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二十六章 、正邪不分

  过了立冬,这日子越睡越迷糊,一晃眼竟马上就要冬至了。

  冬至当日便是皇家祭祀大典。皇亲国戚、朝中重臣连同子女都得出席,待繁缛的祭神礼节完毕,便可去听珠阁内参拜必应娘娘。

  “师父也去吧?”颜筠谦眼看棋局上自己又落下风,斟酌着放上一白子,双手抄回袖中,下半张脸都没在大氅毛绒绒的领口里,声音闷闷的,“听珠阁平日里都不让进,难得有机会进去看看。”

  从怀竹院的火中幸存下来的书并不多,佩兰只送来了几本,翻翻也没什么看头了。侯府怕颜筠谦待着无趣,说要多请几个教习师父来,都被他一口回绝了。

  两人一连好几日都是在对弈渡过的。也还是老样子,言如青只管赢,颜筠谦只管输。

  “要我怎么陪你?”言如青稳稳落下一黑子。

  旁人都是去诚心礼神的,到颜筠谦嘴里仿佛礼佛和踏青又没有分别了。

  少年神采奕奕,道:“那只能和上回在道场一样,委屈师父再扮一次下人了。”

  一盘棋局黑白交错,颜筠谦仍旧输得高高兴兴。

  光阴就在两人的棋局上流走,惬意似神仙,哪里经得起这般蹉跎。

  几张大红的请柬意外地被送入侯府,佩兰呈上一张给颜筠谦时,小少爷瞥都不瞥一眼,目光还黏在棋盘上,轻轻道了声“不去”。

  国都的公子王孙今日开诗会明日设茶宴,帖子请柬天天送来,早就见怪不怪了。

  颜筠谦懒得同他们客套,也不想出门惹是生非,自打搬回侯府后便一家都未曾拜访过。

  他一说自己身子阴虚,二说被三皇子惊得神思倦怠,故而每每请柬都送不到他手上,就先被侯府回绝了。

  “小少爷,这回是宫里送来的请柬。”佩兰捧着这烫手请帖,不得不出言提醒,“今年的冬至祭祀与以往不太相同。”

  颜筠谦知道躲不过,遣了佩兰退下,兴致怏怏地接过请柬,打开只粗粗览了一遍,面色却不甚好看。

  “怎么了?”言如青问道。

  “和侯府无关,只是这事……”颜筠谦蹙眉,并未直接把请柬给言如青看,反而没头脑地问起了别的,“师父应该知道,必应娘娘庇护凤鸾国至今是有条件的吧?”

  言如青颔首。

  稚景说过,必应娘娘会永保凤鸾社稷安定,直至凤鸾皇室能献上一位让祂心满意足的皇子作供品。

  难道……

  言如青接过请柬,上头所写正应了他心中所想——

  「为感必应娘娘慈悲下凡尘,庇凤鸾帝业永续,冬至诚祭之日,请珺亲王长伴灵身左右。

  祭祀仍旧,礼神暂改。」

  又听颜筠谦低沉道:“今年祭祀,不用再准备旁的供品了。”

  请柬上的话写的这般漂亮,里页猩红如血,却与杀人没有分别。

  冬至祭典,活人祭神。

  言如青心中一阵抑塞,都不知要如何接过话茬,“以前……可有过这种事?”

  “从未有过。”颜筠谦摇头。

  “珺亲王是……”言如青不识得这号人物。

  “封号为‘珺’?那应该是七皇子。”颜筠谦将请柬收起来放好,仍旧眉头紧锁,“估计就是这两天临时的封号。他母妃去得早,人又木愣愣的不讨喜,一个人在宫里无依无傍的……”

  原来如此。言如青长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世间哪里有势弱势强,哪里便有谄媚讨好。

  得宠的公主尚且要和亲联姻,更何况牺牲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便能继续换来凤鸾国盛世太平,再好不过了。

  “这回祭祀不允许进听珠阁参拜了,师父还想同我一起去吗?”

  “去。”言如青的声音不大,似是从唇齿间泄出的气音。

  稚景既口口声声说颜筠谦有古怪,那如今听珠阁要活人祭祀,又是在唱哪一出戏?

  “既然如此,我会安排好的。”颜筠谦舔了舔犬齿尖,应了下来。

  颜筠谦也不知道听珠阁这回又想做什么。

  不过见招拆招,他亦有他的打算。

  难得师徒二人竟是异房同梦,一点都看不透这局在演什么。

  驷之过隙,冬至当日是重中之重,才寅时末刻就被人喊起来洗漱了。颜筠谦平日里穿的月白的衣裳都不合时宜,最后只得换了一身压箱底的黛色衣衫,又披上一件从未穿过的银灰的外衣。

  起得太早,他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抱着手炉缩在一身华服里,兴味索然。

  直到言如青出来,小少爷一双眸子才又被点亮了,“我们走吧,师父。”

  言如青确是一身朴素的随从打扮。

  他身上浅天青色的料子柔软,领口暖和,是颜筠谦亲自择的。

  言如青本想叫佩兰随便拿一身给自己就行了,毕竟他也不是公子少爷,灰朴朴的粗布麻衣也穿的惯。

  话刚说出口,立即被颜筠谦一口驳回。

  颜筠谦早把言如青一橱衣饰都换成了淡雅出尘的颜色。小少爷似乎最讨厌师父穿灰色,这点早能预见,只是如今甚至提到都嫌恶得不行。

  推来搡去,最后还是敲定了他今日身上这件。

  从侯府走去听珠阁都花不了一柱香的功夫,乘车马便更快了。

  侯府出门排场算是低调了许多,不过仍是一位主子乘一辆车,颜筠谦是幼子,理应排在最后。

  言如青和颜筠谦同乘一辆,两人挤在一处,倒也是难得的暖和。

  见言如青挑开帘子一角向外远眺,寒意袭来,颜筠谦搓了搓手,开口询问道:“师父冷不冷?”

  “不冷。”言如青见外头空旷,放下帘子,却见颜筠谦在搓手,“你的手炉呢?”

  “祭祀礼节繁杂,抱着手炉多有不便,就叫佩兰收起来了。”

  言如青不语,默默捧起颜筠谦的手。果真是冷得好似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般,捂了许久才捂热了些。

  “其实师父也不想天天待在侯府里吧。”颜筠谦看向言如青,感觉到手上渐渐温热起来,“我自己不乐意出门,却也总叫师父不要出去。”

  言如青又兀然想起送颜筠谦回侯府时,两人在路上遇险之事,道:“出去了又不知道要惹什么事端出来,还是少出门的好。”

  “其实自收到请柬后,今日祭祀,我就不想让师父来了。”

  “为何?”

  莫非颜筠谦是真的不想让他见必应娘娘?

  “我不想您去参拜必应娘娘。”

  马车蓦然停下,言如青连呼吸都滞住了,不曾想颜筠谦会回应得如此爽快。

  少年坦诚,面色却凝重,“祂太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