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剑客难逃>第16章 烧活人

  二十条船四百号人,陆三下令船只首尾相衔间,由各船帮长自查,再逐一汇报审查到他面前。

  漕帮对于违反帮规之徒,向来惩罚极其残忍,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日光之下,漕船过港口而不停,浩浩荡荡驶在宽广江面上,凡有涉事嫌疑之人皆被揪了出来,严刑审问。

  陆三早知其中细作何人,不过稍加引导,一切水到渠成。

  桥楼里,阮少游不知从哪偷来美酒,自斟自饮,嵇宜安探手去夺,被他避身轻飘躲开,反压肩仰首饮去。

  “你这样便没意思了,本少爷就喝几口,误不得事。”

  “走镖时不得饮酒,这是规矩。”嵇宜安抬肩撞去,伸手夺酒坛。

  阮少游转腕上桌,退步观杯去,仰身再饮,趁他袭来间,拈起剑指直击胸前,学着嵇宜安练醉剑的身法调侃道,“安安,我学得好不好?”

  他的剑指没什么凌厉之势,只是在胸前戳了戳,嵇宜安攥开他的手,瞬时抬掌回打去。

  “别生气,”他舔了舔唇上酒液,任嵇宜安夺下酒坛,“给你便是。”

  “少爷近日行事愈发轻浮了。”

  “……有吗?”

  酒液晃荡,零星溅出,嵇宜安放下坛子,正措词着想委婉斥责几句,阮少游又好似真的醉了,勾手贴近他低低呼吸,他又不得不伸手来撑。

  “嵇宜安,你是不想我如此?”耳边沾着热气,少爷的嗓音带着沙哑。

  他微微垂眸,别过头去,只觉着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酒还没喝上二两,你先别装醉。”

  “谁说的,本少爷是真醉得厉害,”阮少游将重心都卸在他身上,“况且你怎么能说我轻浮,我只对你如此,这叫亲近。”

  嵇宜安眉头微皱,只觉得更怪了。他琢磨着少游近日来的异常,一开始只当是因为自己要离开镖局,如今想来,恐怕是岁数到了。

  “少爷。”

  “嗯?”

  “我忽然想着,你岁数也近十八了,是不是因为镖局里没有姑娘,所以你才……”他犹豫着,委婉措词道,“有了摸男人的癖好?”

  “嵇宜安——”阮少游顿时装醉不下去,一把推开他,“你说什么,本少爷是这样的人吗?”

  狗急跳墙,恼羞成怒,嵇宜安踉跄退一步,上下打量间,愈发确定心中想法。他差点忘了阮少游幼时丧母,这种东西合该他来注意才是。

  “少爷你别不好意思,这件事确实是我疏忽了,如果不是夫人不在,也是该纳收几个通房丫鬟……”

  “滚!”阮少游咬牙切齿。

  嵇宜安愣住,诧异他突然火大。“我又哪里说错了?”

  “哪都错了,错的离谱!”他赶紧推搡嵇宜安去,“走走走,本少爷不想见着你。”

  嵇宜安只好无奈笑着,往门外走去。

  陆三正走到门外,听见阮少游嚷个不停,嵇宜安被赶着往外走,开门间对上脚步一顿。

  “哟,阮少掌柜这大少爷脾气倒也真够大的,”陆三踮脚瞅了眼,“我寻思着青年人火气盛,倒也没有天天拆家的,才拆了货舱,这又要拆我桥楼,陆某这趟委实亏大发了。”

  “我拆了你货舱还不如你意?”阮少游又拽回嵇宜安来。

  陆三这才笑呵呵抬脚进来,往屋里走去。

  “查了一天一夜,总算出结果来,抓到的都不算冤枉,合该按帮规来办。”他抓起桌上一把核桃,往窗外看去,“你们要还在这拌嘴,倒是错过好戏。”

  “什么好戏?”

