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78章 内乱

  “副伏罗大人,这话只怕不太厚道吧,”云千叠拔出照渊,“湘君大人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便如此对待他?”

  “一命换一命,他昔日救了我,我今日为他解围,我们早已经两不相欠了,”副伏罗策律并不看云千叠,而是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盯着源尚安的神情,“湘君大人,您说对吗?”

  “不错,”源尚安带着淡淡的讽刺之意,侧首瞄了一眼剑锋,“恩情么,有些时候的确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湘君大人,你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活到最后吗?”副伏罗策律道,“那就是识相的人。”

  “确实,”源尚安唇角微动,副伏罗策律不确定那是否是一个无动于衷的微笑,“不过这话副伏罗大人也应该引以为戒。”

  副伏罗策律还没来得及细思源尚安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身后一人翻身下马,剑光顷刻间便到了他的脖颈处。

  “……萧见尘!”副伏罗策律不可置信。

  他震惊之下,下意识地看向源尚安:“你……”

  “副伏罗策律,你最好记住一件事,”源尚安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里此刻尽是凉薄,“我既然能救你,那便同样也能杀你。”

  副伏罗策律显然比起尉迟聆渊更知道源尚安的为人,也比他识相得多,源尚安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很好说话,但真要动手之时绝对不会含糊。

  他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换了一张笑脸,冲着属下们道:“我跟湘君大人是多年好友,不过开个玩笑,你们怎么都当真了?收剑、收剑,打打杀杀的做什么?”

  周围的刀剑悉数入鞘,副伏罗策律道:“湘君大人,您也是知道的,这几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弄得大家心惊肉跳的。我也难免起疑,不过眼下看来这是一场误会,都是尉迟聆渊这人狗胆包天,湘君大人还请见谅。”

  “来,今夜我请湘君大人一同喝酒。”副伏罗策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源尚安没动,也并未急着答应。

  “……大人,”一名小卒从前方匆匆奔来,在副伏罗策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后者脸色为之一变:“走!”

  望着柔然之人远去的背影,萧见尘道:“义父,我们接下来还是要继续走人吗?”

  “走,必须走,”源尚安道,“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先生何出此言?”谢时归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在夜风中问道。

  “今夜之后,”微风扬起源尚安的鬓发,“柔然必将大乱。此地不宜久留,走!”

  约莫半个时辰前。

  天罗掀开帐篷,看到的却是纥奚海林的尸身——以及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母亲侯吕陵氏。

  “海林!”天罗在那一瞬心如刀绞,他伸出手来摸着纥奚海林永远闭上的眼睛,几近痛不欲生,“你醒醒……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泪水滚落的那一刻,天罗于一片雾气之中,似乎看见了裹在被褥里的人还在垂死挣扎。

  “……母亲?”天罗抱着纥奚海林的尸体不肯放手,就这么跪在地上一点点地挪到床前,“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他惶惑地掀开浸满鲜血的被单,侯吕陵氏大张着嘴喘气,一把拉住了天罗的手腕。

  “母亲、母亲……”柔然人向来看重母亲多于父亲,天罗即便怨恨侯吕陵氏的偏心,却也依旧敬爱她,见她命不久矣也不免垂泪,“母亲,您怎么了?是哪一个混账干的?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侯吕陵氏因为疼痛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因为失血过多而不停地冒冷汗:“……天罗……”

  “母亲,我在、我在……”天罗知道已经不可能挽回侯吕陵氏的性命,于是便用左手扣住了母亲的手,打算在床边陪她至最后一刻,“母亲,您有什么话要说,都可以跟我说、跟我说……”

  “……你把她给我放下、放下!”尽管到了生命的最后,侯吕陵氏却依然对纥奚海林切齿痛恨,“我不想看见她、不想看见她……”

  “母亲……”

  都已经到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往日的偏见和白眼吗?

  周身血液仿佛都跟着侯吕陵氏的话一齐冷却,天罗虽然还滴着泪珠,左手却慢慢松开了母亲:“……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母亲,您还是瞧不上她吗?儿子不过是喜欢她罢了,母亲便这样见不得儿子有一个心爱之人吗?”

  “天罗,你……”侯吕陵氏因为愤怒而颤抖不停,胸口的血洞为此也流出了更多的血,“你再喜欢她,也不能强夺有夫之妇……你、你是可汗……你有正妻……”

  “她不爱那个人,那个人也不喜欢她,”天罗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要她有什么错?再说了,我是柔然可汗,这草原上的男男女女本就应该听我号令,为我所驱使!”

