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一百二十七章 、(副cp)求丹

  战贺颐悠悠转醒时,抬头便是龙榻上头那块熟稔的紫玉顶板,身上盖的还是那一条明黄的天丝锦被,只是血迹已经被清干净了。

  他一时还没回过神,只觉得有些胸闷透不过气,想从被褥里腾出手。可只稍稍一动,他便又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别动,你老实躺着。”

  坐在床边的李成煜抚上战贺颐的心口,凝了些金色的龙气渡给他,眼见他平稳下来才松了手。

  战贺颐脸上强撑起一个笑,轻声问:“阿煜,我怎么了?”

  李成煜看着他,眼中闪过几丝晦暗的阴翳。他抱着脊骨剑,坦言道:“肺痨、胸痹、心衰。

  这每一种放在凡间都是不治之症,你倒好,身上忽然就多了三个毛病。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这肉眼看着无病无灾的,内里却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

  “我竟不知道,自己都病得这么重了。”战贺颐一愣,似是自己也不知道这病从何而来。

  他随即努力伸出一只手,松松地搭上了李成煜的臂弯,温和地笑着问,“还有得治么?”

  “你这是什么话?”

  李成煜没好气地看着他,瞥过那只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抿了抿唇,仍维持着一惯的高傲自矜,冷笑一声,“这里是仙界,这九重天尽在我掌握之中,何来治不好的病?”

  战贺颐长睫如鸦羽般压了下来,笑着说:“我相信阿煜。”

  李成煜难得没有出言讥讽,只是默默地看着男人的手。那双手本就粗糙皴裂得不成样,暗疮和旧疤扭扭曲曲地爬满了手背,不用翻过来看也知,手心里必定是一层又一层难消的厚茧。

  他从来没想过,也想象不出这人从小到大到底受了多少苦。

  李成煜握着战贺颐的手腕,最后把他整个人又圈在了厚实的被褥里,起身拉上帘子,“我出去一趟。”

  战贺颐应了声是。

  他睡不着,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紫玉顶板上的暗纹,过了半晌,忽而听到李成煜正在轻声叮嘱那些伺候他的仙侍:“叫五灵公和福禄寿三星过来镇着病气,再让信使去昆仑山捎个口谕给西王母,就说我请她来讲法赐寿,最好今日就来。”

  战贺颐心中明了,如若真有那么好治,李成煜又何须找那么多仙家来为他延寿。

  他扭过头阖上了眼,听起来自己似是病得无药可医了。

  反观李成煜,青年心中似有怒意中烧,阴沉着一张俊脸,提着龙脊剑直接踢开了阴曹地府的大门。

  牛头马面自然知道李成煜是谁,胆战心惊地走在为他引路,缩在旁边办事的小鬼都吓得没了魂,只觉得李成煜比阎王还要怖上几分。

  皮肤灰里泛青的阎王高座其位,起身对李成煜行了一礼,身子仿佛能遮天蔽日,阴气森森地开了口:“天帝亲临,所谓何事?”

  李成煜模仿他皮笑肉不笑道:“来要个人。”

  在一旁伺候的马面就要上前帮忙翻看,李成煜却挥臂用剑身挡住了他。

  他提着剑慢慢走到了死灰色的桌案前,剑尖勾起一本残破的卷簿,压腕一挑,那生死簿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手中,最后又递给了阎王。

  “劳烦阎王亲自为我查。”

  阎王没有拒绝,倒真是双手接过了生死簿。他说话的调调真像是死了三天一样,待李成煜的态度不好不坏,说的话都一字一句地蹦了出来:“生辰八字,出生何处,姓甚名谁。”

  李成煜详细地说了,倚着书案静候结果。

  阎王眉毛拧起,翻生死簿的速度愈来愈快,见他在那几页上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最后神色归为平常,森冷地说:“并无此人。”

  李成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些,反问一句:“没有?”

  阎王点了点头。

  李成煜看着簿子上密密麻麻的生卒年月,仰着下巴睨着阎王那张青灰的脸,箍着脊骨剑的臂膀紧了又紧。

  一旁打下手的牛头马面又来报,就连可能受贬投胎成花鸟鱼虫的凡人转世,都没有战贺颐的名字。

  李成煜剐了耷拉着死人脸的阎王一眼,心中狐疑,凡事生灵都能在生死簿上寻到位置,为何就没有战贺颐?

