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52章 风波恶

  “我当是谁呢,”柳前川因为先前黄河大水之时,乔沐苏带人扒了河堤,淹没了他家的地,所以一直忿忿不平,“原来是乔大人啊。唉,不对啊,乔大人怎么是清泉郡公呢?我记得这个爵位,早就在永熙年间被先帝撤销了吧。”

  宴席里有柳氏子弟听见柳前川发话,立马跟着帮腔:“哎呀,我也记得这回事,乔老爷当年可是贪污受贿,妻妾成群呢。”

  “是啊,”又有人道,“所以么——这不后来被先帝判了斩首示众么?这世袭的爵位,也就此被废除了。”

  “哎呀,那怎么能叫被废呢?如今乔大人可是丞相的心腹之交,背靠大树好乘凉,那可是青云直上,我们高攀不起喽。”

  凉薄讥讽的言语化作了利刺,次次扎在了乔沐苏的痛处,他正要说话,沈知隐却抢先一步,道:“好了好了,今日来者便是客,乔大人既然来了,各位也就不要难为他。”

  沈容惜听到这里,刚准备站起来的身子又不得不坐了回去。

  说罢,沈知隐走到乔沐苏跟前,道:“来,乔大人,请入座吧。方才这些言语,还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然而这一是沈知隐的住所,二是他大喜的日子,乔沐苏也不能不给他面子,把事情闹得很难堪,到最后谁也下不来台。

  乔沐苏于是淡然道:“无妨无妨,都是些玩笑话罢了。”

  “请。”

  “请。”

  “诸位。”沈知隐见众人悉数入座,才道:“皇上的病情近来已然有所好转,这一次本王是希望以续弦之喜,为陛下消除灾厄。所以,本王提前上报了陛下,得了陛下的圣旨,诸位今晚所赴的,是圣上的宴席。”

  “皇上贤明,城阳王一片忠心,”柳前川适时道,“我等能见到如此盛景,实在是三生有幸。”

  “是啊是啊,”席间立刻有人附和道,“我敬王爷一杯。”

  沈知隐举杯回应,一饮而尽。

  乔沐苏如坐针毡,在这片尴尬的吹捧氛围中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他两手攥着衣襟,简直要多不自在就多不自在。

  他哪里会拍什么马屁,顶多寒暄的时候会说点客套话而已。而且,这酒宴上的人十有八九他都不熟悉。

  乔沐苏盯着酒樽发呆,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决定来这里遭罪。

  他只觉得无所适从,轻轻叹了一口气,捧起酒樽浅浅地抿了一口,在心里许愿这酒宴赶紧结束。

  沈容惜隔着一排排一列列的人望着乔沐苏,看出来了他神色有些落寞。乔沐苏虽然知道沈容惜这次来了,却不知道他坐在哪里,目光冷不防交汇的时候还明显地愣了一下。

  此刻的酒席早就恢复了一开始的热闹,好似所有人都已经把方才因为乔沐苏的到来而引起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了。比拼酒量的有之,喝酒划拳的有之,畅谈京城内外奇人奇事的亦有之。

  乔沐苏则是尴尬地待在酒席的拐角里,被热闹彻底地遗忘了。

  那酒已经被他喝尽了,然而城阳王府的家仆也好像忘了他似的,怎么也记不得要给他添酒置菜。

  一贯的君子教养让乔沐苏不会冲着仆从大声吆喝,也不会借此发脾气,拿他们泄火。他一声不吭地坐在了那里,接受了世人的漠视与冷眼,也释然了多年以来和众人格格不入的孤独。

  他早就习惯了。

  人性本就势利,趋炎附势更是常态。

  乔沐苏放下了酒樽,打算借着醒酒的由头走到外头,避开人群,也避免再次因他而起一阵尴尬。

  沈容惜方才一直端详着乔沐苏,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连菜都快放凉了,也不惦记着吃。这会子看乔沐苏起身朝外头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索性起身跟了上去。

  在座的有不少人其实知道高阳王和乔大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往事,发觉沈容惜追了上去之后,一时间气氛古怪,打算看好戏的已经伸长了脖子,相互之间使眼色。

  乔沐苏刚走出大堂,就听见柳前川“碰巧”在和几个家族子弟一同谈天说地。乔沐苏不想叨扰他们,正打算绕道而行,便被人迎面泼了一身冷酒。

  “啊呀,不好意思啊,”柳前川道,“我不知道乔大人也在这里,一回头不小心撞上了,所以酒樽没有拿稳。还望乔大人,见谅。”

  这最后的“见谅”两字咬得重,仿佛乔沐苏原谅他方才的举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乔沐苏呛了几口酒,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他潦草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定睛看清楚了柳前川的神情。

  “唉,”席间有人瞅到了这一幕,立马拉过了好友一同起身,“有好戏看了。”

  “我看这柳公子是故意的吧?”