  嵇宜安面色一变,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往外走去。

  天气晴好,日头炙烤着,甲板上漕帮众人围聚,连着主船外的其余几条船上,都站满了人。

  巨大铁锚立于甲板上,被查出的四个喽啰皆被束缚着强行压下,几个船户上来将其中一人拖去,绑在铁锚上。

  “不要……求求副帮,小的真的知道错了,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个人瑟瑟发抖着,连着裤脚淅沥渗出水来,却没有一人发笑。

  四围肃穆着,船户将火把浸了油,燃起火来,一声不吭地立在边上。嵇宜安急急走了出来,瞧见这副阵仗与心中所猜分毫不差,面色又难看几分。

  这事他却没有权力拦下。

  “怎么回事,”阮少游从后头出来,扇端拍拍嵇宜安,“这是什么阵仗?”

  “漕帮十大帮规中的第三条,不准扒灰倒笼,”嵇宜安沉下眼来,“偷运私盐形同勾结外人,渗透帮中,犯了这一条是要被处以死刑的。”

  阮少游眉头一皱,“什么死刑?”

  嵇宜安回头看他,吐出声来,“……把人缚在铁锚上,活活烧死。”

  “嵇镖头对我漕帮倒是了解。”陆三不紧不慢地走来,掀袍在主位上坐下。

  “倒还有这事。”

  “副帮饶命,副帮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是小人鬼迷心窍,求副帮饶了我吧——”

  火把熊熊燃烧着,陆三把玩指间的扳指,面上神色不见波澜。

  自大武崇仁帝以来,漕帮因南北漕运建立,得以发展兴起,它有替官府运输漕粮,管理漕运之责,强龙难压地头蛇,漕帮手中的权力也就愈发大起来。

  私刑,便是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

  “今个儿便是让诸位打眼瞧瞧,在帮中生了异心是个什么下场。”陆三吸了吸鼻子,抬手示意船户上前。“烧。”

  嵇宜安握紧拳头,求助般的看向阮少游。

  虽知如此本来便是漕帮的规矩,陆三也是要借惩罚其中一人,逼另外三人交待出镖局中与他们暗通曲款之人,但是将人烧死之事,实在过于残忍。

  阮少游知晓他的意思,收回目光来,却没出声劝阻。

  “少爷。”

  “漕帮的规矩,我一个镖局的少掌柜掺和什么事。”他淡淡道,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查私盐的路有千万条,何必非得将人活活烧死。”

  “你莫管。”

  船户近前来将火把扬起,直直落在那人身上。嵇宜安瞳孔猛然一缩就要拔剑飞身去,阮少游牢牢攥住他的手腕,就像那日被劫镖时拦住他。

  “不准去。”

  “啊——副帮饶命啊——”

  瞬时,凄厉的惨叫声四围皆可闻,皮肉烧焦的气息一下子顺着江风弥漫开来,一些船户已经别过头去,连着跪伏着的三人吓得瑟瑟发抖。

  阮少游抬手开扇遮住嵇宜安的眼,趁此时手腕一转,指尖吐出细针来。

  “噗”一声,浓浓黑烟中那人惨叫声戛然而止,烈火扬起烧得愈加凶猛,陆三默不作声瞥了眼,没戳穿他。

  浓浓黑烟在江面上腾起,刺鼻的烧焦味混着烤肉熟后的香味,诡异地交杂在一起,嵇宜安喉结一动,压抑住作呕欲望。

  “少爷……”

  “已经给个痛快了。”他不耐道。

  “多谢。”

  阮少游微怔,不知他在谢什么。嵇宜安搭住少游的手放下折扇,看着升腾黑烟混入青天里,正如黑白交染着总难分清。

  私盐之事牵扯太多,却从未有完全的是非好坏。

  京城镖局无不是背靠朝堂勋贵,收拢江湖游侠,既联结朝廷与绿林,又作庙堂的眼,这件事往小了说是查镖局的叛徒,却也关系着民生大事,不可马虎。

  但嵇宜安总怕查到最后,不过是朝廷的例行公事,却因此搭进去无数人的性命与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