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一百一十七章 、(副cp)抚龙

  李成煜心想,面前这人生得儒雅,却满口谎言。

  他就是轮不上恶贯满盈也能被称得上罪孽深重,战贺颐与他相处了这么多时日,竟能面不改色地说什么“感谢他”?

  战贺颐对上李成煜怀疑又讥讽的目光,随即又解释道:“村里人帮我都是因为有利可图,只有陛下不是这样的。”

  “那当然了,我帮你是为了找点乐子。”李成煜随意地摆摆手,“因为你在我眼里除了性命以外一无所有啊。”

  战贺颐恳切道:“即使是陛下无心之举,我却实实在在受了陛下的恩赐。”

  李成煜心情稍微好受了点,小腿搁在李成煜的双膝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撑着脑袋问:“我给了什么值得你记住的恩惠吗?”

  “陛下替我解了围,给过我吃食,送了我一个香囊,还有头上的这根墨龙簪子。”

  战贺颐急于证明似的,伸手在行囊中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出来了一个用麻布包得方方正正的小包。他一层一层地剥开,那一只能源源不断倒出金粒的香囊便静静躺在了掌心,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战贺颐没敢说,他最后还是把之前李成煜逗他时故意扔下的那块帕子留下了。他洗了又洗,折了折缝在行囊的补丁里,看也看不出来。

  李成煜拿起香囊捏了捏,见战贺颐把他赏的东西保存得极好,一双龙眸忽明忽黯,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忽而嗤笑一声,“就这点恩惠,难道在你心里胜过那群贱人对你的养育之恩?你大可不必编谎话来讨我欢心。

  这些垃圾就赏你了,你继续留着吧。”

  战贺颐接稳了李成煜胡乱丢回自己怀里的香囊,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行囊里,双手交错着,认真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怕没有陛下今日之举,我也终有一日要背离村子的。陛下救我出来还予我庇护,这份恩情已胜过养育之恩万千。”

  说得再诚恳也不过是花言巧语,李成煜哼了声,继续质问:“你所谓的背离村子就是不答应入赘,然后不吃不喝差点饿死?”

  一切问题似乎又转圜了回来。李成煜强抑着心中的怒火,猜这个长着榆木脑袋的书生一定会答:不会的,因为这具身子是属于陛下的。

  “不会的。”

  战贺颐的视线落在李成煜一双青月靴的金丝边绣上,游龙祥云栩栩如生,此物只应天上有,更何况他身边这人。

  书生温润地笑着,说:“因为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来救我。”

  “……你这算什么?遇上事了才想起我。”

  李成煜的怒火莫名平息了下来,泄了气,干脆把头别到了一旁。他远眺着窗外不算美的荒凉风景,叫战贺颐看不见自己的神色,声音只能伴着风声闷闷地传入了车厢,“我方才说,若是村里有一人想留你,我便不再纠缠你——

  你谢恩倒是谢得快,看着一副死都要死在村里的样子。”

  骗子。

  李成煜心想,这人事到如今还在说些拙劣的谎话。

  青年忽而觉得有些倦了,纤长的睫羽垂落,把时常凌厉的龙眸遮敛了一半。

  他怎会不明白,如若自己在战贺颐心中真有这般重要,战贺颐就不会在他和村子两相抉择间纠结了这么久。

  “因为我还对村子尚且抱着一线期望,至少希望双亲挽留我……可惜到最后也是痴人说梦。”

  战贺颐自嘲似的笑了笑。他说罢还是只能看见李成煜的侧影,便望着紫玉旒冕解释道,“是我太自以为是,想着最后总归是要和陛下走的,所以……”

  所以不如再多逗留些时候,看看村子里到底有没有人值得他真心相待?

  很可惜,一个都没有。从乡亲到双亲,所有人眼里能看到的都只有用他换来的财富。

  李成煜忽而回头睨了战贺颐一眼,咄咄逼人道:“你觉得我肯定会带你走,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了备选,拿我和村里那些贱人做比?”

  “对不起。”

  战贺颐道了歉,揉皱了手中的书生帽,迎上了李成煜的目光,“是我太自以为是……觉得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弃我于不顾。”

  李成煜稍稍起身,双腿又往战贺颐身旁送了送,“那你现在觉得我会抛弃你?”

