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三十六章 、伪道阴阳

  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

  光阴就在你来我往间平淡地流走,言如青仍细心地照料着颜筠谦,颜筠谦也听话地配合,努力让这伤好得“快”些。

  他背上的剑伤确实在慢慢愈合,慢到一张床上的两条锦被都已经由厚变薄;慢到烧毁的怀竹院都重修翻新好了;慢到屋外的竹林里都冒出了不少笋尖……

  言如青却不急,伤本就是慢慢养好的,急也急不来。

  颜筠谦更不急,仿佛和言如青待在一起的日子都是他苦苦求来的,嘴上答应了放人走,心里还是不情愿分开。

  早说颜筠谦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说什么是什么,他只和颜武提了一嘴要帮言如青置办药铺,地契即日就送到了言如青手里。一切事由都不用言如青操心,毕竟于侯府而言只是一间铺子罢了,小少爷的意思就是最重要的。

  言如青和颜筠谦闲来无事也去看过铺子,言如青说自己一人打理就够,所以药铺只比他在卉安时的稍大一些。

  小也没什么不好,内里更加精细,反而看上去清雅别致,小小一间聚气得很。除夕时药铺子还只是初具雏形,如今刚刚开春,内饰器具都已安排妥当,供货的下家也是熟人,只等言如青搬来就能开门大吉了。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立春多雨,湿气难免重了,言如青便遣去了在廊下守夜的下人。

  他早早地熄了两处灯盏,躺到颜筠谦身侧打算安寝,一如既往。

  可惜颜筠谦是不会乖乖就寝的人,总要趁这会儿和言如青说上好一会儿话。今夜也是如此,他盖好被子又往言如青身侧缩了缩,轻声道:“师父,再过不久就是我的生辰了。”

  “侯府要替你办生辰宴么?”言如青问,又忽而想起自己竟不记得颜筠谦的岁数,“筠谦,你今年几岁了?”

  “十八了。”颜筠谦笑着看向言如青,似在偷说什么秘密一般,“我阴命在身,国师和爹都说我要躲着生辰,不能叫鬼仙神灵知晓,所以是不过生辰的。”

  确实有这般说法,言如青在村里时,村中的老人也不敢过生辰,都当寻常日子过,说是要躲岁数,不能轻易被鬼差勾了去。

  当然,若是谁家的孩子身子病弱些,运道好从鬼门关捡了半条命回来,家里也是忌讳庆贺生辰的。

  “我也没法过生辰,也算陪你一起。”言如青轻声哄他,“你若是十八岁,那我也当我二十有一了。”

  颜筠谦感慨:“师父也到了宜娶亲的年纪啦。”

  “你呀,前些时日关心你三哥,如今又来关心我了?”言如青没恼,阖眼示意颜筠谦快睡。

  “师父要是想,我们寻个好日子去月老庙求姻缘。”颜筠谦见言如青不理自己,又掀开被子滚到他身旁,把一声不吭的言如青逼到了角落里,“听说灵验得很,一投掷筊求了红线,再去姻缘树上挂上名牌……”

  “你不是不信神仙吗?”言如青回头,把手从被里伸出来,单手抵着颜筠谦的胸口把他推远了些,浅笑道,“我可不急着成家,看来这月老庙,只能你寻空自己去了。”

  颜筠谦又默默回到自己那被窝里躺好,即不舍得离言如青太远,也没答应言如青要自己去,只是幽幽地道:“月老是能信的……”

  言如青觉得这话像是赌气似的,继而又问:“那什么是不能信的?”

  “必应娘娘。”颜筠谦十分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早晨窗外阴雨淅沥点滴,春意绵绵,一觉起来人也并不觉得清爽,还存了些许的困顿倦怠。

  颜筠谦直到屁股挨上凳子,早膳都端到了面前才算真正清醒。他百无聊赖地夹起一筷子酥糕,看看屋外阴沉的天就知道今日不宜出门。

  听说爹和三哥一早就被传召入宫议事,估计下午他和师父又要在看画本子或是下棋对弈中度过了。

  “小少爷、言公子。”降香收起油纸伞,脚步匆匆地回到屋里通报,“少国师来访。”

  季玉卿来得突然,一点缘由都猜不到。他下了轿马便和乌苍共撑一把伞,堪堪走了数步就要咳嗽好几声。好不容易到了颜筠谦这屋,人才刚刚坐下,就已渗出了好些冷汗,打湿了额前的碎发梢。

  乌苍还是慌的,一张圆脸吓得发烫,少爷少爷地喊着,连忙掏出帕子给季玉卿擦拭。

  季玉卿摆摆手,乌苍示意他自己没事,略带歉意地看向言如青与颜筠谦:“咳咳……颜小少爷,言公子……我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唐突了……”

