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三十二章 、断续

  那一吻极轻,羽扇撩拨似的,克制又隐忍,一时竟道不出究竟是眷恋多些、还是敬慕多些。

  言如青只觉得有额上有一瞬温热,将他从浅眠中乍然唤起。

  被褥翻动的声音极轻,落入耳中却清晰。言如青立即睁眼起身,灯烛已熄,屋内昏沉如旧,合窗半支,屋外风声细微。借着炭盆那点聊胜于无的火光,恍惚可见床帐纱帘被微微拂起,不过俄顷又消停了下去。

  无人来过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倒是被之前稚景的事弄得警惕过头了,总以为还有夜来访客。

  言如青小心翼翼地下榻,重新点上一盏灯,默默走到床边。

  颜筠谦还趴在床上睡着,这姿势对他养背上的伤最好。言如青没想到小少爷睡觉还算老实,竟没有出现他想象中四仰八叉的模样。

  床太大,颜筠谦睡着都显得空落。少年睡在外侧,蚕丝锦被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有一角都已经滑落到床外去了。

  言如青把颜筠谦的被子重新规整好,又仔细检查了屋内,确认并无旁人后才再次歇下。

  火光摇曳,长夜又回归了一片寂寥。颜筠谦耳后的发丝无声地垂落下来,他并未睁眼,等了良久才吐出一道悠长又无声的叹息。

  真是好险。

  寒冬干燥,人都懒洋洋的,难免要贪睡些。言如青一贯醒得早,这些日子也起的稍晚了。只是新院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吊着十二分的精神,知道小少爷在听珠阁护驾伤重,都把脑袋紧紧勒在裤腰带上做活。

  早膳一早就备下了,膳房里阵阵白雾扬起,走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烘热;药炉上也咕噜噜地开煮了,就着药方慢慢煎熬,生怕颜小少爷起床吃不着最新鲜热乎的。

  言如青去膳房看了看还在煎的药,回屋见佩兰正端着碗坐在颜筠谦床旁。

  颜筠谦仍坐在床上,半身倚靠着两个软枕,唇上没几分血色,看着神色恹恹,无精打采。

  碗中的粥糜还有些烫,佩兰舀了一勺,还没来得及吹温,就见言如青来了,起身道:“言公子。”

  言如青颔首,顺势接过碗勺,示意佩兰再去拿些干净的纱布来,以便一会儿换上。

  他坐回颜筠谦身旁,舀了一勺吹温再递到颜筠谦唇边:“还疼得厉害么?”

  颜筠谦一直盯着言如青的动作,低头抿了一口,实话实说道:“睡了一觉,起来便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

  言如青此时也不在意食不言的规矩,知道颜筠谦没胃口吃食,见他咽下了才舀上第二勺。

  “记得师父捡到我那回,我醒来就见椅子上放了碗白粥。”颜筠谦又咽下一口,舒眉展眼,“那次的粥还是自己喝的,今日倒不是了。”

  是啊,他们从相识到如今,竟也过去了小半年。言如青最初以为两人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如今倒是愈发难以割舍了。

  他们两人能称得上是同舟共济、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且不谈这份情谊深不深,只看真不真,便叫言如青也感触颇深。

  他从未与人交心至此,人生在世二十年,他也自知凉薄,竟到这时才明白,真心最要紧。

  颜筠谦笑着回:“一直被师父照顾着,真是无以为报。”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言如青拿干净帕子轻轻擦拭着颜筠谦的嘴角:“你我之间,不必谈什么报不报的。”

  颜筠谦沉默良久,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言如青的手腕。

  言如青对上他仍旧澄澈的双目,不曾开口,就听得颜筠谦压低声音道:“师父……我不想再炼回魂丹了。”

  “为何?”言如青不着急抽回他的手,迅速侧目瞟了一眼紧闭的长门,生怕隔墙有耳,“若是被侯府和皇上知道了,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这炼的回魂丹,倒底是对是错了。”颜筠谦松开了言如青的手腕,“爹肯定叫我每月炼丹照旧,我想在炼丹前少烧几张文疏,或是炼丹时少加些药量试试。”

