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十章 、事出反常「下」

  就在言如青思绪百转千回间,唯听得颜筠谦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长拜不起,小声抽噎起来,“孩儿不孝,见过爹、娘……”

  言如青假意无心参与侯府家事,眼睛却还是放在颜筠谦身上。

  明显小少爷是冲着父母双亲跪的,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似乎更往李诗雨那边靠近些。

  “地上凉,快快起来,谦儿……”

  李诗雨本已经忍住了对幼子的思念之情,可如今看见朝思暮想的小儿子进门就朝自己稽首,这一声“娘”真真切切喊到了她心坎里,霎时又情不自禁起来。

  她一双杏眼完全兜不住一眶泪,甩开颜武的胳膊就要扶地上的颜筠谦起身。

  颜武紧紧盯着地上的颜筠谦,见状不动声色地抬手挡住李诗雨,将她的身子往后压退了些,摆明了就是不让她扶。

  李诗雨不再多言,退后几步又重重地跌回了椅子上。她死死绞紧了手中的秀帕,扭头递给长子颜策和一个哀婉的眼神。

  “七弟,有什么话不妨起来再说。”颜策和明白母亲的用意,只得硬着头皮帮颜筠谦说话,“一见面就行大礼,你叫爹娘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是啊,起来罢,谦儿。”颜武捋捋胡须,终于舍得开金口了,俨然一副疼爱幼子的慈父模样。

  颜筠谦低低地应了一声,起身在颜武左边落坐,一张俊脸楚楚可怜,眼底还蓄着对言如青的关切。

  言如青明白,试探完颜筠谦就该轮到自己了。

  “晚辈言如青,见过侯爷,夫人。今日才来拜访,是晚辈过失。”他朝着主位上的二人行了一礼,又朝着颜筠谦两位兄长拱手作揖,“见过三少爷,六少爷。”

  “言小友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颜武意外地没有为难他,大手一挥,屋外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捧着器皿开始伺候主子盥手。

  “开宴吧。”

  等敬灵侯先夹了桌上第一筷,其他人才紧随其后开始用膳。

  言如青坐在颜筠谦身旁,见小少爷乖乖扒拉着碗里的菜,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他眼看着满桌麟肝凤髓,到了嘴里竟都不是个滋味,全部味如嚼蜡。

  偌大的屋里一时只剩下妇人的呜咽声。

  颜武只吃了两口,撂下筷子对还在拭泪的李诗雨直皱眉,“既然是家宴,一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还掉眼泪做什么?”

  “侯爷说的是,妾身喜极而泣,这才失了分寸。”

  李诗雨收起了秀帕,伸手为自己的三个孩子布菜。

  她先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颜筠谦碗旁的小碟子里,柔声道:“娘还特意吩咐下去要多做些菜式,快尝尝,合不合你心意?”

  “娘,明明是六哥爱吃羊肉,您怎么记岔了?”颜筠谦冲着李诗雨笑笑,并未将那块羊肉夹到自己碗中,“我从来不吃羊肉的。”

  “瞧娘这个记性。”李诗雨的笑中带着歉意,又替他夹了一块板栗烧鸡,“这才是谦儿爱吃的。”

  “谢谢娘。”

  言如青抬眸,瞟见李诗雨脸上一晃而过的安心。

  是了,能做得侯爷正妻,贵为一家主母,李诗雨是何等的冰雪聪明。

  纵使亲情当前,免不了还要再试探颜筠谦一番。

  “七弟此次回来,容貌大变不说,连脾性也活络了不少。”颜简礼本等着母亲给自己夹菜,结果发现李诗雨的心思全扑到颜筠谦身上去了。免不得话里带着些夹枪带棒的味道,“今日一见,真是涅磐重生。”

  “你呀,还是少说两句,多吃几块羊肉吧。”李诗雨看似嗔怒,话里却没有一丝责备,又夹了几块肉给了颜简礼,堵住了六少爷的嘴。

  颜筠谦早早地就和言如青说过,他六哥颜简礼是最粘母亲的。少年气性大又要强,难免各方面都要和颜筠谦一较高低。

  “只是我们不常陪在七弟身旁,不曾注意到他日积月累的变化。”颜策和见六弟嘴上不饶人,连忙开口打圆场。

  “容貌长开了是常事,人之本性向来难移。”颜武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面向言如青笑道,“谦儿从前木讷呆板,如今伶俐聪慧了不少,想必这其中也有言小友一份功劳吧?”

