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三十五章 、冰雪消融

  扫除茅舍涤尘嚣,一炷清香拜九霄。

  都说春节辞旧迎新,要说热闹,逛庙会可少不得。毕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皇家在冬日祭拜必应娘娘是一回事,民间百姓也得自个儿祭拜神灵上苍。

  见道场法事布阵一应俱全,又不知是哪些山头下来的道长术士,还是讨口饭吃的江湖骗子。

  过年也得有铜钱银两置办家里,沿街两侧的坐贾行商之辈更是店门大敞,一派红红火火,连伙计小二的吆喝声都清亮了许多,放眼望去一片花天锦地,热闹非凡。

  言如青在小村落里闷了十几年,还没见过这般情景。颜筠谦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也极少出门,一时也觉得新鲜。

  小少爷挨着言如青,两人慢悠悠地在大道上踱步,也不着急在哪个摊位上逗留一会儿,或是进店歇歇脚。

  佩兰跟在两位主子身后,本是跟着付账的,间此情此景却只觉额头上直冒虚汗。

  言公子和小少爷似是完全不在意,这街上的一双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都要在他俩身上流连片刻。

  言如青自然察觉了那些视线,只是开始还道不出缘由。

  是了,他这些日子和颜筠谦几乎形影不离,已然忘却了少年这张面孔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丢在人群里哪怕五里开外都能一眼认出——

  有姑娘家迎面走来,一张帕子绞死在手里还能落下来三回,只为得起身时能抬头多望他两眼;收摊的小二仰长了脖子,连碎银两都忘了立马收进兜里;秦楼楚巷的招呼声骤停,男倌神女也止了抚琴哂笑,一时都没顾上身边的世家公子,过了好久才把虚与委蛇的笑意重新装上。

  清秀这词和他再无半点关系,甚至用妖冶来形容都不够贴切,仿佛还多了些夺人心魄的“孽”。

  言如青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似是与他初见颜筠谦时的容貌又稍微变化了些,变得愈发精致了。

  精致得不像真的。

  “师父,你尝尝?”颜筠谦更不在意了,压根没把自己当祸水。他停在一家糕点铺前,唤佩兰付了钱,捧着一块刚蒸出笼的桂花糕吹了吹,热气腾腾,递到言如青面前,“和那日吃的味道一样不一样?”

  虽说早过了桂花的季节,知道定是用晒干的陈桂做的,可在冬日里吃口热乎的糕点总归觉得舒坦。

  言如青没有推脱,咬了一小口,外层的糖还有些烫嘴,甜味愈发浓了,最后还是推给了颜筠谦:“更甜了。”

  “确实。”颜筠谦就着言如青咬过的地方又尝了一大口,点点头道,“我记着呢,师父不喜欢吃甜的。”

  言如青不嗜甜,只是今日吃一些,心里倒莫名畅快许多。他嘴角勾起些浅薄的笑意,甜味在嘴里久久不散,最后眼看刚买的糕点又要全部被颜筠谦吃了。两人边走边吃,已经走过了方才买糕点的铺子。

  颜筠谦捂着手里最后一口桂花糕,被咬的不成样子,似是吃不下了,转头望着言如青:“师父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言如青知道颜筠谦不吃了,轻轻扯了颜筠谦的袖子,微微俯身,凑到他身边吃掉了最后一口。

  他咬得匆忙,些许糖浆黏黏糊糊地蹭在唇上,凉风一吹就变得晶莹透亮。言如青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侧目却见颜筠谦的神思又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眨都不眨,木讷地顿了两步。言如青免不了要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好像又饿了,师父。”颜筠谦坦诚,笑嘻嘻地把心里话讲了出来。

  只可惜言如青不懂他为何饿得这般快。

  只可惜再往前走便没有几家糖糕铺子了,没办法解小少爷的嘴馋。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药材香,冬日里嗅觉不太灵敏,药香柔和,倒不冲鼻子。

