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语方知把视线从人满为患的贡院南墙前,移到对坐的王羽身上,打趣道:“人生四大喜事,就这么巧!全都能给你碰上?”
王羽笑得比山花还烂漫:“江南虽不是旱地,但也开始下起了雨,在晔城遇见了语兄等一群好友,至于洞房花烛夜嘛……”王羽嬉笑两声糊弄过去,“现在就等揭榜了!”
语方知拦住王羽喝酒的动作:“洞房花烛夜怎么不说了?你爹知道你给他找好儿媳吗?”
现在还不是吃喜酒的时候,王羽把酒杯放下,压低声音:“就等揭榜提名,我立马携礼请红娘登门提亲!”
语方知回想:“乾元节那晚碰见你跟一姑娘在树下举止亲密,只当你是风流,后来又撞见你从天字一号的脂粉铺子里出来……”
王羽笑得眼睛都没了:“徐大人家中的二小姐,我与她一见如故,此生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
“那就等着你的状元酒和喜酒了!”语方知拿起酒杯与他的相撞,仰头一饮而尽,翻杯示意,看得王羽眼中满是欣喜。
语方知懂了,这王羽就等着成了贡士一步登天,多一份娶亲的筹码呢!
只是……语方知看着王羽摇头晃脑的欢愉模样,暗自摇头,怕是不能如他所愿了。
两人贡院对面喝着小酒,眼看着南墙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巴巴等着贴榜的考生。
等黄榜糊满整片墙,王羽手一抖,杯盏落地都不顾了,跑过去硬挤进了人群。
“中了中了!我中了!爹娘——”
“哎呦!又白来一年!”
“哎哎哎别抢!喜钱人人都有!今日本少爷高兴!喜钱人人都有!”
贡院前一片混乱,不时有学子手脚并用地从人堆里挣扎出来,语方知仔细看,认真猜,就是拿不准那副痛哭流涕的样子到底是中了呢还是落了呢。
“会元是范直,毕大人的独子毕守言都排在他后面呢……”
语方知听见有人在嘀咕,顺着看去,范直正被人簇拥上马,一路抛洒赏钱,吹拉弹唱地走了!
范直一走带走一大票奉承的人,黄榜前人渐渐少了,语方知这才不紧不慢地去凑热闹。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呢!”王羽急出一身热汗,转着脑袋又从头开始找,已经找了两遍了!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旁边有人原地跳脚:“娘的!竟然没有我的名字!不可能啊!”
王羽抹了把汗,哆嗦着问:“兄弟,你也没有?”
“我们也没有!”
王羽被两道怒气冲冲的声音震了下,回头便看见两个打扮入流的学子,皆满脸通红,看着不像是伤心悲愤,倒像是……生气?
高个的说了:“不可能啊?范直都成了榜首,不可能没有我!”
矮个的口不择言:“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不可能!”高个的喊完又压低声音,“对方说是郑大人身边的人,不可能有错!何况我花了那么多钱呢!”
王羽听他俩你一眼我一语,心里拔凉拔凉的,都没中……难道此次入京的钱全都花了?
不成!
王羽的失望转为气愤,白花花的银子绝不能就这么没了!王羽推开那两个人,转头跟语方知撞了个满怀。
语方知佯装诧异:“怎么了这是?着急请我吃宴啊?”
王羽面色铁青,恶狠狠:“着急吃宴?我着急逮人!”
语方知见他露出恶相,赶紧转身让路,再回头,另外那两个没中的举子已经隐入人群中消失了。
他心里清楚,像王羽这样出榜前信心满满,出榜后怒气冲冲的考生,还有不少。
落了榜,消沉,痛哭都是常事,这不,墙角就蹲着一个抽泣的。
语方知瞟了眼打算离开,转身的时候又觉得这背影、声音很是熟悉,他弯着腰悄悄走近。
从后面看,只能看见那人赤红的耳朵和浸湿的袖口。
“裴……远棠?”
裴远棠听见有人叫他,用力抹了把眼睛,站起来,低垂着头,含糊叫了声“语兄”。
好歹是一起吃过牢饭的关系,语方知揽他:“时候也不早了,请你到我宅中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裴远棠似乎是难过懵了,被语方知不由分说地揽着走,一点也没反抗,像丢了魂儿似的,走路一脚深一脚浅,语方知说的什么他全都没听进去。
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全是翻卷边的旧书,用秃了都不舍得丢的笔,还有看书困顿时在大腿上掐出的一团团淤青。
哪里是哭一场就能释然的?
裴远棠突然一把推开语方知,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哪儿去?饭不吃了啊!?”语方知高声大喊,没喊回裴远棠,倒是惊了困觉的大黄狗,大黄狗冲他吠,吠得语方知窝火,不想管这傻书生了!
郑朗自己的尚书之位都来的不明不白,还来主持会试,做主考官?真是笑掉大牙!懂的人都心照不宣,这会试本来就是个天大的玩笑!
现在连范直这样的草包都能得会元,语方知轻蔑一笑,都不知道该说郑朗只手遮天,还是说他愚蠢不堪了。
他语方知是搅了进去没错,但能怪他吗?会试本来就是一滩浑水!
此时上了大街,语方知被道路两边的锣鼓敲得头大,远远看见范直那傻子正坐在大马上游街,一朝得意,出尽了风头。
语方知冷哼一声,掉头沿着原路飞跑回去。
“我不走!我不走!不给我一个说法我绝不离开!”
裴远棠被两个官兵扛着丢出贡院,摔了个四仰八叉,尘土飞天,拼着股气挣扎起来,紧紧抱着一名官兵的大腿。
“我要见郑大人!我不服,卷子一定还留着,我要看卷子!”
裴远棠身量不大,力气不小,官兵挣脱不开,踹了他好几脚,兼骂道:“在这里闹不要命了?”
另一个官兵不耐烦:“别跟他掰扯了,赶紧走吧。”
裴远棠顾不上腹部剧痛,手脚并用又抱住了官兵的脚:“求求你!让我见见考官大人吧!”
声泪齐下换不来官兵的同情,换来了几声咒骂和劈头盖脸的殴打,裴远棠护着头,惨叫连连,嘴里流出血还喊着要见考官,淤青的手又去拉官兵的衣角。
官兵烦了,手中长枪对准伸出的一只手刺去。
“啊——”
“谁!”
语方知将手中的小石子抛开,上前把奄奄一息裴远棠扶起来:“没考好想折腾,回家怎么闹都行,不好纠缠官老爷。”
语方知架起了软绵绵的裴远棠,裴远棠挣脱不开,被迫跟着他离开。
身后,两个官兵的唾骂声远去,裴远棠还缓不过劲来,执笔的手差点被戳烂,还不长记性,又颤颤巍巍地指回去,被语方知一巴掌拍下来!
语方知劝:“接受不了也不好来找贡院的麻烦吧?”
“裴兄还年轻,再等个三年不怕不能一举夺魁,何必自寻死路?”
语方知好话说尽,裴远棠始终恹恹的,麻木极了,他不劝了,只好说:“我救下你你都不跟我道声谢吗?”
裴远棠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呢喃:“主考官见不到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语方知接茬:“怎么会呢?严大人就住我家隔壁,我天天见!”
“严大人?”裴远棠呆住了,愣着眼,张着嘴,浑身颤抖地抓住语方知,“求求你,带我去见严大人!”
语方知被拽紧了袖口,又看见裴远棠那张被打得又青又紫的脸,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心道严大人也没办法,但个中缘由不便解释,只好由着裴远棠去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