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200章 过河卒

  “大人,”宇文瑄单膝跪地道,“若要征讨葛荣,还请大人能以在下做先锋,为府君报仇雪恨。”

  “起来,”源素臣扶起了宇文瑄,“你的心意我很清楚,此战只能取胜,不能失败。我既然决意出征,就必须了解葛荣,你如实告诉我,他到底有多少军马?”

  “葛荣声称具有百万之众,依据不少奏报来看,这数目多半是夸大其词,”宇文瑄道,“但少说也应该有十万人。这些都是从前跟随六镇起义的叛军,数月之间历经大大小小近百次战斗,绝非散兵游勇可以比拟。如今这些人都被葛荣收入麾下,不可小觑。”

  “那倘若我们现在便从洛阳发兵,需要多久能抵达战场?”源素臣又问。

  “如今才到二月,”宇文瑄道,“满打满算的话,约莫在七月。”

  “……七月?”源素臣若有所思,“七月正值炎夏,酷暑之际士气低迷,不便交战。加上整顿歇息的时间,只怕开战时刻要再朝后推一两个月。这样一来,就必须赶在下一个冬季到来之前速战速决。”

  宇文瑄道:“大人英明。”

  源素臣抬手制止,表示现在还不是为他歌功颂德的时候,继续道:“你方才说葛荣拥百万之众,勇猛难挡,可依我看则不然。这些人再骁勇善战,也不过是一帮见利忘义的土匪而已。他们之所以效忠葛荣,也不过是现下唯有葛荣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宇文瑄担心源素臣大意轻敌,问道:“敢问大人何以见得?”

  “那我且问你,可知葛荣如何发家?”源素臣道,“他本是怀朔镇中一无名之辈,投靠乱军之后,又杀了原先的将领,才得以登上统帅之位。他手下之人若真的是一帮极为看中仁义道德的将士,为何没有在葛荣背主的那一刻纷纷哗变?由此可见,他们本身对于主帅也不是那么的忠心耿耿。”

  “开战之前,我会向天子请一道谕旨,只要是愿意缴械投降之人便既往不咎,但负隅顽抗者只有死路一条,”源素臣已然是成竹在胸,“如此一来,想那百万之众,也不足为惧。”

  宇文瑄不禁点头:“大人所言有理。我这就去为大人准备。”

  “去吧。”

  宇文瑄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好像把最后的声响也带走了,源素臣孤身一人坐在空寂的大堂上,与他同享寂寞的只有窗外如霜的月光。

  月色如银,漏了一地清光,源素臣双目失神地望着地上的月影,忽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虚幻的梦境。

  时至今日,他的内心深处也依旧不肯相信源尚安的死亡,正月初九的雪夜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他们只是短暂的分别了一阵,过不了多久,源尚安就会像往常一样,笑着前来寻他的。

  如若是寻常之时,源素臣此刻定然会把布局与战略告知于他,同他商量万全之策,可——

  源素臣在满地月光中抬头,后知后觉地望着身侧,原来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木叶萧萧,风声不止,原来这天地人间,竟是如此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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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源若樱一身素白孝服,听说源素臣前来,立刻便要从榻上起身,“父亲。”

  “不用了,”源素臣道,“你坐下吧。”

  “父亲,”源若樱道,“我听侍从说,父亲这几日来甚少进食,夜不能安寝,可要找御医来瞧瞧?”

  源素臣望着女儿摇头,而后轻声道:“……你叔父不在了。”

  “……我知道,父亲因为叔父早逝,一直心中悲痛,可是……”源若樱劝道,“可是若是因此忧思过度,再伤了身子,想来若叔父泉下有知,也会担忧不已的。”

  “我不要紧,”源素臣再次摇头,“倒是你,宫中凶险,我又不能时常在你身边,你才应该多多爱护自己才是。”

  “父亲放心,”源若樱宽慰道,“陛下……陛下他倒是不曾亏待我。”

  说及此处,源若樱还有些羞赧,沈静渊似乎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彻底忘记权力之争。

  沈静渊很喜欢源若樱,这是满宫之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即便后宫中还有其余的嫔妃,可她们都不曾分走这份宠爱分毫。

  源素臣对沈静渊的“宠爱”半信半疑,他怀疑这或许只是帝王用于麻痹臣下、捧杀仇敌的手段之一,于是提醒道:“昔年汉宣帝为了笼络辅政大臣霍光,迎娶霍成君之后一直宠爱有加,可霍光一死,宣帝便着手开始扫灭霍氏一族。前人之事,依旧历历在目,若樱,你不可不引以为戒啊。”

