿的身份是特殊的,如果一直跟他们做对,他们就会用尽一切办法,重新把他派到前线去!周遭列国虎视眈眈,你知道前线是多么可怕的地方!他会回不来的!如果我帮他多做一些,就可以帮他说说好话,他就可以……”

  月苏红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地逐渐弱了下去。

  “你连你自己说的话都不确信,那他们说的话还有可信的必要吗?”

  江淮义正严辞地冷笑道:“我再说一次,修睿是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腿在迈出军校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做好了将来会死在战场上的准备!不需要你在这里替他出谋划策,贪生怕死!”

  月苏红搭载梳妆台上的拳头紧得发抖,他死死咬着唇,没应声。

  江淮背对着他,闲情逸致地走到那尊佛像面前,潜心把玩了须臾,然后一语点破对方的心思。

  “你其实也知道你不该这么做,你这是在跟修睿做对,被他知道你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让我猜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周琛合作的?”

  妆台上那面铜镜中,月苏红埋着头,嘴唇已经被他咬得发紫,他把脸埋进阴影里,始终不发一言。

  “月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个月前,我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葛行长的寿宴舞会,你与修睿结伴而来,只是不巧那夜我喝多了酒,舞会上吐了一地,最后是修睿来替我解围。”

  江淮转过身,眉眼处有些得意地瞧着他,“那天晚上修睿撇下了你,亲自从我回去,虽然我并不是故意的,事后还一度断片,但从那天开始,修睿便很少来看你,出席各种宴请也只会邀着我一同去。”

  “究竟是对我的讨厌更胜一筹,才让甚至对修睿都产生了一丝报复心理。”

  “我想,你当初答应把梨园作为走私分销据点的时候,心理应该很痛快吧?虽然这件事明摆着就是在跟修睿做对,但是你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只不过等你真的开始做了,又难免后悔,但你已经收不了手了。”

  江淮的脸色逐渐低沉,原本清透的嗓音此时却如同冬日冰泉般透着寒气。

  “特别是当你对我下手之后,你就知道你已经彻底回不了头了。”

  ‘咔嚓’一声,月苏红手里那支牡丹花雕发簪被折成了两节。

  他嘴唇轻颤,表情依旧埋在阴影里,只是烛光摇拽,看起来有种惨淡的美感。

  江淮置若罔闻,半阖着眼皮,淡淡地看向那扇半开的房门,接着说。

  “从我父亲遇刺,到在商会和家中找到的那些炸药,直到最后我爱丽丝差点一枪毙命……我知道周琛是恨我的,所以你们就想到一路去了,除掉我,对周琛来说,不仅报复成功,还可以让修睿少了助力。但对你来说,只要走私这件事不被翻到明面上来,修睿永远都不会知道是你做的,你也可以重新取代我的位置,把修睿抢回去。”

  月苏红冷不丁笑了一声,他抬起脸神情复杂地看着江淮,“你以为你取代了我?”

  江淮毫不避讳与他对视,“我劝你一句,任何时候都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月苏红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点起了头。

  “哼哼哼……哈哈哈哈!!”

  他突然狰狞地大笑起来,江淮蹙了蹙眉地往后退了两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以为我愿意见你,就是想听你说这些吗?”

  江淮没说话,脸上的意外也逐渐变为警惕。

  只见月苏红犹自站起身,在昏黄的烛光下,他身形萧条纤细,对于一个惯于装扮女性人物的旦角儿来说,这样的身段恰到好处。

  那白袍的袖子遮住半张脸,江淮甚至都以为下一刻他要开口唱出来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明?”月苏红浅笑道,“你几乎说中了所有的事,说真的,我还真的有点难为情。”

  他面带微笑,托着那半截袖管子一步步朝他靠近。

  “江先生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点蜡烛吗?”

  江淮往后微微一退,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勉为其难地扯着嘴角,回笑道:“因为你不喜欢开灯?”

  月苏红不急不慢,那张清丽的脸却笑得尤其阴冷。

  “因为点蜡烛不容易看到溅出来的血迹。”

  江淮动作一滞,虽然扶着后面的柜子强撑住了身体,但额角的冷汗却出卖了他。

  “月先生即便再恨我,但总不可能会让我在你的地方出事吧?”

  “你既然敢孤身前来,就没想过今天可能无法活着走出去吗?”

  江淮咽了咽口水,再次往半掩着的房门外看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月苏红笑得越发诡谲,“你是在等别人来救你吗?”

  “修睿知道我在这儿,我要是出了事,他不会放过你。”

  月苏红却不甚在意,上次是江淮趾高气扬,大言不惭地藐视自己,如今却似乎有些换过来了。

  他伸手按在江淮的肩膀上,胭红的指甲看的江淮心头一紧。

  “很遗憾副官只知道你进了梨园,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我要是愿意,可以直接杀了你,就说你在戏厅出了事,大不了我把这梨园送给你作为你的葬身之地。”

  “你以为修睿会信吗?”

  月苏红学着江淮上次的样子,扬着唇,“那你想跟我赌吗?”

  现在是完全换过来。

  “索性今日就把话说透了,我是恨你江淮,反正当你脚踏进梨园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不会让你活着回去了,就像你说的,不只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无法收手,更是我无法容忍修睿身边有你存在!”

  江淮直视着他悲愤交加的眼睛,平静道:“你以为修睿真的喜欢你吗?就算没有我,还会有别人,月苏红不是特殊的,同样江淮也不是。”

  有一些恻隐之心,但不多。

  看完整个剧本和人设后,江淮其实意识到了一件事,修睿这个角色的内心比他想象得更加复杂。

  他喜欢月苏红是真的,喜欢江淮也是真的,但令他动心的除了美色,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能给他带来的收益。

  一开始的感情是纯粹的,就如同他曾经沉迷于梨园听戏,为了台上一人掷千金,包下整个园子;就如同那次舞会偶遇,醉酒的美人吐了他一身,他却被吸引得挪不开眼。

  可修睿无疑是薄情的,有了江淮便把月苏红扔在脑后。

  比起一个除了享乐没有其他作用的戏子,江淮展现出来的能力曾救过他好几次命。

  同时修睿也是寡恩的,一旦带着某种目的,再纯粹的感情也会变味,从某一刻开始,修睿对江淮已经不仅仅是贪恋,那些纵容和宠溺背后总是带着江淮能为他所用的目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对江淮进行监视和猜疑。

  “事到如今,你还在挑衅我吗?”

  月苏红的笑容微敛,他重新露出阴冷的眼神。原本安静的院里突然传来混乱的脚步声,下一秒不大的屋子被十几个手拿兵械的人占领。

  江淮瞬间被围在其中,动弹不得。

  “看到你跟周琛的关系这么深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替修睿难过,怎么,你跟他睡过了?他派了这么多人来帮你杀我?”

  “死到临头还敢羞辱我!?”

  江淮平静地冷笑,目光却暗中探寻着这屋子里有没有能够脱逃的生机。

  一只红蝶从袖口中飞出,它带着赤金的的尾翼在月苏红的眼前留下一片金色的鳞粉。

  面对这么多敌人,赤眼蝶无法同时对他们产生作用,但月苏红离江淮最近,几乎就在眼前,他一瞬间的意识恍惚足以让江淮抓住机会。

  反身一擒,江淮勒着他的脖子,漆黑的枪口明晃晃地抵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你……”他什么时候拿出的枪?

  月苏红还在错愕,江淮却冷笑着将枪口更重地在他脑袋上撞了撞。

  “不想脑浆撒一地的话,就让他们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