  “少国师说的哪里话,既是朋友,无需在意这么多。”颜筠谦叫降香多拿几个暖和的软垫与披毯给季玉卿,言毕又在言如青身侧安坐下来。

  颜筠谦和言如青在卉安熟识的人本就少得可怜,前些时候他们又和季玉卿一同经历了冬至祭祀大典一事,倒也算得上半个友人。

  “我很快就不是少国师了。”乌苍又替季玉卿拍了拍背、顺了顺气,季玉卿才继续道,“我已向皇上乞骸骨,等做完最后一件要事,了却心愿就辞去官职。”

  颜筠谦一时语塞,侧目看向言如青。

  言如青自然知道颜筠谦是何意思,哪怕是不懂药理的人,光看面色就知道季玉卿真的已在强弩之末。

  虽说他神色谈吐温润依旧,可两颊已经瘦削到略略脱相,连坐直都吃力,还得倚靠着身旁的乌苍,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少国师了却心愿后打算如何安身?”言如青眉头微蹙,只是看着季玉卿如今的模样都深觉于心不忍,连祝福的虚话都道不出来。

  季玉卿笑笑:“家父曾在帛州安置过一套宅子,届时住回去就好。”

  颜筠谦颔首,回过头却见廊外,墨池也回来避雨,正在蹭降香的鞋面。

  它察觉到了颜筠谦在看自己,喵呜一声就要进屋,却被颜筠谦制止了:“把墨池抱远些,少国师咳得厉害,若是被猫毛呛到就不好了。”

  “不打紧,我瞧它可爱。”季玉卿稍稍弯腰,希望墨池能到他身边去。

  墨池瞥了言如青一眼,同颜筠谦对视时又被吓了一激灵,最后高傲地迈着步子走到了季玉卿身边。季玉卿指尖冰冷,墨池也受不住,只给季玉卿稍稍揉了揉下巴就走开了。

  它乖乖跳回言如青的膝上盘成一团,尾巴垂落下来,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言如青的手背,努力不让颜筠谦瞧见。

  季玉卿轻咳两声,不难看出他在高兴:“这小家伙怪精明的。”

  “确实精明。”颜筠谦笑着伸手反摸了一把墨池的尾巴,把它的毛发都揉乱了,还反要埋怨墨池,“知道亲近师父,却不亲近我。”

  墨池还是只得委屈地喵喵两声,重新去梳理自己那点遭殃的猫毛。

  窗外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不知何时是个头。颜筠谦聊着聊着,疑惑明明已经过了早朝的时候,为何颜武同言策和还没回来。

  季玉卿神色慢慢变得凝重,突然问起颜筠谦的伤:“小少爷之前替陛下挡了一剑,不知背上的伤可好了?”

  “快好了。”颜筠谦不知道季玉卿为何提起这个,“已经不妨事了。”

  外面只当是白荣安要弑父篡位,他为了护驾去替皇上挡了剑。这件事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当日在听珠阁殿内之人也都是这么想的。毕竟都不明白颜筠谦为何要舍身上前,只当是为了国君的安危才如此不惜命。

  只有颜筠谦自己知道,最后借着侍卫之力破开殿门,护住言如青才是他的用意。

  关于所谓的当今圣上,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皇上他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道……咳咳……如今愈发相信旁门左道了,更是对所谓采阳补阳痴迷至极……”

  季玉卿话说得急,话才讲了一半,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上都憋出了几分异样的血色。

  乌苍连忙给季玉卿递水,只是喝了也不管用,季玉卿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那般,言如青见状忙叫降香去煮些枇杷水。

  过了一阵子听得脚步声混乱,还以为是降香又回来了,结果竟是佩兰神色慌张,一时连行礼都忘了,杵在颜筠谦面前不知所措:“小少爷,侯爷在书房等您。”

  “我即刻就去。”颜筠谦难得见佩兰慌乱成这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知道此时季玉卿无暇顾及自己,只是笑着示意言如青放宽心。

  少年撑起伞趟入雨里,欣长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一片薄如纱雾的烟雨中。

  直到降香把煮好的枇杷水给季玉卿服下,才少许缓和了这复发的咳疾。

  还不等言如青开口,季玉卿就已哑着嗓子急切道:“我听到谣传,宫中都顺应皇上的意思说采阳补阳是真,皇上试了月余,觉着寻常的采阳补阳不行,还得是‘采阴补阳'……咳咳……”

  采阴补阳?采阴补阳……采阴补阳!

  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筠谦……”

  言如青脑中如有惊雷落下,墨池兀然从他膝上跃下,剥离了些许温暖,背上刹那攀上的怖意惊得他发怵,毛骨悚然又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