  言如青和颜筠谦再熟悉不过这味道,站在药铺门口多瞧了几眼。

  药铺人少,过年也不见得会忙活起来,透过布帘的中缝看去,正有妇人正坐在里头看店,倚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手中一针一线穿梭得灵巧,似在绣着什么,依稀能辨出是小孩的衣裳。

  颜筠谦认得,这是言如青的同村人,在小破药铺隔壁卖馄饨的王大娘。

  他被言如青捡回去的头一天,浑身都是伤,王大娘还好心地施舍了一件衣裳给他穿,虽说上了年纪的人总爱絮絮叨叨,可那一份热心肠实在难掩,质朴亲切得紧。

  言如青自然也认出了她,面上的笑容连带着眉眼都越发柔和了。

  他没有要进店叙旧的意思,毕竟从小无父无母的,自五岁起住在小村子里就受王大娘恩惠最多。他清楚王大娘的性子,农村人家总是淳朴又心善,若是进去了必定会被她热情款待,听她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一定要吃了饭才肯放他们走。

  颜筠谦不多说什么,见言如青不打算逗留,只是临走前轻声道:“师父也留在卉安开间药铺吧?”颇有些哀求的意味。

  他一再退让,想着只要言如青不回小山村就好。

  反正卉安就那么大的地方,他又是闲人一个,只要在这皇都之内,他还不是天天往言如青那边去,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差别。

  佩兰也顺着颜筠谦的意思说:“言公子若是想,侯府会帮您打理好的。”

  早说过言如青原先住着的村子里已经不剩什么人了,村民们都是靠山吃山的,只是后来日子愈发贫瘠,皇都炼丹药道更加风靡,眼看药材也随之水涨船高,都跑来卉安做药材生意了。言如青算是年纪尚小,却反倒成了最后留在村中的“老人”。

  言如青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药彻底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小破药铺。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那蜗居在山谷旁的小村落之外,还能去哪里。

  他总自诩凡人,不能待在侯府,要做回凡夫俗子,所以颜筠谦转眼又为他谋好了另一条路。小少爷平日里总是不着调,对言如青的事却全放在心里,一举一动都透出他缜密的心思。

  言如青有些动容又有些犹豫,心里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唯一可以确认的便是他是高兴的。

  蓦然发觉,原是他又不想同贵戚权门 有过深的关系,又放不下颜筠谦。

  说到底,侯府的泼天富贵与他何干?他想一边过平平淡淡的清闲日子,又不想同颜筠谦自此疏离。

  帛州到卉安还是太遥远,昔日到如今还是太漫长。他捡到颜筠谦或许是错,如今也一错到底了。

  他们俩从末路穷途走到如今安之若素,平静下来才明白,颜筠谦在他心里真的就这般重要,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

  言如青脸上的笑意未曾衰减,笑着允诺颜筠谦:“若是可以,等他你的伤好全了,我就回帛州打点行李,搬来卉安。”

  颜筠谦的笑在脸上挂了一路,看这架势也不饿了。等回了侯府,嘴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扬。他紧紧地贴着言如青,身形已经同言如青一般高了,扭过头去,视线正好与言如青齐平。

  小少爷的眼眸晶亮澄澈,与他这张面孔大相径庭,配在一起倒也不突兀。

  言如青想着,光看面孔总觉得颜筠谦是小猫,光看那双眼睛,竟越来越像小狗。

  “师父,你又笑了。”颜筠谦难得完全摸不着头脑,猜不透言如青为何也笑起来了,又巴巴地跑到他身边去,“在想什么?”

  “在想是猫好些,还是狗好些?”

  颜筠谦根本不在意拿自己同猫狗相较,每逢作比都要在言如青心里比出个高低来,直言道:“我更好些吧?”

  言如青仍在笑,浅浅淡淡,心头的冰雪点滴化落,似连屋外竹叶上的霜冻都要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