  如若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姓名,那么自己根本无法叫阎王为他加改寿数。

  阎王仍在用那一副死人腔调陈述事实:“看来,天帝遇到了麻烦事。”

  李成煜懒得理他怪里怪气的腔调,蹙着眉头又问:“我问你,不在生死簿上的东西该如何改寿?”

  “不在生死簿上,就不是凡人。”阎王毫不留情地答,“不是生灵,无法改寿。”

  言下之意就是这档事已经不归他阎王管了。

  阎王知道李成煜已经看过生死簿,也不能再逮着自己不放,当即就要把这一尊大神请走:“仙界自然不缺灵丹妙药,请天帝另请高明。”

  李成煜心中冷笑,饶是他也觉得此事棘手至极,眼下一直在地府耗着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可偏偏战贺颐的病来得蹊跷,体内周天运转不灵,气血淤结,多少灵丹妙药灌下去都无济于事,多少仙力输入他体内也得不到半点回应,去病都无望,更不要说靠仙丹延寿了。

  李成煜没挪步子,临走还不忘呛阎王一声:“我倒觉得是这生死簿不好用了,阎王不妨烧了重做一本。”

  “天帝若还要查,请自便。”

  “那便再试试。”

  阎王抬头看了李成煜一眼,三白眼往下一翻,又生硬地问了一遍:“生辰八字,出生何处,姓甚名谁。”

  “李成煜。”他指尖叩了叩剑鞘,寻着模糊的记忆道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阎王枯木似的手指划过簿页,最后死气沉沉地答:“李成煜,生于顺天四年春,于顺天三十四年冬病逝,享年三十。”

  李成煜扬了扬眉,嗤笑道:“果真不准。”

  他在顺天二十九年秋就因为偷食龙神殿的供果导致龙气缠身,后来就靠男人的龙气吊着命,哪还等得到安安逸逸地在顺天三十年冬天病死。

  阎王一双眼睛真如死水无波,直勾勾地盯着李成煜,道了一句:“请回。”

  李成煜懒得理他,抱着脊骨剑就要打道回府。他最后看了眼生死簿,无意一瞥却看到自己的生卒年月在还写了死因。

  寥寥数语,却如有五雷轰顶,一时让他的神思久不能转圜。

  李成煜,生于顺天四年春,于顺天三十四年冬病逝,享年三十。

  死于肺痨、胸痹、心衰之症。

  李成煜呼吸一窒,他蓦然睁大了眼,有些无措地后退了数步,转而已经化作一道金光冲回九重天。

  脑中的线索似珍珠落了一地,可诸事之间毫无因果,只等一根细线将它们全部穿起。

  他一脚踏碎了宫门口缭绕的仙雾,甚至根本没听到身后几个老仙臣要上谏的挽留,拉开寝宫龙床的纱帘,入目还是战贺颐那张惨白虚弱的脸。

  应邀而来的福禄寿三星都住着拐杖候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为战贺颐去灾延寿,刺时见李成煜神情怪异地回来了,心中自然明朗,高傲的天帝竟也有撞南墙的时候。

  李成煜回头看向三位老人,无需多言,且看他们蹙着眉头捋胡须的模样,也该知道他们对战贺颐的病情无力回天了。

  两相为难,是寿星公先开了口:“陛下,我等道行浅薄,对这位公子的病症实在无能为力。陛下放宽心,我等去卖个人情,替您去太上老君处求几枚仙丹……”

  李成煜点点头回了一声:“有劳。”

  他坐在战贺颐床边,仔细端详着这人的容貌。也不知那些仙侍是怎么照顾人的,才片刻未见,瞧这蠢书生的脸颊好像又消瘦了不少。

  他招手唤来记日的仙侍,仿佛随口一提:“今日仙界对应人间年历是几年?”

  仙侍一愣,还是规规矩矩地答了:“回陛下,今日是承德二十九年。”

  李成煜忽而有些急促地追问:“年号,顺天与承德之间差了几年?”

