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84章 试探

  宇文瑄一见到源尚安就开始抹眼泪。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源尚安才换了药,看着跟前委屈巴巴的副将哭笑不得,“宇文瑄,总不是我不在的这几个月里有人欺负你吧?”

  宇文瑄眼泪汪汪地抱着双臂,道:“我哭的是没跟着府君一道去柔然……若是、若是我去,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府君受这么重的伤。”

  “就为了这事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源尚安哑然失笑,“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哭起来跟个孩子似的。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源尚安注意到宇文瑄一直抱着手臂,关切道:“怎么,受伤了?”

  “打柔然那帮强盗的时候擦着了手臂,左使大人叫我跟路千迢分别拦住郁久闾天罗,”宇文瑄抹干净眼泪,对此不以为意,“不碍事的。只可惜没能活捉郁久闾天罗那家伙,还叫他逃了。”

  “不过他逃回去了又怎么样,”宇文瑄冷笑道,“还是死了。”

  “对了府君,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宇文瑄看了源尚安一下,得到他默许的眼神之后才道,“我看路千迢这个人,似乎有点问题。按理说郁久闾天罗那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不该拦不住这一行人。”

  源尚安听罢,问:“这件事你跟左使大人说了吗?”

  “……没有,”宇文瑄道,“这毕竟只是我一面之词,上报……并不合适。”

  “你做的对,”源尚安道,“待会儿去把路千迢叫过来,就说我想见见他,单独赏给他一些东西。”

  “还有一件事,你去找一下左天机,以及左使大人,”源尚安在宇文瑄耳边低语了几句,“听明白了吗?”

  “……好,好……”宇文瑄听着听着便笑了,“还是府君有主意。”

  “不必夸我,”源尚安道,“去办事吧。这几日注意休息,赶快把伤养好。”

  宇文瑄听到这话,更难受了:“府君,要歇息的是您……不是我说,府君,这种事情上万万不能疏忽大意,小病拖下去也会成痼疾的……府君……”

  “好,你的心意我明白,”源尚安点了点头,“去吧。”

  “湘君大人。”

  路千迢在门外行礼,却没有进去。

  “进来吧。”源尚安故意咳了几声,故意让声音听上去虚弱无力。

  “湘君大人,”路千迢进来之后便开始嘘寒问暖,“您万万要保重身子。”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源尚安半倚在床榻上,“有些事情么,也没有办法。寿命长短,也看命数。坐吧,坐下说。”

  “我此去柔然,带了不少东西回来,都是当地的珍品,你若是有喜欢的,自己挑几件拿着,”源尚安道,“你跟旁人不一样,你是一早就追随源家的老人了。所以对你自然也要比旁人亲近些,只是我怕事情传出去了之后有人议论,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跟别人说了。”

  “湘君大人,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路千迢低眉下首道,“我没有立过功,怎么好去接受大人的赏赐?”

  “你这些年来随军征战四方,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源尚安对此很是谅解,“不过方才是我思虑欠妥,这么做的确不合适。不如这样吧,我让兄长给陛下上书,调你到尚书省去。也总比在外头整日受着雨打风吹强。我们在洛阳也需要一个自己人,我瞧你比其他人都合适这个位置。”

  源尚安说完,等待着路千迢的回复。

  他在试探此人是否隐隐有异心。

  如果路千迢仍然忠心耿耿,只是一时糊涂,那么他就不会拒绝这个除去他兵权的安排。

  到时候到了洛阳,源尚安有大把的时间去核实宇文瑄所说之事的真假。若是假的,那就日后再委以重任,若是真的,那也不必担忧,因为他没有了兵权,而且也在他们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如果路千迢拒绝了,舍不得手里的兵权,那也无妨。源尚安已经有了另一套计划,那就是故意安排一场“下属左天机惹怒源素臣,源素臣一气之下打发他去边疆守军”的戏码,顺理成章地送人过去监视他。

  “……湘君大人,”路千迢推辞道,“您是知道的,路某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懂这些文人的弯弯绕绕?只不过识得字,不是个睁眼瞎罢了。真要去了尚书省,只怕是给左使大人和您添堵啊。”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源尚安笑道,“万事开头难嘛,学着学着也就会了,没有人天生就会做什么事的,不都是慢慢学会的么。我看路大人只要上心,指定是能做好的。”

  “这……湘君大人抬举我了,”路千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叫我上战场跟人拼命还行,叫我坐下来看文书,只怕我看着看着能睡过去。”

  “好吧,倒是我为难你了,”源尚安道,“可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如今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说不准哪天就不行了……所以得早作打算啊……可是这种事情,若是交给外人,我也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有你路千迢最为合适。路千迢啊,若是我哪一天真的不在人世了,你会怎么对待左使大人?”

