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三十一章 、落吻

  殿内殿外都已蜩螗沸羹,勾得群臣心绪万千,哪里能听得造反谋逆之事?真正的御前侍卫带刀护驾,白荣安放弃得倒也干脆利落,情势逆转,此时他无论如何也得被扣上一个谋逆之罪。

  只是言如青此刻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对旁的事情漠不关心,脚步却莫名沉重得很,怎么也控制不住。回过神来时他已无视周身一切,大步疾跑出了殿外——

  颜筠谦还未曾昏死,少年蜷着身子爬了起来,一个反手用力,毫不犹豫,一把将背上的长剑上硬生生拔了出去。

  剑身带血,飞落在地上当啷作响,余温尚存。人也不自觉地前倾,眼看又要摔落,幸好言如青迎面扑上,稳稳地把颜筠谦箍在了怀里。

  “师父放心,那一剑刺偏了……”颜筠谦倒在言如青胸口处,气息微弱,小声道,“不碍事……”

  言如青知道那一剑避开要害,真正落在了肩胛处,可也不信颜筠谦这出于宽慰才讲的糊涂话。他一言不发,避开伤口将颜筠谦横打抱起,手心兀然缠上一片温热,缓缓驱散了早已被冻得发麻的手。他都不必挪开眼去瞧,也知道自己手上此时是何等的鲜红刺目。

  两人怎么出的听珠阁已不是最要紧的事了,得了颜武的令,侯府的车马头一回快得好似流星赶月。车夫一见颜筠谦那血人模样,惊得人都挨不着板凳,驾车都巴不得自己也下去和马一道跑。

  言如青抱着颜筠谦坐在车厢里,撕去一条衣衫先为颜筠谦粗粗地包扎了伤口。颜筠谦半醒着,眼皮就要拉拢下来,又被车马颠簸牵扯到伤口,霎时疼得呲牙咧嘴。

  言如青轻拍颜筠谦的脸颊稍作安抚,却也自知于事无补。

  哪怕颜筠谦伤得这般重了,宫里的御医也得先去看看皇帝如何,得诏才能来替颜筠谦看一看。

  言如青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自知与宫里的御医之间有天差地别。可处理这种剑伤也无非都是先用麻沸散再仔细包扎好,最后配上几个养伤的药方子日日调理着。说到底,只要祈求不化脓疮便谢天谢地了,好了之后顶多手臂落下些毛病、再添上一道新疤。

  他只怕颜筠谦熬不过这一道新伤。

  言如青从怀中再次摸出了小瓷瓶,只是并未想给颜筠谦再服用一次的打算。

  瓶中药液摇晃,清香四溢,在这一方空间弥漫开来,只是临近干涸,所剩无几。

  “师父,你初次救我时,是不是曾给我喝过……这个?”颜筠谦稍稍抬头,吃力地询问。

  “是喂你喝过一次。”言如青也不隐瞒,将颜筠谦的身子稍稍扶起来些许,一只手揽着颜筠谦的身子,减缓了车马颠簸,“给我此药的人描述其药性,简直与回魂丹药性无异,所以不能给你喝第二次了。”

  颜筠谦苍白的面容上又扯开了一抹笑意:“没事,我自己养伤也是一样的。”

  “倘若这伤……好得不是那么快,你可有想过服用回魂丹?”

  颜筠谦不是不通药理的人,怎会不知这伤有多难将养。即便颜筠谦已经服用过一次回魂丹,再服第二次便有瘾性,可毕竟是他自己炼制的丹药,不见得会有断药之日。

  “爹说过,我是不能吃第二次回魂丹的。”颜筠谦大抵是觉得冷了,又往言如青怀里缩了些,“他未说理由,只说正因我是炼丹人,才无福吃第二次。”

  颜筠谦仰头,看着言如青的神色又凝重了许多,俊秀的脸上已然阴霾一片。他都做好了被言如青说教、又被细数今日莽撞的打算,毕竟若非他径直向皇上那边奔去,也不必白白挨三皇子一剑了。

  不过他对自己面前这位师父还是了解甚少。

  “筠谦,我知道你不惜以身涉险解当时围困……只是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言如青听得马蹄声刹停,一刻也不敢耽搁,抱着颜筠谦撩开帘子便跃了下去。最后轻声带了一句,“我很担心你。”

  倘若言如青低头,就能看见少年此时错愕惊喜的神情,黑白分明的眸子刹那间被点亮,似明珠璀璨,熠熠生辉。

  言如青抱着颜筠谦一路飞奔回院内,有佩兰降香搭手,把颜筠谦轻轻安置在了床上。宫中御医竟也来得不晚,提着药箱便跟在颜武身后进来了。

  又见颜筠谦两位兄长入内,言如青也知道自己作为外人不便多留,便默默退下先回自己房内换下了一身随从打扮。

  他换回了颜筠谦为他择的月白长衫,静静侧立在门旁,眼看着一波又一波家眷乌泱泱地进,仆从又捧着一盆盆洗下来的血水和衣物往外赶。门板堵不住妇人的哭喊,一声盖过一声,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

  待屋内响动渐轻,言如青才推门而入。他一眼落在颜筠谦身上,麻沸散药劲上来暂时缓了痛感,小少爷已经睡过去了。

  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医都被折腾得不轻,这伤能不能熬过去本就看造化,没什么别的好说。颜武忽而起身,遣了屋内一众亲眷,最后对言如青郑重其事道:“谦儿这伤,之后还得请言公子帮忙照看一二。”

  颜武扫了一眼其中一名太医,那人就双手把一摞药方递给了言如青。

  言如青接过药方又行了一礼:“侯爷客气了,这本就是言某分内之事。”

  太医们又细细就着药方同言如青说说改改,不敢怠慢、也不敢出丁点儿纰漏。最后临行前免不了叮嘱:“若是小少爷要夜起或翻身,还是有人帮忙最为稳妥。毕竟这伤在肩处,手臂若是连带着动也会疼痛难忍,凡是都得万分小心。”

  佩兰答应了下来,送走了太医与侯爷,眉头却紧皱不松。

  她与降香都不懂该怎么扶,别的下人也未必懂。如果帮不了小少爷反而叫他伤更难愈了,该如何是好?

  “我来吧。”言如青自然是看出了佩兰的难处。

  “言公子,这实在太幸苦,您还是……”

  “无妨,我晓他伤势如何,照顾起来也方便。”言如青坐在颜筠谦床沿,望向少年熟睡的侧颜,嘴角处绽开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淡笑意。

  颜筠谦倒是真的睡着了,难得睡得昏天黑地,睁眼一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灯烛燃尽,他又敏锐地惊觉哪里不对劲,慢慢探出头去一看,一点响动都未曾发出——软榻上鼓鼓囊囊的,正睡着人。

  他知道那是言如青。

  颜筠谦蹑手蹑脚地走到榻旁蹲伏下来,天冷,言如青的下巴以下都被包得严严实实,卸下了一贯的沉稳自持。

  他将自己一缕碎发别在耳后,轻轻吻上言如青的额头,一秉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