  难怪颜武方才许久不出声,原来是在这里给言如青下了套。

  只要他说错了什么,众人把颜筠谦异样的变化和他扯上了关系,那就说明他来这侯府别有用心。

  言如青将筷子搁在一旁,坦然道:“在下与小少爷相处的日子终究不长,本来只知小少爷不骄不躁,昨日来到侯府,才明白原是侯爷与夫人教子有方。”

  他这两句好似什么都没说,把话全部踢给了颜筠谦。

  “言小友还特意护送谦儿回侯府,真是有心了。”颜武自然也看得出他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语气平和,“本侯还记得昨日谦儿说有意要拜你为师,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言如青瞬间如梦初醒。

  他一直以为这场家宴是要试探颜筠谦和自己,不曾想试探只是独独针对颜筠谦一人的。

  从头到尾,颜武压根就没有让言如青留在侯府的打算。

  眼下颜武就算信了面前这个颜筠谦是真的,也不见得就会轻信言如青是好人。

  退一步讲,就算是好人又如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侯府中当然是没有外人为好。

  倘若言如青直接说有意,颜武就认定他是想在侯府骗取钱财,必不会让他留在府中;倘若言如青说无意,那就正中颜武下怀,宴后发点银子就把他打发走了。

  不管言如青怎么答复,眼下都是山穷水尽。

  言如青正踟躇着眼下的局势,忽然发觉桌下颜筠谦的膝盖忽然紧紧贴着自己的大腿,轻轻磨蹭了一阵。

  布料摩挲,痒意从腿爬上了脖颈,惹得言如青打了个激灵。

  他想揣摩颜筠谦的心思,可小少爷还是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颜筠谦手中的银筷碰到了瓷碗的内壁,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让言如青莫名想起今早拜师礼上被摔得陨身糜骨的杯盏。

  拜师礼?

  他明白了颜筠谦的意思。

  既然颜武叫佩兰监视颜筠谦,那早上必定也看到了小少爷给他奉茶,而他却将杯盏打碎的那一幕。

  言如青知道自己是无意为之,可落在佩兰眼中就并非如此了。

  外加他性子冷淡,旁人看着许多时候都像是颜筠谦自己一厢情愿。

  宴前佩兰在屋内待了估摸有一柱香,不可能不把这桩事告诉给颜武。

  那他只要说出颜武心中已经知晓的答复——

  “言某只是山野村夫,教不了小少爷什么。”言如青起身行了一礼,神色淡淡。

  剩下的戏,还需颜筠谦来演。

  “言公子!”果不其然,没等颜武说两句客套话应允下来,颜筠谦就出声先发制人了,“求您在侯府多住些时日吧……”

  “谦儿,你莫要强求。”

  “爹!”颜筠谦心急如焚,“儿子这小半个月跟着言公子,不仅药理精进了不少,身子也比从前好多了。”

  颜武听到后半句时眉头一松。

  “如果谦儿的身子真能好起来,那就是侯府的福气了。”李诗雨微笑着看向言如青,言下之意也希望他留在侯府。

  “七弟确实不像以前那样昏昏沉沉了。”颜简礼向来和母亲一条心,见李诗雨赞成,就算不喜欢六弟也还是跟着附和起来,“七弟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像以前,倒是对丹道药理的兴趣至始至终。”

  言如青似乎记得季玉卿也这么说过颜筠谦。

  “听说言小友孤身一人,不妨姑且留在侯府,也算有个去处。”颜武显然被说动了,话里都难得带上了些真诚。

  想来也是,言如青于侯府不过是多养个闲人的事,既然对颜筠谦身子有益,留着也就留着罢。

  感觉到桌下颜筠谦又用膝盖蹭了蹭自己,他心中领略,现在是时候应下了。

  “那言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一顿家宴结束,至少让颜筠谦的至亲认定了他就是侯府小少爷无疑。

  可连言如青都还在雾里看花,众人的疑心当真就彻底消了么?

  他和颜筠谦一路无话,回了怀竹院也心照不宣地钻入各自房里去了。

  言如青沐浴完,望着瓶中那一枝桂花,披上外袍又在案前坐了良久。

  他的思绪飘得不远,全系在一墙之隔的颜筠谦身上。

  如今能心安理得留在了侯府,可颜筠谦身上的谜团却并未消减分毫,反而还让他更加看不透了。

  等言如青回过神时,他已经在颜筠谦那屋的门口徘徊了许久。

  刚要伸手敲门,恰逢颜筠谦推门走出,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纤月黄昏庭院,树影婆娑,斑驳地落在少年完美无瑕的面庞上,毫不怜惜地割出几道白练。

  颜筠谦又何尝不是易碎的。

  言如青心中亦有一丝触动。

  小少爷聒噪得很,但大多时候都在讲别人,提到自己的次数寥寥无几。他又很少主动问,每每都是光听颜筠谦讲,每每都错失真正了解颜筠谦的良机。

  言如青不知道面前的少年到底是谁,不知道当初救他是对是错,也不知以后的日子会如何过下去。

  他不是什么神仙圣人,家宴结束,事到如今也依旧对颜筠谦心存猜疑。

  不过他明白,侯府都希望回来的是“颜筠谦”,是侯府嫡出的小少爷,可他无所谓这些。

  因为待他如师如友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只想更彻底地了解眼前这个颜筠谦。

  言如青薄唇轻启,声音随晚风一同飘入了少年耳中,“筠谦,你还有别的事想和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