  “不,陛下如若真要弃我,便不会留我到今日。但无论陛下于我是留还是弃,鄙人都毫无怨言。”

  战贺颐双手腾空着迟迟不敢落下,脸上还浮着温柔又真诚的笑意,“只要是陛下做出的选择,就都是对的。”

  “骗子。”

  李成煜不愠不火地骂了战贺颐一句,身子又往下躺了躺,顺手抽了个软玉凉枕垫在腰后。

  莹润白皙的指尖恰好够到了战贺颐手中的书生帽,年轻的陛下手掌一摊,另一手托着腮,叫人猜不透他想做什么,“那我问你,我是你的什么人?”

  战贺颐踟蹰了片刻,以为李成煜手里缺东西,便毕恭毕敬地把乌黑的书生帽递了过去。结果一只龙爪毫不客气地一挥,皱巴巴的书生帽即刻就被摔在了厢板上,闷响一声掉到了战贺颐脚边。

  “啊……”

  战贺颐想弯腰,偏偏李成煜两条还搁在他膝上,容不得他弯腰去捡,两只起着薄茧的手也无处安放。

  书生一手微蜷着放回了大腿旁,一低头,发现掌心恰好碰到了陛下的指尖。战贺颐瞳孔兀然放大,手像被火堆烧到了一般快速缩回,喉头动了动,一颗心狂跳不已,彻底不敢吱声了。

  “就那么怕我?”李成煜看得出他在紧张,不悦地挑了挑眉。

  “鄙人凡人之躯,恐污了陛下圣体。”战贺颐寻了个正常的理由,摇了摇头。

  “说谎。”

  青年指尖不耐烦地在软垫上敲了敲,眼波流转却蕴着些轻蔑的意味,“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

  我是你的什么人?”

  战贺颐搜肠刮肚也不知该怎么回,只得试探性地答:“是我这卑贱之人唯一的主子。”

  李成煜听罢,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好像他想从战贺颐听到的答复并非如此,只是乍一听也纠不出错,只能点点头勉强应允了。李成煜晃了晃腿,不满道:“你既明白谁是主子,那还不腾出些地儿让我坐得舒服些。”

  战贺颐心中苦笑,他已经尽量把身子蜷成一团了,可李成煜若想躺在软榻上,两人不挨着是不可能的。

  李成煜睨了他一眼,无所谓道:“那便由你来做枕头吧。”

  “什……”

  仙风一卷、清风如沐,战贺颐还没回过神来怀里就兀然一沉,那紫玉旒冕已经近在眼前。

  李成煜阖着一双龙眸,身子已经压在了他腿上。龙头贴着他的胸膛,龙腿蜷放刚好顶在厢板末端,一把脊骨剑用两腿夹着,看着姿势确实比方才舒服了不少。

  “陛下……您觉得这样舒服一点吗?”

  李成煜慵懒地抬了抬眼,说:“还算凑合。”一个卧龙翻身,指尖又触到了战贺颐紧攥成拳的手。

  “手。”李成煜最后还是给了点提示,抬了抬龙爪,指尖点了点战贺颐的手心,“我没地方放了。”

  “是。”战贺颐匆匆应了声。

  山间深夜微凉,凉风习习透过车帷,战贺颐浑身上下却如同烧着了一般滚烫,热得似能头顶生烟,连鬓发处都藏着汗。

  温润的书生挪动着一双粗粝的手,掌心慢慢地、慢慢地捧起了李成煜的手,珍宝似地端在了怀里,细细端详了起来。

  李成煜的手绝对算不上小,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指腹也光洁莹润。只是细看便会发现皮下青筋孔武有力,即便并无明显的练武痕迹,也不难看出这双手的主人拥有杀伐果断的傲态。

  最主要的是,李成煜的手是暖和的。摸起来既没有如蛇皮一般冰凉,也没有和想象中的仙人一样虚无。

  李成煜的头靠在战贺颐的胸膛上,屏气凝神去听,还能听到青年清浅的呼吸——好像眼前的青年就是鲜活的,只要自己轻轻一箍就能握住他的手腕,与凡人根本无二区别。

  战贺颐目光上移,不敢直勾勾地盯着李成煜的脸看,只能时不时心虚地瞥上一眼。紫玉旒冕零落,在青年一张俊脸上莫勾勒出了些勾人心魄的破碎颓态,便是人间少有的美。

  这感觉是难以言明的奇妙,他分明只是个凡人,如今怀里却抱着一条珍贵无比的小龙。

  战贺颐没见过龙,故而只能偷偷拿李成煜去与蛇做比。即便如此,他知道蛇之气质不敌面前之人万中之一,更忍不住去想——

  陛下知道自己生得有多好看吗?