  “回陛下,顺天元年与承德元年正好差了三千六百年。”

  李成煜回来得匆忙,鬓边的碎发都如龙须般散了。他抿着唇,慢慢考量着这些细枝末节。

  顺天二十九年,身为凡人的自己死了。他被男人用龙气吊着如行尸走肉一般苟活,可生死簿上却写着他是在三十岁那年病死的。

  承德二十九年,战贺颐突然生了与他生死簿上一样的病,可生死簿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那么与他命运相仿的战贺颐能平安活过三十岁么?

  李成煜心里竟然也没有个所以然。

  “调流速。”

  青年金瞳璨璨,不容置喙道,“从今往后,九重天的流速必须与凡间一样,凡间是一天,九重天也得是一天。”

  ……

  战贺颐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醒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纱帘外的夜明珠透出斑驳的微芒,柔和温润。漆黑的寝宫被这堪比萤火的光亮堪堪照明了一点儿,战贺颐伸出一只手,好在还能看得清是五根。

  他有些不明所以,毕竟在九重天住了也有一阵子了,可仙界没有一夜的天是会变黑的。

  战贺颐觉得胸闷气短缓解了些,想趁着不咳嗽的时候起身下榻去喝些水,胳膊一撑才发现自己小腿被压麻了半边,一动就疼。

  他伸手拿起床头的夜明珠,缓缓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青年蜷成一团睡在他旁边,呼吸悠长,竟前所未有地留给了战贺颐一个恬静乖巧的侧颜。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匆忙到连头发都没散便这样睡了过去,活脱脱一条熟睡的小龙。

  战贺颐还以为李成煜和从前一样是在假寐,轻轻唤了一声:“阿煜?”

  结果李成煜真的没应他。

  他真的睡着了。

  战贺颐喉头动了动,忽而觉得自己又不渴了。他慢吞吞地把夜明珠放了回去,侧身躺回原位又把小龙的头从锦被中剥了出来,这才安心了些。

  他看着李成煜,仿佛面前之人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珍宝,只想捧在手里悉心呵护。

  战贺颐轻声呢喃:“……我们总是这样,阿煜。”

  “只要在一起,就会让对方受伤。”

  李成煜似是觉得有些冷了,皱着眉又蜷着身子往战贺颐怀里凑近了一点。

  战贺颐抱着他,却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

  自化龙以后,李成煜已经有三千多年没做过梦了。

  他梦得乱七八糟,根本毫无逻辑可言。

  一会儿是儿时的阿娘让他吃糕点,“阿煜阿煜”地叫他。不过片刻,年幼的他就站在阿娘床前看她咳嗽个不停,妇人攥在手上的罗秀帕子里裹着一大口鲜血,红着眼眶说“我只希望阿煜健康平安”。

  ……

  后来梦境突变,二十出头的他在边疆清点粮草,整个人几乎都要陷在了大氅里。他有些胸闷,不过咳嗽两声,旁边伺候的下人就害怕得跪了下来,惊惧道:“主子,您咳血了!”

  ……

  再后来,他迫不得已吃了龙神殿的供果,被龙气缠身,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想法子为他续上了命,还把他带回了仙界。

  那男人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最后却离开得那般彻底,在天地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支离破碎的龙骨尚能留给他作为念想。

  李成煜紧紧抱着怀里的脊骨剑,低下头,眼前又重现了今日下午的情形。

  “喂……?”

  他看着已然昏死过去的战贺颐,嫣红的血溅在他的龙袍上,仿佛几千年前那人惨死在他身旁的惨状又要重演,一时叫人恍惚失神。

  他口腔内好似又被塞满了汁水黏连的肉块,只要叫唤一声,鲜血和肉块就会再次零零碎碎地从他嘴里掉出,配着身旁被折磨寸断的龙骨,动心怵目。

  梦到这里,李成煜忽而醒了过来。睁开眼,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算作人间已是卯时。

  战贺颐仍紧闭双眼躺在他身侧,想来他昨天拨了些龙气给战贺颐,夜里就并未听到他咳嗽,只当是那龙气奏效了,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阿煜,你醒了?”

  李成煜嗯了声,开口第一句说的便是战贺颐的病:“本来想请太上老君来的,只是福禄寿三星说老君已不再仙界,竟在前阵子下凡入世了。

  老君让自然化作的仙灵顶了自己的位置,那个新来的倒也不闲着,承了老君的衣钵便真把自己太清天尊了,最近似乎在忙着炼丹。”

  战贺颐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什么仙丹?”

