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五十九章 、「莫错过今生缘」

  最是一年春好处,小小的月老庙建在京郊不起眼的山头上,前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

  言如青不知道这寺叫什么名字,但据说也没有名字或是匾额的——但凡在卉安说起月老庙,指的必定是这一座。

  因为这里求姻缘最灵。

  佩兰还担心颜筠谦要一蹶不振,一听说他要去求姻缘,还以为是言如青又把少爷劝好了,高兴得瞻前马后。

  颜筠谦只管点头胡应,让侯府的车马捎他和言如青到了山脚下,就笑眯眯地叫人回去了。

  “那我们走吧,师父。”

  颜筠谦伸手要拉言如青,却被言如青后撤半步躲开了:“嗯。”

  两人相处时还好,人一多起来言如青心里就直发虚,生怕别人看出端倪,在外对颜筠谦比之前还要疏远。

  颜筠谦讪讪地收回手。

  他今日穿了一身干练的圆领袍,头上被扣了一顶带纱的斗笠。原是言如青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颜小少爷这张脸实在太惹眼,若是不作遮挡,今日来参拜的人怕是十有八九都以为遇上如意郎君了。

  不过半遮半掩的最能勾人,颜筠谦身形欣长,肩宽腰窄的少年郎踩着云靴,光看身段就能让人浮想联翩。

  感觉到颜筠谦在被别人肆意观赏,言如青不好说什么,却总觉得心里吃味。

  怎么能这样?明明颜筠谦是他……

  情不自禁生出的想法让言如青都惊住了。

  他怎么能这么想?

  “怎么了?”颜筠谦并未觉得不对劲,目光隔着一层纱聚在言如青脸上,知道他心有顾虑,“那我走在师父前面吧。”

  言如青跟在颜筠谦身后,一步一步地走着,月老庙的大门愈发近了。祭拜姻缘神的观宇比之必应娘娘的听珠阁可真是天差地别,红砖的墙面饱经风霜都退了颜色,简陋质朴。

  可它偏偏就这样承载了世人渴求的姻缘,一人又一人,一轮又一轮,如今就连言如青心口都隐隐含着期盼。

  哪怕不信神明,他也在期盼着。期盼颜筠谦在姻缘上只属于他一个人,期盼月老能一视同仁,宽恕这段为世人不耻的姻缘。

  他并不想把颜筠谦拱手让人。

  于是他忽然喊停:“筠谦,等一下。”

  “怎么了?”颜筠谦转身看向言如青。

  “……你累不累?”分明可以更直白一些要求颜筠谦,偏偏言如青就是做不到,拐弯抹角地才说出了口。

  “我……”没事。

  颜筠谦习惯性地想说没事,又细细琢磨了一遍言如青的神色,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不坦率的师父也很好。

  他抿着唇走下台阶,直接挽起了言如青的胳膊,被抽了骨头似的靠在言如青身上,“我走的动,但是带着斗笠我看不见路——”

  言如青问:“那我扶着你?”

  颜筠谦用力点点头,吹开纱帘在言如青耳畔轻声道:“不要松开啊,如青。”

  风明明是凉的,却把言如青的耳根都吹烫了。

  两人相依着,路过男男女女无数,正门一对朴素的楹联写得巧妙: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诚心上香后双膝跪在蒲团上,香炉余烟袅袅,抬头就是慈眉善目的月老像。鬓发花白的老人端坐上方,两位童子各自手执一根红线,汇到他的手中。

  比起必应娘娘像让人觉得诡异,月老则显得亲切多了。

  言如青心里总是浮起一阵说不清的熟稔,好像在月老庙里总是莫名地觉得放松。他搀着颜筠谦,两人拜了月老又分别写了名牌,一起诚心挂到庙正中那棵“姻缘树”上。

  放眼望去,树下红绳坠着名牌,枝桠上挂得琳琅满目。独自挂上的就是来求姻缘的,成双挂上的就是来求圆满的,不分得那么细致,反正只要挂上了就是来求好事的。

  颜筠谦提笔、落笔便成了,挂得比谁都快,都没等墨水再干一干,生怕晚些月老就不理睬似的。他接过言如青的名牌,卯足了劲把上头的红绳拧拧弄弄,又在两人的红绳中间打了个漂亮的死结。

  “好了。”颜筠多次确保两人的名牌怎么样都不会被分开,才堪堪觉得满意,“我们寻人少的地方四处走走?”