  后知后觉,战贺颐还握着李成煜的手没松。他身上有些燥热,过了半晌脑子还发着懵,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为何心安理得地欣赏起李成煜的外貌来了?

  “你出汗了?”李成煜发觉包裹住自己手背的掌心变得湿热了起来,忽而如游蛇一般睁开了眼。

  他眼球滴溜溜转了圈,随即掰开了战贺颐的手掌,半眯着眼说,“心虚的人手心会突然出汗,撒谎的人亦是。不知道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战贺颐知道与其否定不如承认,红着脸颊直言道:“离陛下太近……我实在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既还不到杀你的时候,我自会留着你的性命。”

  李成煜只当战贺颐是害怕自己,一下甩开了那只粗粝的手,人却还是半依在他怀里。

  “我并非为自己性命而紧张。”战贺颐实话实说道,“是因为敬畏陛下,故而觉得紧张。我对陛下……或许与敬畏自然生灵是一样的。”

  即便知道眼前之人漂亮、强大又致命,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被其深深地吸引着。

  哪怕下一刻就被夺去性命,他也毫无怨言。

  “陛下……”恍惚间战贺颐已经平静地开了口,他后来缄默半晌,久久不言。

  李成煜闭着眼问:“干嘛?”

  战贺颐心上猛又跳了两下,知道李成煜眼下心情尚好,于是他压着青年的底线又轻轻念了两声,“陛下,陛下。”

  “一直叫我做什么?吵死了。”李成煜没追究战贺颐的无理,只是把腿间的脊剑夹紧了些,侧过头去不再看他。

  “就是很想唤唤您。”

  战贺颐目光投在脊骨剑鞘上古朴的花纹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拘谨。他对着那别具一格的剑由衷地感叹了一声,“看见的第一眼便想说了,陛下的剑与我所见过的都不一样。”

  即便他曾经险些被一剑穿喉,也不妨碍他觉得脊骨制的剑气势如虹。

  “你喜欢?”李成煜抚着剑柄,无所谓似地把它塞进了战贺颐手里,“借你看会儿。”

  李成煜从来都剑不离手,如今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了他,只叫战贺颐心上惊错,转而又要推脱:“这等神兵利器,我身为凡人只怕驾驭无能……”

  “哪里有那么金贵,给你就接着。”

  李成煜啧了声,无心一瞥,目光落到了角落里的行囊。行囊里似藏有霞光微芒,一时晃到了李成煜的眼。他随即又问,“话说起来,你那行囊里还有什么?”

  “有个盛水的葫芦,有我另一套衣裳、两双新的草鞋和一条薄麻褥子。”战贺颐郑重地捧着宝剑,努力回想着,“若是从前,里面应该还有些干粮和碎银。”不过所有银两在回村子后就都交给了双亲,他走出村子时身无分文。

  他如今唯一能倚仗的便是怀里的陛下。

  李成煜问:“就这些?”

  “应该没有别的了。”

  “拿来给我看看。”

  战贺颐听话地把手边的行囊递给了李成煜,见青年蹙着眉一顿翻找,最后在底层寻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

  李成煜两指拎着锦囊缩口的红绳在他眼前晃了晃,兴师问罪似地说:“那这是什么?”