  “下官自然惟左使大人马首是瞻,”路千迢道,“谁若是胆敢对左使大人生出异心,那他就是我必杀的仇敌,就算他是我的儿子,我也绝不会饶恕他。”

  源尚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坠深渊,若非身上裹着棉被,他或许会情不自禁地战栗。

  这话太假了,又太狠了。

  连亲子都下得去手的人,源尚安怎么能把他留给源素臣。

  侍女秋筠端药进来的那一瞬,源尚安对她使了一个眼色。秋筠立即会意,放下药碗之后便去通知了源素臣。

  一切准备就绪,宇文瑄在门外故作慌乱道:“湘君大人,不好了,左使大人不知道为什么,跟……跟左天机吵起来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源尚安就要起身,路千迢不知这是圈套,赶忙扶住源尚安:“湘君大人,我陪您一块儿过去?”

  源尚安恹恹地看了路千迢一眼,唇色发白道:“……好。”

  路千迢扶着源尚安来到门前,恰听见源素臣怒不可遏的声音:“……左天机,你不要自以为读了几本圣贤书,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我告诉你,我此次北征柔然,为的是宣扬国威,为的是大魏万世太平,你居然拿汉武帝晚年穷兵黩武一事加以讽刺,真是其心可诛!”

  左天机道:“左使大人,我认为目前看来……还是应该修好为上,不应该草率开战……”

  “满口胡言!”源素臣怒斥道,“左天机,我问你,柔然连年进犯我大魏边陲,劫掠百姓,这些你都看不到吗?”

  源尚安听到这里,转而看向路千迢,他扫了此人一眼,叹息道:“……你也听见了、看见了,我兄长他就是这个脾气,火一上来,谁的话也不听,谁也劝不住。”

  “所以他身边得留着一个能跟他说上话,并且他能听得进去的人,”源尚安握住了路千迢的一只手,眼里含着殷切的希望,“以后的许多事情……只怕要托付给你了。”

  “湘君大人……”

  “……你们这些个读书人,整日里就只知道说一些无用的鬼话诓人,还有什么用处?”源素臣把奏疏摔在地上,“你不是说我穷兵黩武么?好,那你就去军营里好好看看,好好学学!什么时候把你那套迂腐书生的观念别过来了,你再回来!”

  “兄长,你这是干什么?”源尚安故意演出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上去劝道,“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对朝廷命官这么说话啊,传出去了,你让其他人怎么想?”

  源素臣冷哼了一声,掀开眼皮将奏疏扔到了源尚安脚边:“他说了什么胡话,你自己去看。”

  源尚安不看,只是轻轻把那封奏折捡了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么?”

  左天机道:“湘君大人,不就是去军营么,我这就收拾收拾走人就是。”

  “你……”源尚安胸口一闷,猛地咳喘起来,半晌才缓过劲来:“左天机,还有源素臣……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都冷静冷静。”

  “湘君大人,不用劝了,既然这是左使大人的命令,我自然应该奉令执行,”左天机事先收到了消息,此刻演起来倔脾气可谓是活灵活现,“左使大人,您叫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啊,好得很,”源素臣故意气急败坏道,“左天机,你今日跟我杠上了是吧?那好,我看你也不用等到明日了,你现在就可以走人!”

  戏都演到这份上了,路千迢虽未察觉这三人事先商量过,却也知道自己应该站出来了,他一边扶着源尚安使他不至于倒下,一边谨小慎微道:“左使大人、还有左先生,你们二位都先消消气,这样吧,我有一个办法,我军帐里如今还缺一个监军,不如……不如左先生这几日先到我这里来,如此可好?这样一来,左先生什么时候想回来效力,我也好送他回到您身边来。”

  左天机跟着路千迢一并离开之后,源素臣才撕下了方才的那副伪装,道:“但愿左天机不要出什么意外。他这样的人,才是读书人的脊梁。”

  “路千迢此人虽然可疑,但我暂时还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源尚安就近找了椅子坐下,“而且依我看他虽有野心,但似乎还没有膨胀到无法控制的那一步。咱们及时应对,一定是能遏制住的。我原本想试探一番,调他入京,这样便于掌控,可他并不想来洛阳。我想既然如此,那不如把他调任汾州做太守,洛阳地处司州,和汾州接壤,这样一来,要是他真有不臣之心,我们也能及时出手。”

  源素臣绕到座椅背后,俯身下去吻他:“好,都依你。”

  “不过,这是什么东西,”源素臣从桌上抽出那张女装图,“同我解释解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