  “啧啧,看他乔沐苏这次打算怎么收场?”

  “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估计要发火了吧?”

  “管他呢,反正有好戏能看。”

  “哎,我记得上一回乔沐苏前去治水,是不是恰好还淹了柳家的田地?”

  “哟,那看来是记恨上了,要没完没了了。”

  乔沐苏盯着众人戏谑的目光,压抑着怒意,道:“柳公子这是合意?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柳前川觉得无所谓:“我刚刚已经说了,本公子是不小心才洒了的,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胡说八道,”沈容惜在此刻站在了乔沐苏面前,“柳公子,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为何说谎,声称自己是无心之失?”

  柳前川毕竟比不过皇室宗亲,气焰消了大半,一时语塞:“我……”

  “你向他道歉,”沈容惜拽住柳前川的衣袖,“现在道歉。”

  “还有你们这些人,”沈容惜转身看向身后打算瞧热闹的来宾,“个个只知道趋炎附势,落井下石,袖手旁观。他是圣上亲封的清泉郡公,你们饱读诗书这么多年,连尊敬师长这等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么?”

  乔沐苏赶紧反过来拉住沈容惜,连连冲他摇头。

  然而已经晚了。

  堂上的沈知隐瞬间变了脸色,他走下石阶道:“高阳王,此次婚宴乃是陛下授意,这些也都是我的宾客,您却将他们说得一无是处,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把我放在吗眼里,不要紧,您是长辈,我是侄儿,我可以不做追究。可是您恐怕不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来人!”

  ——————

  源尚安躺在床上休息,他没有睁眼,便已经知道是源素臣来了。

  “兄长又来看我了,”源尚安道,“也不怕耽误了要事。”

  源素臣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床边,这才出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来。”

  “脚步声,”源尚安阖眸笑着,凭着感觉摸到了源素臣的手,“你的脚步声我早就记住了,不用看也能听得出来。”

  “兄长,我有事要跟你说,”源尚安双手握住源素臣的左手,“我知道你的计划,我也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志向……但是,但是你换别人吧,好不好?”

  源尚安几乎是在恳求他了:“萧见尘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虽然顽皮,但是很看重情义。你对于他来说,早就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了,你要求一个孩子对他的亲人痛下杀手,岂不是太残忍了吗?”

  源素臣另一手抚过源尚安的眉眼,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我知道了,再看看吧。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过来陪你。”

  说罢便起身要走,留源尚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歇息。

  “唉,别走,别走啊,”源尚安拉住了源素臣的手,睁开了眼睛,“又生气了,你别生气,别生气啊。来来来,我跟你说说话。”

  源尚安今日好像格外地怕源素臣离开,他坐起了身子,拉过源素臣的手,好声好气地哄他:“我知道你不高兴——哎呀,别不高兴嘛。”

  “其实我,我这身子近两年来都不是太好,”源尚安说到这里,忽然有些难过了,“兄长,我如今不过也只有三十三岁而已,却日日要靠着草药苟延残喘。”

  他握住源素臣的那只手一瞬间分外用力,源尚安又道:“所以、所以兄长你……你其实要早些做好准备,我……”

  “不要自己咒自己。”

  “……好,这话让你伤心了是不是?”源尚安道,“那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说点别的。”

  “兄长,我还是倾向于认为这一次的疫病起得蹊跷,”源尚安转移话题道,“也许最开始的确是意外,但是随着事态发展,只怕有人要按耐不住了。”

  “当然,皇上亲近的城阳王、言枫华还有杨景涟等人我认为可以排除在外,”源尚安道,“他们如今才获得了圣眷,是正要依靠着陛下飞黄腾达的时候,绝对不愿意看到这个关头再出什么变故。”

  “你和我想的一样,”源素臣也不想提方才的事,他觉得源尚安心里更不好受,“不过我倒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觉得言枫华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源尚安第一次犹豫了,他毕竟不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神仙,言枫华实行计划的时候也基本都避着他,他掌握的讯息太少了,根本无法窥知全貌。

  他思忖片刻,谨慎道:“暂时不好说,有待观察。”

  “说起来,我们在皇上身边,还真没有什么人,”源尚安道,“钟涟两头讨好,谁也不想得罪,沈知隐有他自己的算盘,言枫华目前不清楚,杨景涟则是从未跟我们打过交道。虽然若樱做了皇后,可我们也不能时时刻刻联系到她。”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源尚安又道,“这京城只怕要有另一场动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