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二十四章 、蓄火

  自打从炼丹房出来,颜筠谦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师父,总觉着比以往更黏人了。

  小少爷把那装有回魂丹的紫檀木匣往佩兰手里一塞,算是交差了事,生怕又把他关进去似的,成日蜗在自己房里不肯出去。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又笑嘻嘻地把话本子和闲书又重新翻起来了。

  是个人肯定都不愿在炼丹房那鬼地方再待上七日,不过当今圣上和少国师都要每月服用回魂丹,颜筠谦此次只炼了一颗,不知要怎么分?

  “小少爷炼的这颗回魂丹是献给皇上的。”言如青偶然提起此事,还是佩兰替他解了惑,“少国师前阵子派人来传话,说自己不再服用回魂丹,也不必再劳烦侯府送去了。”

  言如青不语,只是心下一惊。

  不再服用回魂丹,那岂不是不要命了?

  看似水火不容,实则侯府和国师府关系微妙,二者之间似有种道不明的平衡。

  两家平日里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颜筠谦八字纯阴要找国师点化一二,季玉卿体弱多病又要靠回魂丹续命,不得不互相帮衬着。

  想起那日在听珠阁前偶遇季玉卿,提起回魂丹,他竟也说,服用回魂丹“只是聊以慰藉罢了”。

  季玉卿到底在想什么?

  言如青抿了一口茶。

  他前几日依着颜筠谦给的回魂丹药方,除去成丹才加的朱砂,熬出来的药液和他瓷瓶里的药液相差甚远,也起不到回魂丹该有的作用。

  线索中断,莫非一切源由都在颜筠谦的生辰八字与那些诡秘的符咒之中?

  可无论他查阅多少古籍,都找不到有关这符的任何蛛丝马迹。

  虽说那时佩兰不让他动符,但在炼丹房外张贴的符咒全无阵法,也称不上乱中有序,只是不留空隙地在白墙上布满了黄纸。

  言如青抱着墨池一门心思钻在书里,还没去找颜筠谦问符咒一事, 那人就嫌话本子乏味,忍不住又来敲他门了,“师父……”

  墨池闻声,迅速从言如青腿上跳下,头也不回地从槛窗窜了出去。

  “怎么了?”言如青拍了拍身上的猫毛,推开了门。

  “咱们出去吧?待在府邸里怪没意思的。”颜筠谦搓了搓被冻得微发红的手,目光瞥见案上几本不曾见过的书,“师父看起别的书来了?看来师父也觉得待在侯府实在无趣……”

  颜筠谦背对着言如青,随手翻了其中几本的书名,笑意定在脸上,一时竟噎住了。

  指腹抚过书脊,全是些讲玄学道法的书,都是久在侯府藏书阁无人问津的。每一页都写了批注,释解明晰,想来已经被言如青学了个透彻。

  师父为何会看这些?

  是有人指使,还是他自己……

  颜筠谦一时思绪百转千回,死死咬住下唇,心底涌上一阵躁意。

  言如青未曾瞥见颜筠谦神色突变,只关好了门又坐回椅上淡淡道:“三皇子隐患未除,侯爷就许你出府了?”

  “不是爹的意思,是皇上想在本月侯府献回魂丹时,让我也同去,意在宽慰我被诬陷之事。”颜筠谦抬首看他,脸上笑意不减毫分,“师父去不去?”

  “皇上知道那些风言风语是三皇子所为?”

  颜筠谦摸摸鼻子,“因为爹一连好几个月都掺了别人一同上折子,直到上月皇上才松口,罚了三皇子禁足三个月。”

  颜筠谦险些在道场上丧命,三皇子酿成如此大祸竟也只是被不轻不重地小惩。

  从前言如青不知晓立储之事,如今看来,不仅皇帝偏袒,支持三皇子为储君的人也不在少数。

  倘若三皇子坐上皇位,届时颜筠谦会如何?

