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05章 狼烟起

  正光六年,时值暮春。

  “报——”

  沈静渊端坐朝堂,猛地听见呼声,急道:“快进来。”

  “陛下,”男子跪下道,“沃野镇、怀荒镇八百里加急,怀荒镇暴民不满守将于景,怨其不发粮禀,杀了他之后,相互勾结,已经攻占了怀荒镇。沃野镇中逆贼呼延赜斩杀守将,自立为帝。叛军四下联络,得到不少响应,如今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皆有叛军……”

  “……什么?”沈静渊听罢从龙椅上起身,“各地守备军呢?都在干什么?”

  “……启禀皇上,”来报的男子不敢和沈静渊对视,“叛军来势汹汹,各地恐怕……恐怕一时间难以抵挡,还请皇上从中央……调派人手。”

  沈静渊目光下移,扫遍了阶下所谓的“忠臣良将”们,而后开口道:“众位爱卿,方才的急报你们也都听见了,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可有爱卿愿意挺身而出,亲自率军出征啊?”

  殿中一阵沉默。

  源素臣虽然有想法,可他还有丞相的职位在身,不能轻易离开京城太久,是以他跟沈静渊一样,期待着文武官员的回应。

  宗亲之中,沈誉出列下跪道:“陛下,微臣沈誉,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源素臣认得此人,沈誉是临淮王长子,其父死后,临淮王一脉便淡出了朝野的视线。他今日主动请缨,虽然有重振家门的私心在,却依旧让源素臣另眼相看。

  “好,来人,朕要拟旨,”沈静渊对沈誉的举动大加赞赏,“朕命临淮王长子沈誉承袭王位,都督北讨诸军事,进军云中,讨伐反贼呼延赜。”

  “微臣领旨谢恩。”

  沈誉的举动无疑让沈静渊恢复了信心,他眉宇间轻松不少,道:“于景不幸罹难,朕甚为痛心。朕决意抚慰其家人,追赠于景为泾州太守,即刻办理吧。”

  源素臣道:“是。”

  “齐王萧宝夤。”

  “微臣在。”

  朝臣中有人忍不住侧目而视,只因萧宝夤本是南齐宗室,因萧衍登基之后,改齐为梁,着手清理宗室,才逃到大魏寻求庇佑,被沈静渊册封为了齐王。

  “朕命你为西道行台、大都督,率军西征叛贼。”

  “微臣领旨谢恩。”

  源素臣听着沈静渊一声声任命,心里却愈发愁闷:沈誉是第一次率兵出征,虽然他一片赤诚,愿意挺身而出,可行军作战光有一腔热血远远不够,还要有实打实的经验和能力才行。

  至于从南齐逃离而来的萧宝夤,源素臣那就更不放心了,他向来都对这些背叛了自己原本阵营的人抱有天然的敌意和警惕。因为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今日能背叛南齐,来日便同样有可能背叛大魏。

  须臾之间,源素臣便想好了应对之策,既能让萧宝夤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同时亦能检验他是否忠诚。

  源素臣当即出列,俯身道:“陛下,微臣有一言上奏。六镇相继反叛,梁国必然会想要趁火打劫,而后趁虚而入,不可不防。但萧衍新立,我们对此人尚不熟悉,派其他人前去恐怕做不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故而微臣以为,陛下应当以齐王镇守南方,出任都督徐州东道诸军事,以防梁国想要浑水摸鱼。”

  沈静渊思忖片刻,觉得源素臣所言有理,加上他也不能拂了丞相的面子,于是道:“好,那就依照丞相所言。齐王,你可有异议?”

  萧宝夤瞥了一眼源素臣,向着沈静渊道:“微臣谨遵陛下安排。”

  “陛下,微臣还有一言上奏,”沈誉道,“陛下,两年之前,诸位皇叔因为一时糊涂,以至于误入歧途,微臣以为,陛下可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让皇叔们率军出征,协助剿灭反贼。”

  沈誉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在他看来,不管怎么说,自家人相较于外人,总是更为可靠一些。何况要是叛军真的一路南下,攻入了京城洛阳,沈氏子弟必然免不了被清洗诛杀,为了自身的安危,诸侯王们也该卖力讨伐。

  只是此言一出,难以打消不少人“任人唯亲”的怀疑。

  气氛僵硬之中,源素臣主动出来解围道:“陛下,有道是举贤不避亲,微臣认为沈小王爷此举甚好。”

  但他哪里听不出来沈誉的算盘,顿了少顷之后,源素臣看向沈静渊道:“既然如此,那么微臣同样也要向陛下举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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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燕郡。

  一队军士将一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不少路过的百姓出于好奇,不停地探头探脑,想要看个热闹。府内隐约可闻见男人的哭声。男人抓着县令的衣袖,哭诉道:“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为我……为我做主啊。”

  县令捻着胡须,看着一身锦衣的男人道:“唐老爷的意思是,您刚刚回家,便看见了夫人的遗体?”

  “是、是……”唐进用丝帕抹着眼泪,抽噎着道,“连捅数十刀,刀刀都在要害之处……屋子里的箱子都被翻出来了……一定是有盗贼,盯上了拙荆,想要杀人越货……大人、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唐老爷,您回来是什么时候?”县令小心翼翼的绕到了那具女尸前面,“是今日早晨,对吗?”