  “可是在听珠阁殿内,三皇子那一番话叫你心里不安了?”言如青一语中的。

  “是。”

  仔细想想,白荣安说的未必不是他肺腑之言。他记恨颜筠谦,原是为了让回魂丹彻底灭世。刨根究底还是因为记恨他那不成器的父亲——当今圣上可以为了长生之道不顾民生、牺牲亲儿,难保他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不着调的事情来。

  倘若没有颜筠谦炼的回魂丹续着,老皇帝早该驾鹤西去的。只是现在回魂丹吊着老皇帝的命,似乎又给了他一层肆意妄为的权利。

  权柄上移,回魂丹不断,只怕天子便永远是“天子”,如此视人命如草芥,昏庸不谈,也与暴君无二差别了。

  服丹之人断了回魂丹会如何,言如青不知道,颜筠谦也不清楚。

  不知三皇子逼宫处罚如何,只是再放任不管,只怕事态还得再严重下去。

  言如青收听得屋外脚步声渐近,想是佩兰拿着纱布回来了。他轻声道:“既然犯了错,就该尽己所能去弥补。

  只是别再伤了自己,不值当。”

  颜筠谦嘴角勾了勾,颔首应下。

  师父的话,他一向牢记于心。

  御医一连好几日都来,下午还总有亲眷朋友要来看望颜筠谦。有真心探望的,自然也有些从没见过的。反正最后只有礼送了进来,大门一闭,佩兰一句“小少爷还需静养”就送走了大半的客人。

  言如青只需操心着颜筠谦的吃食和药,下午就回自己房中看看书,偶尔去府外逛逛看看。不过太医新拟的几个药膳还被嘴刁的小少爷挑三拣四,要么不够香、要么不够鲜,每每太医上府,又免不了一阵头疼。

  得亏最后一日三顿都成了言如青喂,颜筠谦一勺勺吃下去,喂什么吃什么,一句嫌弃的话都没有。

  莫说那些不熟络的下人,就连佩兰和降香都不知道言如青是如何把颜筠谦治得服服帖帖的。只得感谢言公子挑走了不少活儿,她们竟然还有空忙里偷闲,去多逗逗墨池。

  “佩兰姐姐,你看看墨池是不是瘦了?”降香揉揉墨池的下巴,却发现这小家伙也看着怏怏不乐的。

  “是瘦条了些。我看它吃饭都少了,也不爱去找言公子了,怎么回事?”佩兰端着木托盘,上头是颜筠谦的药碗,还稍许留了些渣滓沉在碗底。墨池一闻到药味便立刻躲得远远的了。

  “喵呜。”墨池委屈,又躲进一片竹林里不愿出来了。

  “呀,它是在嫌弃药味儿呢!”佩兰和降香有说有笑,两人也不逗弄墨池了,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墨池又叫唤了一声,这次倒没人回应它了。它倒乖觉,自己顺了一遍毛又掐准了时机,认定下午言如青不在颜筠谦的屋内,轻巧一跃,从言如青那屋的窗缝里一钻——

  “总算能下床走走了……虽说才走到师父屋内就累了,但再不动动只怕人都要霉了。”

  颜筠谦一声把墨池吓得不轻,它转身刚想逃跑,却已经被言如青看到了。

  它不喜欢颜筠谦,却向来觉得言如青亲切,最后还是迫不得已,迈着步子走到言如青腿边蹭了蹭。

  颜筠谦眼中带笑,附身伸出一只胳膊去摸墨池的脑袋。言如青本想制止,生怕墨池又扇上一爪子到时候伤上加伤。

  可还不等他出言制止,就见墨池不仅无动于衷,一双竖瞳一翻,喉咙里直咕噜,脸上还有些视死如归的意思。

  “墨池真是愈发乖巧了。”颜筠谦揉着黑猫的小脑袋,不得感叹道,“从前都要给我两下的,今天倒是体恤我正在养伤呢。

  是不是?”

  墨池认栽似的喵喵两声,团在地上焉了下去,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