  “父亲放心,女儿绝非骄傲自满、贪得无厌之人,”源若樱道,“而且我观陛下,也绝非无情无义之君。并且……”

  说罢,源若樱看了周围宫人一眼,后者知趣地率领其余的太监宫娥们退了出去。源若樱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道:“并且陛下曾与我许诺,若我能诞下皇嗣,便即刻立他为大魏太子。”

  源素臣怔了片晌,显然是不大相信沈静渊的“许诺”,在他看来,那日的刺杀未遂便足以证明沈静渊动了必杀之心,他怎么会允许一个流着源氏骨血的孩子成为大魏未来的帝王?

  “……若樱,”源素臣道,“虽然天子一言九鼎,可许多话也不能轻信。不管他许诺给你什么,你都不要轻信,保持警惕总归是没错的。”

  “是,若樱明白。”

  “你一个人要好好的,”源素臣又道,“皇上已然下旨,要我平定葛荣乱党,你我来日再见,只怕得再过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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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下属匆匆忙忙地闯入营帐,“报告将军,不好了,朝廷让丞相源素臣整顿兵马,星夜赶往我等驻扎之地。”

  “什么?竟有此事?”葛荣道,“看来他源素臣是为源尚安报仇雪恨来了。”

  “对了,你且莫慌,”葛荣又道,“可知这一次官兵共有多少人马?”

  “……似乎……”下属思索一番道,“似乎不足八千。”

  “……八千?”葛荣哗地站起身,“你此话当真?”

  “当真,下官亲眼所见,不敢说谎。”

  “八千?八千人马也敢与我决一死战?”葛荣仰头大笑起来,“他源素臣莫不是已经失心疯了,特地赶来送死的?”

  军营中剩余将领闻言,也悉数轻蔑大笑起来:“看来这是天意,是天要亡大魏,将此大好江山拱手让与将军。”

  “是啊,”有人附和道,“他既如此大意轻敌,岂不是有意成全将军盖世功业!”

  “他源素臣和源尚安既为手足兄弟,那我便送他们一起下黄泉,”葛荣喜不自禁道,“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众人听了悉皆放肆大笑起来,葛荣却又在这须臾之间改变了主意,他改口道:“不,他源素臣既是丞相之尊,就这么死于沙场也太没意思了。你们且看我将此人生擒于万军之中,叫他向我磕头下跪!”

  副将道:“将军气概豪迈,非是旁人所能比拟,在下先敬将军一杯,预祝将军马到成功!”

  “哈哈哈,好!”葛荣举杯道,“今夜不醉不归!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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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走了?”源素臣问。

  “丞相大人有所不知,”温云翘道,“前方是沧州地界,葛荣前不久攻陷了沧州城,杀了刺史,沧州百姓遇害者十之八九,如今此处已经成了葛荣的地盘。”

  “怪不得此地如此荒凉,”源素臣勒马回望,但见周边草叶枯黄,杳无人烟,“原来竟是遭此浩劫之故。”

  “大人,”温云翘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恐为沧州守将发觉。”

  “调转马头,速速离开此地,”源素臣下令道,“今夜驻扎于滏口。”

  是夜。

  “大人,”魏疏辞谨慎道,“大人似有心事?”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源素臣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残局,“如此人间惨剧,竟然犹在上演。”

  “此为天意,”魏疏辞道,“是天意让大人前来此地剿灭反贼,为百姓重开太平。葛荣如此倒行逆施,势必不得人心,大人独占天时地利人和,何愁不能取胜?”

  “话虽如此,可葛荣人多势众,终不能小觑,”源素臣道,“他既以勇武横行无忌,必然疏于兵法谋略之道。此战可巧取,而不能豪夺。”

  “大人既如此说,必是已有良策。”

  源素臣端详了几眼魏疏辞,复而又有些失望:他到底也不是源尚安,不会像他一样和自己促膝长谈。

  方才那棋盘也是源素臣一个人摆的,没有人敢和源尚安一样上前,同他对弈。

  “我准备派遣人马作为内应,来一个里应外合,此事还需一人前来配合,”源素臣道,“假意同我决裂,投奔葛荣。”

  宇文瑄跪下道:“末将愿当此重任。”

  “此事也非你不可,”源素臣道,“不过切记不要走漏风声,或是让葛荣提前发觉异常。”

  “过河之卒不可后退,”源素臣提剑将棋盘上的卒字棋用剑鞘推到了楚河汉界的对岸,“此战必须大捷,没有其他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