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只美丽的小喽啰>第五十一章 三十年河东河西还是那条河

  院子里的三位都走过来了,谭珠雁也因为他们两人的氛围悲恸至心,近来显然苍老了许多的眼周湿润,掩面欲泣,儿媳妇抚背带来慰籍。老妇忍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怜爱道:“小锋,玺秀执意要留,我们也不能逼迫,这孩子重情义,他既不想愧对他死去的娘,也不想抛下他这里的姐姐们。”就这样说着,谭珠雁走过去把比她矮了稍稍的玺秀搂在怀里,颇有破涕为笑的形态,她微笑着低头看玺秀,“我们玺秀最乖了,他这样选择了,就会按照他的决定去过,我们要相信他。”

  裴锋爵被自己奶奶的行为岔开了神,这会盯着低头静默的玺秀,心里微微恼火:长这么大还被长辈搂胸前,怎的能如此淡定?不羞不臊。

  最后谭珠雁依依不舍跟玺秀告别,忐忑不安地跟着亲人们“回家”。

  入门大院里提着笼子四处遛鸟的裴鼎等候已久。

  初识时,他风华正茂,她是二八女郎;相恋时,郎情妾意,夫唱妇随;分离时,他官帽加身头角峥嵘,她独自离家凄凉无助。

  此重逢,他是提笼老翁,她是朴素老妪;一个人难掩瞠目,一人看似从容。

  终于还是老翁先开口,他声音微颤,眼睛直直盯着那三十多年未曾谋面的妻子,“回来了……”

  他以为年轻时的雁儿一去不复返,可今却见着一个与他这几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所设想的面貌不同的人柔笑而立,她没有满面扑粉,她没有满头带珠,她没有雍容绸缎……

  裴绩动容,已经不知道时隔多久没有见过父亲流眼泪了,要知道父亲似乎在三十多年前终于饶过自己之后,就一直强硬不受困扰。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解穴还须点穴人。

  “回来了。”老妪虽常常偷看丈夫班师回朝骑马回府时的模样,所以正面重逢不至于太大刺激,可对方声音,她也是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听。

  “你……你倒是没有太大变化。”裴鼎由衷感慨,他说话时,那隐隐约约有些驼了的背,被他撑起来,变得笔直。

  三十年,物是人非,可看在一些人眼里,改变不了太多,“没有太大变化”这种想法是发自内心的。而这句话也让谭珠雁悄悄松了一口气。

  裴鼎并不知道妻子只带来了一包裹,里面全是比裴锋爵还年长的简单衣物。

  那时老妪当着大家的面说:“香春居的东西,除了玺秀这孩子,其他的我都不要,只要带上我自己的就行了。”然后玺秀帮她取下发簪步摇,梳了长发,又以一只木钗子束于身后,老人家褪下了青楼老鸨的行头,换上压箱底十余年的衣物,一身粗布,一身坦荡。

  裴绩恰当地插话道:“父亲母亲,那你们聊,我就回自己院子里了。”

  裴少爷带着妻子退下,手舞足蹈遣散了一众不多的围观仆人。

  裴鼎把鸟笼子放到了地上,笼子里那黄色的小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打击,主人的手一离开鸟笼,它便疯了似的,尖叫着扑棱翅膀在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什么时候养的?”谭珠雁好奇问。

  裴鼎走过去,尽量让自己自然地去牵妻子的手,他道:“五年前,买来逗孙子,孙子对鸟没有多大兴趣,就又丢给我这老头子逗弄。”

  “是绩儿去西洋的时候。”

  裴鼎微微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我留在暨城,只是没有让你们知道,一直都有留意府里的事情。”

  裴鼎一再控制不敢动一分的那只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被他牵着的谭珠雁被逗笑。她本意想让那些过往当作一地尘土,一场雨后便尘埃落定,可她其实没有想到,裴鼎跟三十多年前的他,一点没变,一样是个不太圆滑的老实男人。

  她反客为主,主动牵好了裴鼎那只形合神不敢合的手,“当年发生了什么,你想知道吗?”

  “想。”裴鼎斩钉截铁。

  谭珠雁问:“那你先回答我,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在气我?”

  裴鼎默然。他没资格气雁儿,这么些年雁儿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算现在她谭珠雁要拿刀砍了他,他也一定不会眨眼地等着妻子的刀。

  “其实从儿子跟我说你在等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果然在气我,不然以你的性子,你既是还有心于我,便一定不会任由我被你那位陆千金逼走。你一定是认为我是自己离开你的,然后生气,还气坏了身体,那个时候陆明珠在你身边无微不至照顾你,你便与她好了。对吧?”

  裴鼎还是没有说话。这一大老粗爷们,气起自己来,连愧对的妻子的手都可以不知觉地捏疼。

  谭珠雁忍着,继续说:“这些年,你一定是把那位陆千金当作救苦救难愿意收留你们这对被抛弃的父子俩的活菩萨了吧?”

  裴鼎脸色已经铁青。他两只手都捏得很紧,却还不知道自己左手捏着的是谭珠雁的手。

  裴鼎只是暗自想了一件事情:裴绩那混小子可真像他娘。

  谭珠雁咬牙深呼吸,“现在,老元帅您,该是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裴鼎震惊望向谭珠雁,却察觉她脸色不对劲……

  谭珠雁无奈,用眼神指了指他们俩牵着的手。

  那三大五粗的老汉着急地为妻子通红的手吹气……

  “其实我没打算跟你说当年的事情。”谭珠雁看着裴鼎低下去的头顶道。

  裴鼎一心救赎,哪里管的着妻子在说什么,见手中的那只比以前老了很多的手掌,裴鼎慌神,“用不用去擦药?该擦点什么药?”

  谭珠雁抽出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捏红了而已,不用擦药。你听我说吗?”

  裴鼎:“听!”

  可谭珠雁却说:“我不想跟你说过去的事情,陆明珠已经死了,你没必要知道那些事情去对她改观。”

  “你真的不计较吗?是我对不起你。”

  “怎么可能不计较,我恨她。当年有她父亲撑腰,她的权势很大,我是被逼无奈只能离开。我可以替她隐瞒当年的龌龊事,但是我不能不恨她,是她让我离开你离开儿子,是她取代了我,让我永远只能在暗处偷偷看你们父子俩,是她让我连孙子都不能抱,现在孙子都那么大了……”

  裴鼎颤抖着嘴唇,抱了谭珠雁。

  “你说的没错,是你对不起我,是你不相信我,我们几年的感情,你不信我却去信一封被逼迫写下的书信。你找我,才找了多久,找不到之后你居然就以我有意躲你这样的混账理由不要我,你居然真的娶了那个女子,你居然跟她成双成对,你为什么还要等我回家……裴鼎,你混蛋!”

  男人紧紧搂着妻子,两人哭在了一块。

  “你都这么老了还是那样气人,直到现在都还怀疑我担心我,怕我身在青楼,怕我沦为娼.妓,你个负心汉,你不是人……”谭珠雁痛哭,几欲缓不过气。

  正是这一句一句咬牙切齿的话,正是谭珠雁敞开心扉说她很委屈很无辜,说她痛恨陆明珠,她一字一句,把三十多年的冰块隔阂一块一块地敲碎。

  哭出一条黄河的两个人,在气氛升温到沸点时,开始逐渐真正回到从前的样子。

  这是一段不同寻常的感情,谭珠雁是小女孩的时候,跟刚认识的裴鼎情投意合,不久就结亲生子,从她十五岁到现在五十四岁,三十九年的光阴,两个人依旧保留着对彼此最初那份纯净的爱意。

  至此,不亏不欠,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