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青呼吸一滞,不知如何接话。双唇好似坠了两把铜锁,连开合都困难。一切诡辩在稚景如此直白的话语面前都苍白如纸,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你知道了。”言如青将头扭向一旁,担心有旁人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亦是担心还有旁人也知道了他和颜筠谦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
“颜小少爷对您的喜欢都写在脸上了,从来都不加掩饰。”稚景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厢房,扑开一把折扇轻快地扇了扇,站在言如青身边左看看、右打量,睁大了一双狐狸眼,故作惊叹道,“不仅如此,你对他也有……”
言如青说得决绝:“我宁愿我没有。”
他情愿冷血到底,也好过看到颜筠谦黯然神伤的模样时,自己的心绪也随之起落浮沉。
稚景收起了那副调笑的神情,问:“言公子和颜小少爷既是两情相悦,为何不应下呢?”
为何呢?
言如青想说的有太多,却也知道稚景并非是值得一谈的对象,只得昧着真心,用这世间最为简单易懂的规矩来回:“……姻缘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的不作数。”
“姻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言公子,你其实心里清楚得很。正因为颜筠谦心悦你,从头到尾只有你说的可以作数,所以你才不敢应。”
稚景又不是凡人,根本不受道义伦理的条条框框,听了这一板一眼的由头忽而捧腹大笑。她平静下来却并无半点嘲讽的意思,难得认真道,“你又何苦说些违心的话来蒙骗自己。
到底为何?是觉得他年龄尚小还不懂情爱,是因为他身子羸弱活不长久做不了倚靠,是怕有违世间伦理受不住非议,还是怕他将来为此事后悔自责,不如现在就此一刀两断?”
言如青一言不发,只是当稚景说到最后时神色露出一闪而过的动容。
稚景故作恍然大悟:“你怕颜小少爷会后悔。”
言如青道:“他亦如笼中雀被关在候府这一方天地,出去以后自然会遇见更好的人,犯不着死守在我这里。”
一份情愫已经分不清是情爱、是友谊还是垂青,从未改变的唯有希望颜筠谦一切向好,仅此而已。
或许一切都只是颜筠谦心血来潮,毕竟少年的情爱来的快,去的也快;或许颜筠谦有一天烦腻了他,便会转而追求他人了;或许一切都只是小少爷的自尊与执念作祟,没得到的永远在心里有一席之地,得到了就没那么喜欢了。
他何德何能去做那个能和颜筠谦相守一生的人。
稚景深吸一口气,徐徐问道:“你当真能平心静气地高坐在高堂之上,看颜筠谦与素昧平生的小姐定亲,还是言公子就这么大方,情愿把爱人拱手相让?”
要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颜筠谦身边选出这侯府的少夫人,他实在……他实在做不到。
言如青抿着唇,转身就要走:“就算不忍心,我也不会答应。”
“好吧,你们俩的事毕竟与我无关。”稚景无奈,难得是真的想帮帮这二位,只怪颜小少爷选了个好师父,脑子清醒得异于常人。
明明就是两块干柴差一把火的事,偏偏言如青就有本事把自己浇成湿木头。
言如青走出了很远,耳畔处又传来了稚景意味不明的话,她恢复了以往阴阳怪气的妖媚调调:“不愧是仙君,心无杂念,根本没有爱欲和嫉妒一说。”
爱欲?嫉妒?
他没有?
“你不该考虑颜筠谦会不会后悔,而是你会不会后悔。”稚景最后轻飘飘地建议道,“你是为了颜小少爷好,可他或许不需要。”
言如青愣在了原地,回头时东厢房的房门紧闭,稚景已经不知所踪了。
言如青一刻都不敢忘,颜筠谦救下他的那夜,拥着他亲吻的时候还在哭。仿佛挚爱不翼而飞又失而复得的狂喜,一份情意太过激烈,故而外显出来时只能以泪代笑,几近疯魔。
「如青,我是真心喜欢你。」
所有承诺都汇在了这句话里,胜过千言万语。
好似言如青是比之世间一切更宝贵的存在,依托话语道出的喜欢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如若他真的彻底推开了颜筠谦,等颜筠谦向另一人说出这句话时,他又会被安置在什么位置上?
不会有位置了,连虚有其名的师徒都不是。
他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
言如青想逃。
他的腿自说自话地动了起来——无论是逃离这种意味不明的心绪、还是希望颜筠谦能彻底放下他。哪怕之后要被问罪也好,被颜筠谦寻见后唾弃也好,怎么样都好。
全都好过让他立刻高坐堂上,见证爱人执起别人的手。
言如青是凡人,七情六欲再怎么浅薄也不是没有。他只是堪堪年长了颜筠谦三岁,做不到言不由衷地含笑面对。
他只是凡人而已。
“言公子,您要回去?”降香跑出来想给墨池喂食,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那不乖的猫。这会儿恰巧看见言如青背着行囊又把墨池抱在怀中,只当他有急事要回去,体贴道,“少爷这会儿在大堂,不如您再……”
“不必。”言如青喉头发哽,连说辞都没想好,匆匆地回绝了。
“啊,是。”还不太明白言如青的意思,心想着反正小少爷对言公子都是有求必应的,应下就好。最后还好心提醒,“您处理完要事还回来吗?小少爷或许在等您,正好这会儿大堂内还有……”
还有谁?帛州知府的大小姐?
是了,毕竟他陪颜筠谦一同来侯府的目的就是为此,他理应亲眼去见证这两人定亲下聘,含笑祝福这段始于今日的姻缘。
可他做不到。
墨池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打了个哈欠,言如青兀然回神,只留了一句话给降香,“劳烦姑娘了,如若小少爷问起我在哪里,你便说下午都未曾见过我。”
降香呆愣地点点头,看着言如青远去的背影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真以为言如青真有要事缠身,也不知晓是何等大事,竟能让一向沉着冷静的人都流露出了些许的急躁。
不知为何,总感觉言公子比之前要好亲近的多。
言如青逃也似的从偏门离开了候府,数量车马正停在正门口,遥遥看见大大小小的箱匣从中被搬下,还有丫鬟侍从鱼贯而入,似是忙得不可开交。
看来该来的人已经来了。
“喵?”墨池似是在问言如青要不要回候府。
“走吧。”言如青捧着墨池,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脑袋,眼眸低垂,勉强地笑了笑。似乎已经释怀,“该走的人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