  言如青问:“不去求红线吗?”

  「听说月老庙灵验得很,一投掷筊求了红线,再去姻缘树挂上名牌……」

  名牌是挂了,那掷杯筊求红线呢?

  庙里庙外都人头攒动,颜筠谦自然地揽着言如青的腰:“求红线得意中人?已经得到了。”

  言如青与他对视,近得几乎要吻上去,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可是听说把红线共同系在腕上,两人能长相厮守。”

  若有人诚心问月老请示姻缘,掷出圣筊就代表神灵应允,能求得一根红线。红线带在身上或压在枕下便可求得姻缘,若是有两情相悦之人,共同系上就能比翼连理、永结同心。

  明明月老庙外铺天盖地都是卖红线的,一文钱能扯一丈长,但大家都相信只有亲自求来的才更“可信”。

  “……那一定要求到!”颜筠谦没想过言如青会这么说,他到底还是不沉稳,面纱下的脸庞开始迅速发烫。

  被言如青一句长相厮守弄得五迷三道,彻底找不着北了,“为了我和如青能长相厮守!”

  “你小声些。”言如青后知后觉才想到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伸手去捂颜筠谦的嘴。

  两人拖拖拽拽去了掷筊的地方,站稳才发现人稀稀落落少得可怜,求红线的没几个,有也是来看热闹的。

  颜筠谦问了旁边耷拉着眼皮几乎要睡过去的道士几句,算是弄清楚了规矩。原是掷出一回圣筊算不上什么难事,可这座月老庙偏偏说问大事看三筊,一定要月老应允三回才行。

  四下无人,颜筠谦上了香就跪在蒲团上,玩闹似地盘着手里两块杯筊,算不上虔诚,也算不上无理。

  那看管杯筊的道士无精打采地立在一旁,许是少有人求到过红线,人来了就当没看见,压根连掷筊的讲究都不想好好说了。

  又看颜筠谦打扮得富贵,言如青也不像普通百姓,以为是觉着有趣才来的,谈不上诚不诚心。随即眼皮翻了翻,懒得和这些外行的富贵公子哥计较。

  言如青轻声宽慰:“三次都要掷出圣筊还是太勉强了。”

  言下之意就是掷不出也无妨。

  颜筠谦伸手拽了拽言如青的衣袖,道:“如青信我就是了。”

  颜筠谦还算诚心地跪在地上,三叩首,只是没有自道生辰也没有说起姓名,起身委婉地道出了所祈之事:“我只问,我可否永远待在他身边。”

  唯有提起言如青时,颜筠谦才会一秉虔诚。

  还不等那看管的道士来给自己立规矩,他当即松手,两块杯筊如两弯新月应声落地,发出几声啷当脆响。

  言如青屏气凝神去看——

  一平一凸,一阴一阳,是为圣筊,神明应允。

  他心中暗暗感叹颜筠谦的运气之好。而颜筠谦没留给别人教他做事的机会,已经开始了第二掷,“我想永远待在他身边。”

  与其说是祈求,不如说只是在陈述心境。

  心诚,是为圣筊。

  “三掷。”颜筠谦一鼓作气,最后一挥手,杯筊落地有声,连带着他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道出的话已经不像是向神明祈事而是讨要了,“我会永远待在他身边。”

  头上笑呵呵的月老像并未改变分毫,仍旧慈爱平等地对待每一段姻缘。

  故而还是圣筊。

  三回杯筊已掷,三次圣筊,这桩姻缘月老肯定应允。

  可颜筠谦似乎还不知足,他不停地掷着,两块杯筊在他手中仿佛只是玩物一般,不停地落地、被握回手中、再落地……结果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圣筊。