  “「赤子」。或许说它是「回魂丹」也还算贴切。

  它从阴阳混沌中开辟出的至纯之物,超脱仙界集大道于一身,能复残魂、肉白骨。简单来说,是天下修道之人都为之趋之若鹜的好东西。”

  李成煜眯了眯眼睛,嘴角噙着笑,只是他每每做出这副神色,战贺颐就知道他的陛下心中不悦。

  战贺颐心中自然明白,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就算炼成了,旁人又怎会愿意拿出来救他一介小小凡人?

  李成煜不想解释那么多,最后归结为一句话:“反正是能治你病的仙丹。”

  战贺颐思索了片刻,还是委婉地问了:“听起来确实是极好的灵丹妙药。只是用在我身上是否太浪费……”

  “啪”的一声,李成煜伸出双手贴在了战贺颐的脸颊上,忽然厉声质问:“浪费?”

  李成煜怒极反笑,他为了医好这人的病已经不知道寻了多少仙家,算了算,居然只剩下三十六重天的三清天尊没请来了。

  为了医好他,普通的丹药仙果都当饭吃了,放在凡间起码够几千个人成仙,这人却还在提浪费不浪费的事。

  提到三清,这三位天尊能医万物,当然能治好战贺颐的病——可惜根本请不动。

  硬续凡人性命本就是逆天改命,一气化三清,这三清天尊最注重自然之理,当然不会出手相助。哪怕今日仙界要亡,这三位也会无动于衷。

  换言之,与他们不相干的事情,他们根本不会管。

  李成煜清楚,与其请他们出手救人,倒不如想法子到时候把回魂丹弄来。

  起码这丹被夺了日后还能再炼,战贺颐都没在生死簿上留名,死了就是真死了,连转世都寻不到。

  “阿煜?”战贺颐的脸还被掐着,说话含糊不清。

  ……

  现在问题是他该如何在取得回魂丹之前,努力吊住战贺颐的命。

  用龙气吊着最好,反正战贺颐体内本来就自带一些,此时不必担心他承受不住。

  李成煜没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战贺颐,忽而跨坐在了他身上。

  两人中间还隔着一条锦被,但这姿势属实说不上好,颇具暧昧。

  战贺颐还没反应过来,李成煜就已经熟练地去解他的腰带了,说出的话更是直白:“把裤子脱了,躺好。”

  “阿煜!”战贺颐就是再木讷也知道李成煜这回是来真的,伸手就把锦被往上提,“这青天白日的,于理不合……这……”

  李成煜停了手下的动作,不满道:“你昨天说心悦我,难道是假的?”

  那书生唯唯诺诺道:“不……不假……”

  李成煜又起了玩心,在战贺颐耳边吹了口气,骄俏地笑道:“赏了你机会,你得中用啊。”

  他本想慢慢地和战贺颐玩,结果腰上一紧,战贺颐的手已经托住了他,仰头咬住了他的脖颈。

  李成煜一时失语,这可不像是带病之人能做出的事。

  ……

  战贺颐勉强睁开了眼,还泛着晨起的困顿,刚想起身,余光却笼入了另外一人的身影。

  他慌忙眯起双眼佯作自己没醒,透过眼睫的缝隙细细勾勒着怀中青年的身形。李成煜还和以前一样蜷成一团正缩在他怀里,呼吸匀长,仍分不清是睡是醒。

  目光下移,只是看到李成煜脖颈上瘢紫红痕的一刹,他便彻底醒了,想到早上的荒唐事,慌忙之中咳嗽两声,手足无措道:“阿煜……你,我……”

  他多希望李成煜还睡着。

  可惜天不遂人愿,李成煜揉揉眼睛起身,稍稍抚了抚自己的脖子。

  不痛,只是不用看也知道被啃成了什么样。他故意调侃道:“满意吗?你弄的。”

  战贺颐没说话,握着李成煜的手,亲亲吻了吻他的额,算是给了答复。

  “看来我以后不能叫你雏儿了。”李成煜起身穿衣,忽而心情大好,笑骂他,“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