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剑客难逃>第32章 浅动摇

  晨起的时候,初秋的天气有些寒凉,马上的征铎叮当响着,走在去往华亭城的官道上,远山雾气茫茫遮盖了山头,阮少游看着嵇宜安打了个哈欠。

  “怎么,没睡好?”

  他戏谑看着某人眼下淡淡青黑。

  嵇宜安闻言只觉得百般不自在,好像下颔唇间,触感犹在,阮少游也不逼他。

  “等下到了城里,遇上你的师兄师姐们。你是先去古壁那边看看,还是和他们叙旧?听闻华亭黄酒一绝,我倒是想尝尝。”

  一旁叶归德闻言耳朵一动,这镖局大少爷倒是粘嵇宜安的很,看样子到了华亭还不打算回去。

  “几年不见了,自然该叙叙旧,”嵇宜安倒是诚恳回答道,“山庄里的师兄姐们来华亭的不多,不过花师兄和林师姐他们应该来了。”

  “你还有师姐。”

  “嗯,我的师兄花有道,听说本来是贵族门阀子弟,被人陷害不得入仕,转而入了江湖。我师姐林璇玑,则是从小在师门长大,他们俩一直跟在师父身边,这次应该也来了。”

  阮少游扯了扯唇角。“一花一木,倒也有趣。”

  “林师姐原本在十七岁那年嫁给了我师兄王谢,”嵇宜安摇摇头,“但我六七年前刚到山庄的时候,师兄就病逝了。”

  “你师姐现在多少岁啊?”

  “二十六。”

  阮少游忍不住感慨,这世道女子不易。

  “你师父怎么不为她寻人改嫁呢,江湖儿女应当没有为名节守寡之类的讲究吧。”他骑马贴近了嵇宜安,并排行着。

  “我师父膝下无儿无女,师门中没有合适年龄的师兄弟,师姐不想嫁出去。”

  “哼,”叶归德闻言,面无表情,“四年前倒是有一个适合的。”

  征铎声猛然停住,阮少游缓缓扭头看去。“什么意思?”

  嵇宜安脸色一僵,避开一旁某人的直视。

  他也不知为何要跳过这茬,总归是不想让阮少游太在意。

  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当初师父问他是否愿意娶师姐的时候,其实他也没有多大感触,只觉得照顾师姐也不是不可以,就应了下来。

  后来因为他去了宁京,这件事就暂时被搁置,临行前师姐来送别,和他说婚姻嫁娶,一定得是两厢情愿,称心如意。

  “江湖人见我林璇玑,谁不称一句红衣女侠客,你师姐我是没了男人就活不了的人吗?”林璇玑抱剑道,“师父虽是好意,但你也要有自己的主张在,别每天顺着别人心意活。”

  嵇宜安似懂非懂,“师姐,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你个头,老娘和你说了,你他娘是听不懂吗?”林璇玑抬手就给他脑门一巴掌。

  “……”

  再后来,这桩事落花无意,流水无情的,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阮少游听完却也不作评价,只是猛的一扬马鞭,“驾”一声骑到前头去,嵇宜安握紧缰绳,远远看着,不知又哪里惹到了他。

  明明没发生什么事啊。

  “紧张什么,”叶归德端坐局外瞧嵇宜安面上神情,总觉得两人不该如此亲密,“我看他那大少爷脾气,多半是你惯出来的。”

  “师叔——”

  “争气点!”他一扬马鞭,也骑上前去,“这句话是你师父说的。”

  嵇宜安神情复杂,最终也踢了踢马肚追上前去。

  华亭城外,解无生坐底下阴凉处,林璇玑一身红衣立在一旁,多少有些无奈。

  “师父,小师弟来了自会去客栈寻您,何妨您亲自守在此处。”

  “哼,这小子在镖局待得心都野了,为师不叫他知道什么是师门的温暖,他肯回来久留么?”解无生吹胡子瞪眼,“还有,别叫他小师弟,贾皓才是为师的关门弟子。”

  林璇玑语噎。

  为了让嵇宜安回来,师父特地又收了个弟子刺激他,这贾皓资质是好,在剑道上也很有天赋,但嵇宜安这么多年都是他们的小师弟,眼下难免几分排斥。

  “贾皓呢?”解无生问道。

  “给您老买黄酒去啦。不是说要招待叶师叔吗?”

  远处,三人骑马卷扬黄土,渐渐逼近。解无生拿着蒲扇起身来,眯眼瞧去。“璇玑你看看,是叶归德那家伙吗?”