  看得旁边的道士瞠目结舌,连言如青脸上都显出了讶异。不知道颜筠谦斗笠下会是哪种神情,才会如此执着地确认下一次会不会掷出有别与圣筊的结果。

  圣筊,圣筊,圣筊……一次又一次。

  一阴一阳,天作之合。

  余香袅袅,颜筠谦终于玩够了,起身拍了拍膝盖,稍稍掀开了斗笠的面纱,回头笑着问言如青:“我厉不厉害?”摇着尾巴想得到言如青的夸奖一般。

  言如青见颜筠谦并无异常,顺着他的心意也就这样夸了下去:“厉害。”

  有人不信邪,连忙上了香跪在蒲团上诚心掷下两块杯筊。

  偏偏就是不行,有些人怎么掷都出不了圣筊。好像月老一下子失了灵,旁人再厉害也不能像颜筠谦那样回回都是圣筊。

  掷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蒲团附近又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胆子大些的还想请颜筠谦帮忙掷筊求红线。

  那管杯筊的道士眼睛都要瞪到裂开,头上的莲花冠都要落下来了。眼看人越来越多,颜筠谦赶紧礼貌地伸手问道:“道长,红线呢?”

  ……

  颜筠谦拉着言如青东奔西跑,终于在庙宇偏远的角落寻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一截鲜艳的红线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颜筠谦手心里。

  言如青说:“回去再系吧。现在就算系上了,过会儿还是要解掉的。”

  颜筠谦伸手去捧言如青的手腕:“能系多久是多久,不讲究这么多。”

  分明只是普通的红线而已,他却郑重地把一端系在了言如青的手腕上,认真地打了一个漂亮的活结。

  等到要系在自己手腕上时却有些难,一只手系的总是散开。言如青伸手帮他系上,轻声说:“我方才还在想,如若掷不出圣筊你该多伤心。”

  “掷不出就掰成圣筊,月老不应允就让他应允。”颜筠谦看着言如青的手指灵巧地在红线中穿梭,腕上便多了一个结。他抬起手腕左看右看,嘴角还噙着笑,“我偏要留在你身边。”

  言如青还以为是自己突然逃避他婚姻的事让颜筠谦怕上心头,哑然失笑:“又无人会把你从我身边赶走。”

  至少眼下没有,因为鲜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关系。但还是会担忧,担忧侯府或者有心之人知道了这段见不得光的情谊会如何。

  颜筠谦见言如青脸上浅淡的笑意慢慢松懈瓦解,快到甚至来不及回味。

  他明白言如青在担忧什么,于是伸手挑开了半边面纱,执起言如青系着红线的手缓缓与之相扣,温柔道:“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瞒好的。”

  言如青想反驳,毕竟稚景和必应娘娘那边,已经知道了他们……

  “如青还在想什么呢?”

  “并没有想什么。”

  杂乱的思绪刹那间云散烟消。

  言如青的后背霍然抵上庙宇的墙壁,面纱起伏将他都脸笼入其中,四周都模糊地打上了一层晕影。他就这样慌慌张张,荒荒唐唐,莫名其妙地受了颜筠谦一个吻。

  颜筠谦从不执着于在他身上烙下痕迹,一切就如单纯青涩又情窦未开的少年人。但落下的吻都带着非同一般的掠夺性,感觉下一刻就要被拆吃入腹,连皮带骨。

  微风轻起,拂过庙宇的角角落落,两人在冷清的殿宇后方相拥,清幽寂静无声地盖过了姻缘树那头的纷扰热闹。

  撇去人声鼎沸,能听到竹制的名牌不断相碰,落入耳中亦宛如铃音清脆,似杯筊落地有声。他相信,其中必定有一声是缘于他与言如青的名牌在相拥。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今生缘。」

  颜筠谦指尖去勾两人腕上的红线,竟那般真切,静下心还能感受到言如青轻微但跳动不停的脉搏。无不提醒着他,属于他的如青是平凡而鲜活的。

  无人知晓他的雀跃、他的欣喜、他的得偿所愿——他热烈得过了头,以至于被言如青推开训斥时都满脸洋溢着高兴。

  仿佛这段姻缘是命中注定的那般自然美好,而不是谁蓄谋已久的成果。

  谁都不需要知道这段姻缘的来龙去脉。

  颜筠谦祈求着,要是岁岁都有今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