  “是……”唐进小声啜泣道,“刚一开门……一开门就……”

  县令道:“您放心,我这就下达通缉令,此人跑不掉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唐老爷一件事,您家中具体失窃了何物?我们也好写在告示上嘛。”

  “啊,这……”唐进有一瞬的犹疑,“事发突然……我尚未清点,不如我点一下……再告诉你们……”

  县令倒也理解:“那好吧。”

  “且慢。”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轻柔温和的男声,此人颇为优雅地向众人道了几声借过之后,才缓步上前,他冲着县令和唐进颔首示意之后,才笑道:“既然如唐老爷所言,强盗为的是杀人越货,入室之后必然是一阵翻箱倒柜,那为什么这间房里,除了装有财宝的箱子被翻了出来之外,其余的地方仍然十分整洁。”

  县令一愣,向着身后侍卫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把一个闲人放了进来?”

  “抱歉,”男人笑了一笑,“这位大人,如果真要赶我走,能不能先让我问唐老爷几个问题?”

  “你要干什么?”县令喝道,“不要妨碍本官办案——难道你知道凶手?”

  “当然。”

  “你……”县令一时间气血上涌,却听得门外众人起哄:“让他说说看!”

  县令只好含着怒气,道:“你说吧,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就要赏你二十大板!”

  男人慢慢绕到了唐进身前,后者因为不认识他,下意识地一缩:“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来教教唐老爷,应该怎么杀人,”男人不乱方寸地笑着,走到了宝箱边,“并且杀完人之后,应该怎么样把现场布置成强盗闯入的模样。”

  “你……”唐进当即如临大敌。

  “如果我是你,那么首先我就会把这间卧房翻乱,而不是只抬出一个装有银两和珠宝的箱子,”男人语调平和而又优雅沉稳,“因为强盗入室盗窃,不熟悉这里,势必要一阵翻找,才能找到财宝。强盗既然为了劫财而来,那也必然没有精力翻乱之后一一复原。现场没有留下翻乱的痕迹,就证明这个所谓的‘强盗’,是明确知道府上放置财物的准确位置的。”

  “第二,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打开窗户,找一双靴子,在上面留下脚印,而后销毁,作出强盗杀人之后又匆忙逃离的假象,”男人又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门窗紧锁,完全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迹象。”

  “第三,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报官之前,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自己的双手,然后处理干净,”男人说到这里,猛地抓起唐进的右手面对所有人,“而不是在指甲缝和衣袖内都留有血迹,证明自己曾经和唐夫人激烈搏斗过。”

  “第四,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拿匕首充当凶器蒙混过关。因为唐夫人身上的伤,明显是剪刀一类尖锐短小的利器刺入所致,绝非刀剑。唐老爷,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和唐夫人发生了冲突,以至于让你对你自己的枕边人动了杀心,抄起柜子里的剪刀,刀刀都扎在了她的要害之处,毫不留情。”

  “但我知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男人倏地收敛了笑意,吓得唐进一阵哆嗦,“即便你处心积虑把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强盗杀人越货的场景,你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唐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饶道:“太爷……太爷饶命!”

  “来人!”县令喝道,“把他带下去!”

  “是!”侍卫一左一右分别上前,架起了唐进就朝后拖去。

  “……厉害,厉害啊。”

  “我就看这个唐老爷不像好人!果然是他!”

  “咦,这人是谁?”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县令挥了挥手,道:“看什么看,散了散了,都散了。”

  等外头围着的一圈人都离开之后,县令才恭恭敬敬地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在下本名祢罗,鲜卑语里安宁和平的意思,”男人一声轻笑,语调不乏诙谐,“至于汉名嘛,源尚安。”

  “如果没有别的事,”源尚安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哎——好。”县令注视着源尚安远去,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源尚安?那不是湘君大人吗?你们几个,去去去,把人给我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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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尚安沽来了两壶酒,一边走一边随口吟道:“严陵七里滩,太公磻溪岸。何必问忧患,壶中天地宽。”

  他披上了蓑衣,坐到了湖岸边,摸着源若叶的脑袋道:“瞧什么呢若叶?”

  “爹爹,”源若叶看着湖里的鱼,“严陵是谁啊?”

  源若叶看见源尚安带来了鱼竿鱼饵,好奇地捧着脸道:“咦,爹爹你还会钓鱼吗?”

  “会,来,爹爹教你,”源尚安手把手地带着源若叶放上了鱼饵,把鱼线抛到水中,又解释道,“后汉光武帝少年时期有个同伴,名严光,字子陵,他听说老朋友当皇帝了之后,就隐名换姓,避世隐居在桐庐富春江畔,整日垂钓为乐。光武帝想要请他出山,前后多次来请,可是严子陵始终没有答应,终生在山水间自得其乐。”

  源若叶听完之后,问道:“爹爹,这个叫严子陵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那是因为——”

  源尚安开口正要解释,就听见身后有人欣喜若狂道:“湘君大人,圣旨马上就来了!说是要召您再度出山为将,您快些准备准备接旨吧!”

  源尚安手里握着钓竿,半是无奈,半是自嘲:“看来我终究学不了严子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