  “你……你这逆子……”侯吕陵氏沙哑着嗓子,她似乎已经发不出人类的声音,只剩下困兽般喑哑模糊的悲鸣,“你告诉我……叶仑、叶仑他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动的手……”

  “……母亲,如果我说不是,你还愿意信我吗?”原本被唤醒的温情终于因为母亲的询问而熄灭,天罗止住悲声,彻底放下了想要牵起母亲的那只手,“我替您说了吧,不会,因为我在您心里,永远也比不过叶仑。”

  “母亲啊,我在您眼里到底算什么东西?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天罗低声嘶喊起来,“我也是您的骨肉,您却宁愿要那个同外人生下来的叶仑,也不愿意要我!”

  “您做了什么,我不想说,因为您是我的母亲,我也不想因此损害父汗的名誉,但是您却一逼再逼,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供奉着您赡养着您,又真心善待叶仑,为人子女我自认已经是孝顺至极!”天罗的声音因为悲愤和绝望,逐渐由咆哮转为了低声絮语,“可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又如何呢?您还是疑心我就是杀害叶仑的真凶。”

  “母亲,那您干脆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做?”天罗道,“我是不是应该当着您的面以死谢罪,您才能觉得一切与我无关!”

  侯吕陵氏痛苦地捂着那处血窟窿,流着眼泪不停摇头,却已经说不了话。

  “……啊,我忘了,您一早就同尉迟聆渊商量好了吧?趁着夜色杀了我,可是没想到尉迟聆渊那家伙野心膨胀,表面答应您,背地里却想把您跟我一网打尽,”天罗话到此处,竟是又哭又笑,“我的母亲,这世上本应该最爱我的人,到头来,居然想要取走我的性命……您既然厌弃我至此,那您干脆在我出生之时,就直接掐死我,岂不省事?!”

  他话音未落,就见侯吕陵氏猛地睁开眼睛,朝着他最后望了一望,随之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母亲,母亲?”天罗忽地跌坐到了地上,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他慌张地伸手去探侯吕陵氏的鼻息,在明白侯吕陵氏真的撒手人寰之后,他彻底呆再来原地,不敢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要他了。

  “……可汗……”进来报告的小卒看见天罗的神情,慌忙跪地道:“可汗,不好了,柔然、柔然彻底乱了……”

  天罗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可汗,”那小卒颤抖着道,“您的几位叔伯……还还还还有侄子们,不知道听说了什么消息,除了阿若还殿下之外,都各自集结了兵马……准备、准备杀进王庭……”

  数日后,抚冥镇内。

  “柔然习惯放牧,对于草场依赖严重,因而秋冬之季,草木凋零之时,他们往往补给短缺,这是他们南下劫掠中原的原因,亦是他们的弱点,”抚冥镇内,乔沐苏站在地图旁侃侃而谈,“因而我们抓住这一机会,定能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两日前源素臣亲临此地,乔沐苏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要和柔然决一死战。

  “柔然幅员辽阔,”源素臣伸出手来盖住了地图的北方,“光靠外力,不可能一下子将他们击溃。而且我们要是孤军深入,很可能还要吃亏。”

  乔沐苏已经听说了京城的事:沈知隐虽然劝了源若昔回来,可是源素臣只是和她长谈了一夜,便又放她离开了。

  ……听说源若昔似乎还牵扯着那日刺杀源素臣的计划。

  乔沐苏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因此也不知道为人父母究竟是什么滋味,但他分明感觉到了源素臣身上难以掩饰的疲惫感。

  这是从前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

  他忍不住想起昔年在观雪阁里同自己把酒言欢,畅谈天下事的少年,无法把那神采飞扬的好友和如今权力巅峰上的孤独者联系到一起。

  下山的那一日,师父跟他说,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任侠好义,喜好交友,只怕终有一日会连累自己。

  乔沐苏记得自己的回答,他说他不怕。

  师父说的那一日确实来了,源素臣卷入了“谋反案”中,不得不连夜逃离京城。

  临走之前,乔沐苏把自己攒下来的银两都给了源素臣。

  “……观棠,你这……”源素臣立刻回绝,“我不能接……你家里因为你父亲的事,已经不比从前,我怎么能……”

  “你拿着吧,或许路上用得上,再说了,我一个人也用不完,倒不如给你,”乔沐苏道,“拿着吧,你我多年好友,还分彼此吗?”

  后来他在夜雨中登上城楼,替源素臣也替源尚安收了源司繁的尸骨,亲手将棺椁送回了幽界安葬。

  乔沐苏从不怀疑源素臣是自己可以效忠的“明公”。即使他自己本身也是世家中的一员。

  “观棠……”源素臣看着乔沐苏,“你似乎有话要说。”

  “我只是在想,我乔沐苏在宦海沉浮半生,蹉跎已久,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道,”乔沐苏道,“如今可算有个一个一展抱负的机会了。”

  “左使大人,”士兵来报,“高阳王求见。”

  “沈容惜?”源素臣大感意外,“他不是应该在封地安度晚年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说,”士兵重复着沈容惜的话,“想为大魏,出征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