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人,他们也只能先查人。
此次陆三身为副帮主出来办事,是领了千总领运之责,运官下押运粮船二十艘,每船一名帮长,十九名船户,加起来也有四百号人。
“漕帮里的叛徒我是找见的,如何用漕帮里的鱼饵,钓出你们镖局里的鱼,这便是我们仨共同要做的事情了。”陆三懒散倚靠在椅子旁,比对着铜镜中的面容,又摸着下巴揽镜自顾去。
嵇宜安忍不住问道:“朝廷若找到偷运私盐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死呗。”
他目光微凝,止了话头。
门外人影耸动着敲门来,进来漕帮之人拱手汇报各项事宜,阮少游见状对嵇宜安使了使眼色,一同往外走去。
甲板上,天色渐暗,落日融金。
嵇宜安反手握上剑柄,阮少游不用回头便伸手搭上他手腕,知道他一烦心便想练剑。
“是不是后悔留下来了,觉得摊上这起子破事,还不如去华亭?”
阮少游低低开口,负手远眺着晚霞处,嵇宜安扭头看他,夕阳余晖洒在他面上,勾勒出金色轮廓,他静静立在那里,不自藻饰,便有风仪。
嵇宜安一愣,好像自从劫镖之事过后,阮少游沉稳的时候越发多了,他摇了摇头,“只是想到镖队中有人因此会死,忍不住唏嘘。”
“路都是自己选的,怪不得旁人。”阮少游别过脸来,与嵇宜安对视,“说起来,我最近也新选了一条路,或许想走上一走。”
“什么路?”
阮少游深深看着他,想到那一副画,大抵是真的疯了。
“这大概是一条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路。”
嵇宜安面露不解,阮少游走近了,阴影挡去了他面上的光。他猛然好像明白过来,一把搭上阮少游的肩。
“少爷,你可不能走歪路。”
“……”
阮少游的话一下就哽在喉间,吐也难咽也难,他猛然几声轻咳,以掩尴尬。
“我是说认真的,”嵇宜安见状更加急了,“运送贩卖私盐虽然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但是毕竟有违朝廷法令,更何况暗哨就在我们身边,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抱有如此心思,岂不是要将镖局也拖入万丈深渊。少爷你——”
“闭嘴!”阮少游愤愤出声,“本少爷想的不是这条路。”
嵇宜安话一顿,“不是吗?”
“不是,我不与你说了。”
阮少游一把拍掉他手,往船舱里走去。嵇宜安回过头,少见地挠了挠头,面露疑惑。
船舱中,一箱箱漕粮装载着,由镖师看守。
漕帮运送的漕粮,先经漕运到宁州,再走陆路送去西南陇岭关,充作军饷。而镖局押送的古玩,也是在宁州落脚。
同仁借了船,漕帮借了人,这样的买卖合作也是常事。
“少掌柜。”
看守的镖师抱拳,阮少游摆摆手,走入里间。
这次不比先前兵州官银劫镖的小打小闹。
二十船,近万石粮食,约有近半成的箱子被动了手脚,一到宁州卸货入仓,在转运之前敲出其中所藏私盐,这其间利益无可估量。
如此大事经由陆三之手查出,可见他也不是简单人物。
而能有如此大手笔又敢在官银军饷上动手脚,其幕后必定也是朝中重臣,难怪暗哨要彻查。
“打算怎么来?”嵇宜安跟了上来。
“演一出戏,打草惊蛇。”
他看了眼嵇宜安一眼,扬起唇角,随即夹扇飞出手去,直袭嵇宜安门面。
嵇宜安猛然退步半下腰去,扇回旋归他直起身,却瞅见阮少游转动指间剑直刺而来。
“榆木脑袋,本少爷说什么你都听不懂,看来非得打上一场不可!”