  言如青不敢再想。

  “师父?”颜筠谦见言如青忽然眉头紧锁,轻声道,“若是师父不想去,我也不去了,叫爹随便找个理由推脱了就是。”

  “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

  “不去了不去了。”小少爷连连摆手,“反正再过一阵子就是祭祀大典,都得去听珠阁祭拜必应娘娘,总要出府的。”

  初见稚景那日时颜筠谦便说过,皇家祭祀大典是每年例行,也是每年贵胄们不用求得皇上手令就去参拜听珠阁的唯一机会,意义非凡。

  “倘若稚景真的在祭祀大典上,那或许她真是必应娘娘派来传话的仙者。”颜筠谦似是憬然有悟,忽然提起稚景,满眼尽是愧疚,“我还对师父言之凿凿,说她必不是听珠阁的人,细细想来,倒是我错得彻底。”

  “派系纷争不停、安插人手不断,更何况仙神之说难料,你那般揣测也不无道理。”言如青宽慰他。

  稚景来无影去无踪,倒也颇有些仙家的意思。如今颜筠谦出炼丹房,她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颜筠谦颔首,认真道:“这次大典,我必诚心礼神,求得必应娘娘宽恕。

  说起来,我见师父案上多了许多讲玄道的书,师父怎么开始学这些了?”

  少年想一出是一出,又兀然提起了案上那一堆书。

  “只是觉得学着有趣罢了,便多看了几本。”

  言如青以为颜筠谦也晓得其中的门道,又粗粗问了他贴在炼丹房外的符咒究竟是什么符。小少爷盯着黄符思索了片刻,摇头蹙眉说不清楚。

  “那些符都是爹叫人写了贴在炼丹房外边的,等我炼丹出来了再命人烧去,每回炼丹都是如此。”颜筠谦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只把自己所知的全盘托出。最后长叹一口气道,“倘若国师还……就好了,他必定能辨得出这符。”

  言如青知会地点头。

  自中元节起牵连出种种祸事,怕是连国师都算不到,自己的身后事还要被拿来节外生枝。

  言如青不再多说,不顾小少爷胡搅蛮缠,抽了本太玄经提笔作起批注。

  颜筠谦也有法子,拉了把凳子紧挨言如青坐着。

  他使尽浑身解数想再同言如青东拉西扯,见自己倍受冷落,最后只能焉了吧唧和言如青一起看起书来,不过还是翻了两页就直叫困。

  “求学求知,朝斯夕斯。你静不下心,怎么看得进去?”言如青伸出一指抵在颜筠谦额上,轻轻推远了些,故作嗔怒调侃他,“佩兰早已派人洒扫好了别处的院子,若是分开来住,我也不会扰了小少爷玩闹的好兴致。”

  分明是玩笑话,小少爷却真的慌了神。

  颜筠谦险些兜不住一心积沉的阴晦,翻页时不由得指尖用力,险些把书脊都破开了。

  “……侯府院子多得是,住哪里不是住?只要师父高兴,我便高兴。”颜筠谦定了定心,明面上开朗依旧。

  他把书丢回案上,佯装哀怨地长叹一声,说要去找大哥下棋,临走又贴心地关照降香再多搜罗些讲玄道的书给师父看。

  日子还算平稳地过着,颜筠谦来打扰言如青的时候少了些,一连几天都满侯府乱窜。今天拉大哥下棋、明天和六哥拌嘴,再过几天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敢直接去找墨池,想和这尊猫老爷再次一决高低。

  最后墨池被扯了一小撮尾巴毛,颜筠谦又挨了两爪子,谁都没讨着好。

  好在天愈发冷了,衣服裹得厚,颜筠谦没被伤着皮肉。

  硬要说,这回得算墨池惜败。

  言如青听了只当没听过,毕竟这哪里是十七八岁能干出来的事,怕是街上七八岁的孩童都不爱搭理小少爷。

  秋末萧瑟更甚,陡然急转直下,勾人想起原来再过几日就是立冬。

  卉安偏南,虽说不见得雪虐风饕,但冻人依旧,约莫酉时天色就已昏沉一片,屋内换炭火不免勤快了许多,灯烛也留意着多添了几盏。

  天干物燥的,有时自己屋里炭火过旺、太烘热,言如青睡前就去颜筠谦房里小坐一会儿,也顺带验一验小少爷下棋技艺是否渐长。

  同言如青下棋,颜筠谦从没赢过一回,倒也没有嚷嚷着要悔棋过,讲的就是一个心甘情愿。

  眼看棋局上自己又已落下风,颜筠谦将一缕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斟酌着落下一颗白子。

  言如青手执黑子,眼看又要绝杀,听得屋外有似有异响,峰回路转之间匆忙落下一子。

  棋局未定,却听得降香一声惊叫穿门而来:“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