  “是的,师父。”

  “嘿哟。”解无生一扔蒲扇,一身长袍扬起,把剑间脚步轻点 径自迎去,不远处叶归德见状轻拍马背,脚点马鞍迎来。

  “老家伙,有些时日没见了啊。”解无生朗声道,侧身拧腰间,剑不出鞘,直直一打。

  叶归德见状拈了剑指,落地走弓步,脚步挪移间一指袭向他命门,“为老不尊。”

  嵇宜安从马上下来,解叶二人已然斗在一处,然而倒像是街头打太极拳的两个大爷,招式耍得不紧不慢,又自带气势。

  他摇摇头,这熟悉的感觉。

  林璇玑走近来笑了笑,“宜安,这些年没见,样子倒是成熟不少。”

  “好久不见,师姐。”

  阮少游下马,对上林璇玑疑惑目光,抬手抱拳,“同仁镖局,阮少游。”

  “怎么宜安回来一趟,阮少掌柜也一起来了,”她低笑出声,然而还是抬手回礼道,“万仞山庄,林璇玑。”

  解无生打完,瞧见阮少游也是一愣,他随即蹙了眉,对着某少掌柜的拱手见礼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小子怎么也跟着来了。”解无生转头,低声问叶归德。

  “半路杀出来的。”

  解无生听着不满,“你也没给他杀回去?”

  “事多。”

  两大宗师往城中走去,嵇宜安与叶璇玑跟在他们身后,多是叶璇玑在问,嵇宜安在答,而阮少游就好像一个过路人一般,静静走在一旁。

  嵇宜安忍不住,时不时往他那边看去,担忧他觉着被冷落。

  “听说这华亭黄酒不错,你不是想买一坛?”

  阮少游闻言,唰的一声扬开扇子,不紧不慢地摇着,头也不回地拐进了一家酒肆里。

  嵇宜安:“……”

  林璇玑来回看着,倒觉有趣。嵇宜安正要张口,便被她拍了肩膀,“等下师父和师叔还要喝一顿,你早点回客栈就是。”

  “好。”

  嵇宜安默默停住脚步,转身也拐入了酒肆中。

  解无生耳朵一动,别过头来怒骂了声。

  “行了,少说两句。”

  叶归德劝着,解无生摸着剑,嗓音又淡了几分,“他如今身价几何了?”

  “二十两。”

  “那人想要控制这江湖侠客势力,必然不会放过宜安,”解无生抱剑道,“也不知这小子有多少长进,我看着像是整颗心扑在阮家小子身上。”

  “他是嵇仁的孩子,差不了。”

  “你且费心替我看着点。”

  “你也别大意。”叶归德皱眉,如今解无生身居此位,多少也难免卷入朝廷斗争之中。

  “……呵,都是一把老骨头啦。”

  两人渐走渐远,低低交谈着。

  酒肆里,阮少游买了坛黄酒坐下,开坛,入喉,嵇宜安端了盘花生米来,在一旁板凳坐下。

  阮少游也不客气,夹了几颗抛入嘴中,又饮下一碗酒。

  “你追我作什么。”

  “我怕你多想,觉着我冷落你。”嵇宜安垂眸道,“我与师姐并无旁的关系。”

  “那你解释给我听,又作什么?”

  嵇宜安愣住。

  “我时常在想,”阮少游撑着手肘,抬眼看嵇宜安,“为什么每次我想放弃了,想要离开了,你就会来找我,”

  “少爷,”嵇宜安斟酌道,“我又太体贴...给你希望了?”

  “有时候我觉得其实你心里也有一点我的位置在,可每次我都忍不住再迎上来,你又开始排斥抗拒。”阮少游摇摇头苦笑,与他碰了个杯,“然后我就知道,是我在自作多情。”

  嵇宜安沉默地拿起空酒杯一饮而尽。

  “我气在只要这人是女子,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觉得可以婚娶,”阮少游瞧他这反应,火气又上来,“那天晚上你明明说喜欢这事都是出于心底不可否认,可就因为我是男子,你却来否认我对你的想法——”

  “我没有。”

  “假如这世俗里男子与男子在一起是合乎情理的,那你是不是也觉得可以?”他饮下一大碗酒,酒碗重重落在桌上“嵇宜安,到底这一切是你觉得不可以,还是世俗觉得不可以?”

  嵇宜安怔愣看着,一时之间难以消化这其中意味。

  “倘若你,”阮少游转头看他,猩红着眼,“你试着觉得我可以呢?”

  阮少游凑近了,带着迎面而来的酒气。

  “不要再给我无谓的幻想了。”

  他站起身来,抛下一串铜板。“小二,结账!”

  心好像突然被重锤敲了一下,嵇宜安看着他走出酒肆,还没有反应过来。

  “客官,您是,再要点什么?”堂倌走过来收了铜钱,乐呵道,“一看您就是外地来的吧,尝尝我们华亭的黄酒?那可是一绝!”

  嵇宜安却仿若没听到般,指尖不安地摩挲过剑柄上的纹路,低头沉吟着。

  “客官?”

  许久,他抬起头,又一次望向酒肆外头。

  酒帘被风吹起,光影招摇着,四围仍然是嘈杂与喧嚣,酒碗碰撞声,武人谈笑声,连着酒入碗中,铜钱叮当落桌上,路过的堂倌步伐匆忙。

  又是许久,嵇宜安还是那般神情,只是失落的眼神中,已然多了一丝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