  “啊……这是我在进京赶考之前和同窗一起求的护符。”

  战贺颐完全忘了包里还有这东西,解释道,“都说书生赶考路上容易撞邪,我便听了村里人的话,花了些碎银在庙里求了一个。”

  “哦——”

  李成煜故意拖长了调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路子,有个山头就敢自称神仙受人香火了。这里头的仙气弱得可怜,莫说庇佑了,凡人这东西带在身上只会招野鬼。”

  倒不是李成煜刻意贬低,如若从旁门左道的仙家那边求来了护符,庇护无能,便只有招鬼这一个用处了。

  战贺颐苦笑着道:“只怪我怯懦又没有主见,听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好在我去京城也算是一路平安,没遇到什么怪事。”

  要说最大的怪事,就是他遇到了一见面就要杀自己的李成煜。

  “废话,你身上蕴着龙气,哪有鬼愿意撞上你。”

  言下之意,战贺颐能熬到今日都是沾了李成煜的光。青年捏了捏手中的锦囊护符,掏出里头的护符端详了片刻,轻蔑地勾了勾唇角,“你还算聪明,仙家之间最忌讳犯冲,只求一个总比求一堆来得好。”

  战贺颐坦诚道:“其实在遇到陛下之前,我不太信鬼神。”

  李成煜睨了他一眼,蜷着腿问:“你现在信了?”

  战贺颐还是规矩地坐着,任由李成煜在自己身上翻来覆去,笑道:“现在我只信陛下。”

  “很好。”

  李成煜一双龙眸中难得没参讥讽,赞许似地瞧了战贺颐一眼,捏着锦囊的手还在不断施力,连骨节都泛着白,“仙家之间最忌讳求物犯冲,不过说真的,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话音刚落,金红的龙焰自李成煜手中腾升而起,金光闪烁如星辰之辉,映亮了整个车厢。只一刹,锦囊护符便在他手中如青烟般飘散了,最后连尘灰都没留下。

  诡异的焦味与龙涎香交织在一起,最后被李成煜一口龙息就吹出了窗外。青年轻松地拍了拍手,龙焰的炽气还未完全散净,险些烧到战贺颐鬓边的发。

  李成煜才不管那么多,满意地看着战贺颐头上的墨玉龙簪,胁迫似地道:“毕竟我讨厌除我自己以外的所有仙家。若是觉得碍事,只要除去便不会与我犯冲了。”

  他做事向来简单粗暴,无所谓过程、也不在意对面是死是活,只求自己开心愉悦。

  战贺颐心想,即便陛下举世无双,可若是遇上胜过他一筹的仙家呢?

  “你一定在想,若我遇上强敌又该如何,对吧?”

  李成煜连后槽牙都不曾张开,一张俊脸上皮笑肉不笑,“那些寻到大道的老东西们最会明哲保身,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战贺颐低头,恭敬道:“陛下圣明。”

  “总而言之,不要随便收别家神仙的东西。”李成煜不容置喙地下了死命,“从今往后,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施舍给你的东西都不许收——也不许去庙观神殿里求物问卜。”

  战贺颐答了声是,认真道:“我只会诚心侍奉陛下。”

  “你最好是在说真心话。”

  李成煜懒得再骂战贺颐,也不管他说的话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干脆阖上眼不争了,直接地问:“喂,你求护符的庙在哪里?”

  战贺颐没明白李成煜想做什么,先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了:“在村子的后山上,只是一座很小很破的山神庙而已。”

  李成煜目泛凛光,眯着眼道:“反正无事,今夜再去拜访一次如何?”

  战贺颐心上一惊,问:“陛下想去见见庙里的仙家?”说是去拜访,其实心中了然是去找人麻烦的。

  “我有这么说过吗?”

  李成煜虚捂着嘴,“我只是忽而觉得锦囊里蕴着的气息很熟悉而已,想借此机会看看到底是谁。”

  战贺颐一时语塞,毕竟李成煜方才只说锦囊里的仙气弱得很,可从未说过有什么熟识的仙家。忽然从一向傲气的陛下嘴里蹦出来一句客气话,反而让人觉得他是在阴阳怪气。

  贫弱的书生只能笑着打个马虎眼,期望李成煜快点把这事翻篇。

  “说起来你去求过护符,应该对那庙很熟悉吧?”

  “我只去过一回,也算不上很熟悉……”

  战贺颐才知道陛下的宽宏大量也是有时限的——只要时限过了,坏心眼就生出来了。

  小气的陛下并非是不计较自己曾经在别的仙家庙里求过物,而是早就挖好了坑逼着自己往里跳。

  “一回生二回熟,今夜一去不就熟悉了么?”

  果不其然,李成煜撑起身子不容置喙道,“你来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