他喊得格外大声,门外镖师听见动静,连忙冲了进来。
嵇宜安微怔间明白过来,他抱剑出,任指间剑划过剑鞘,留下白痕,横剑抵去便要反手擒拿,被阮少游斜身躲过。手划过腰际间拧了把肉。
“……”
“看什么看,本少爷打得就是你。”
“少爷,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实在应当正眼色,出辞气。”嵇宜安转腕出剑,踏步而上装着漕粮的货箱间,打偏飞针。
霎那,针入门框三分深,进门的镖师猛然顿住身形,默默转头看了一眼,又退了出去喊帮手。
“哦,那你是说我并非君子咯?”
阮少游流氓打法,不闪不避,逼得嵇宜安收剑去,他趁势攻其软肋,一下攥住嵇宜安的手腕牢牢反锢身前。
鼻尖蹭上他耳垂,热气呼出。
嵇宜安一下僵了身子,卒然手肘后击去,上步摆脱禁锢落于地前。
“少爷,有些事还是要注意分寸。”
阮少游捂着肋骨处,眼神一暗,若无其事抱怨道。“你怎么还真下这么重的手。”
嵇宜安垂眸松了拳头,眼中又闪过歉意,正想说些什么,身后脚步声纷沓而来,他耳朵一动抬起头。
目光交错间,阮少游提剑刺来,他闪身避开。
“砰”一声,指间剑破开箱子去,阮少游趁机敲开隔层,私盐随着漕粮一起散落在地上,众人赶来劝架,连忙拦住发脾气的阮大少爷。
“阮少掌柜,这里毕竟是放货物的地方,你们若要打便去甲板上,那儿开阔。”船上的钱帮长闻声而来,多少有些不满。
“少掌柜消消气,嵇镖头向来是这副闷性子,你也别与他计较。”
“是啊少掌柜,嵇镖头总不能害了你去。”
“镖头,快给少掌柜赔个罪!”
一众镖师见惯不怪,劝起架来技艺炉火纯青。
老林头对上阮少游目光,明白过来,他微颔首,忽然出声指向散落的漕粮,“你们看那里是什么!”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嵇宜安默不作声后退一步,钱帮长见状脸色一变,蹲身拈起一把米细看。
“这是,盐……”
“漕粮里面,怎么会混入盐?”
原本看热闹的一些个船户对上视线,皆是变了脸色。船上的货物出了问题,按帮规他们难逃干系。
“翻了天去,都作什么呢!”陆三负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环顾四周,“白日里瞧着都跟没骨头似的,到晚上倒是精神,没处撒欢儿了?”
众人一下静了下来,面面相觑。阮少游挣脱劝架的人,站在一旁。
钱帮长赶紧来到陆三身边,低声说了原委。
他目光微微一凝,挑起唇角。“私盐?”
“是。”
“想不到咱们漕帮里头还有这等憨子。”
“……是。”
陆三面上倒是没太多神情变化,手下人搬来了椅子,他便就脚踩着椅面,掀袍坐下。
“查查吧,我倒是好奇,哪位好汉能有这等胆识。”他撑头,抬眼扫视众人,“也让陆某开开眼。”
暗处,阮少游看向嵇宜安,挑了挑眉。
嵇宜安退到角落里,看着陆三雷厉风行地查了起来。
“我还是不太懂,特意做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简单,”阮少游与他同站着,面上不动声色,“你那日不是拿了陆三的名册么,他早将漕帮里的细作查了出来。”
“然后呢?”嵇宜安扭头看他。
“假如你是镖局的叛徒,参与私盐的运送,如今事情败露,漕帮中与你接头之人被揪了出来,你又会怎么办?”
“漕帮中的那人知道我身份吗?”
“若是不知道呢?”阮少游反问。
“上岸之后传递消息,阻止接头之人来取货。”
阮少游又笑问,“若是知道呢?”
嵇宜安对上他目光,烛火扑哧摇曳着,映照着阮少游的脸庞,渐脱青涩,果敢敏锐。
“那就杀了他,灭口 以绝后患。”
桥楼里,桌前半干着微湿,一盘核桃肉外,留着陆三指蘸茶水写下的一个字——杀。
这个更新速度是作者本人看了都要羞愧的地步,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