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冕钊风尘仆仆赶到时,谢淮希一小瓶梅子酒下肚,酒转回肠,浇浓愁。
他靠着一旁不知年岁的参天古木,手握空酒瓶,迎着血色夕阳朝天笑。
笑他自己无知无畏。
笑他太傻,不过是一子棋。
笑他所念成空,执念成风,一去不回。
一朝恩怨尽,前尘消,往事去。
同风起,自此心无牵,念无挂。
“谢淮希。”
傅冕钊走到古木下,抽走他手里的天青色酒杯。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唤他全名。
谢淮希以轻飘飘一个“在”字回应。
“过来。”
“不,”谢淮希一见到他就想起之前的种种。
他一直以为救他的人是傅冕钊。
他们相见时,傅冕钊也隐晦承认了的。
谢淮希醉酒后,浑身发软,头脑昏昏涨涨的。
内心焦灼,灼得他喉咙很难受,他分不清是辛辣的酒还是心理的痛。
尤其是见到傅冕钊,更痛了。
他嗓音带着轻微呜咽,“你骗我。”
傅冕钊觉得好笑,弯下腰和他对视,问:“我骗你什么?”
“我们相见时,我告诉你秘书说,我是欠你半条命的谢眠眠。”
确有此事,“嗯。”
“除了家里人,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名字,我恰好告诉过救我的人,所以你为什么要……”
谢淮希望着那双蓝色的眸,后面的话就像是中了魔咒,说不出口。
“冒名顶替?”傅冕钊替他补完了他未完的话。
谢淮希所处的环境不允许他脆弱,所以多年来他都将痛楚压抑在心底,不敢表达出来。
他怕他在乎的人难受。
但此刻,他忍不住“嗯”了一声,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
谢淮希眼角泛着靡丽的绯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眼神温柔澄澈,却又带着别样的小情绪,看得人心软。
傅冕钊弯腰,一手穿过腰窝,一手勾起膝弯,将人横抱起来,“吃了我的药,还想反咬我一口?”
“谢淮希,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谢淮希感觉重心升高,一时慌乱,双手攀上傅冕钊的脖颈,听到他的话,眼眸发呆,他在脑海中搜寻着过去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的画面。
只有车祸后的一片血色。
都是血。
脑袋好疼,脑神经好似被人死死扯住,搅成一团,只要一动脑,就疼得无法呼吸。
看他昳丽的小脸露出痛苦,傅冕钊将人掂了掂,因为失重,谢淮希在脑海中的回溯被强行打断,不疼了。
“先解酒,有些事不急于一时。”
“傅冕钊,我可以信任你吗?”
心上千疮百孔,难以治愈,谢淮希不想也不敢再去坚信一件事或者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抛出这个问题,或许是被伤透了,先问这样一个问题,若是他回答可以,日后发生任何差池,谢淮希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恨他。
“可以。”
谢淮希累了,趴在他肩膀上,只觉得很悲凉,气息微弱,“你应该回答不可以的,这样我就不会真心对你。”
没有付出真心,自然就不会受伤。
傅冕钊没有用很多的话来向谢淮希解释,只是郑重地重复,“可以。”
也不知道怀中人听没听到,他呼吸逐渐平稳,身体也渐渐放松,睡过去了。
山不高,下山的路却围着山绕了一圈,足足走了半个小时,也不见傅冕钊喘一口气。
三夫人在山下必经路口等待,瞧这两人才下山,说道,“我让人熬了醒酒汤,快把人带回去。”
“下不为例。”
指傅华檀放任谢淮希喝酒这件事。
谢淮希体弱,不宜过多饮酒,更何况,他还是个滴酒不沾的体质。
如果傅冕钊没来,傅华檀多半会放任谢淮希一个人在坟山上。
除了季家那个老头,傅华檀对谁都心狠,哪怕那个人是季老头子的孙子。
“你这么宝贝他,他知道么?”傅华檀言笑晏晏,似是不相信她那冷心冷情的儿子会对别人动心。
“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龌龊。”傅冕钊轻飘飘一句,让傅华檀变了脸色。
冷冽严肃。
随即,她又笑了,“有其母必有其子,不是吗?”
她也好,傅冕钊也罢,不都是一边觊觎别人,一边又要装成君子去找各种理由靠近?
不过,区别便是,她费尽心思想想靠近的人都没留住,而傅冕钊……
还是未知数。
傅冕钊冷笑一声,“我可没有你那肮脏的血统。”
他抬步离去,没有理会身后面目可憎的女人。
谢淮希似乎是被吵到了,不安分地动了动,胸腔里发出不舒服的“唔”。
“别动。”
此刻他们正从水榭亭阁路过,季老爷子正在破棋局。
“醉了?”季老爷子看着那双抱着自家孙子的手。
到还算是安分,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
这才放下心来。
“嗯,季老先生,我先带他回去醒酒。”
“好,麻烦你费心了。”
“应该的。”
步伐稳健,不急不躁,季老爷子点点头。
白子在手中流畅的翻滚,他轻轻一点,在天元下方处落子。
破局。
*
谢淮希喝酒是洒了一身,黏糊糊地沾身上很难受。
他伸手解开了衬衫上方的两颗扣子。
露出一抹亮色。
肌肤雪白,宛若晶莹剔透的水晶,随着呼吸起伏,脖颈处优美的曲线展露无遗。
他指了指胸口处,半睁着眸解释,“湿了,难受。”
所以他才解开的。
不是因为其他。
“嗯,没有出格。”傅冕钊的嗓音带着淡淡笑意,似有逗笑的成分。
这位谢小公子,还真是“克己复礼”。
淮安园里,见家主抱着一位神志不清行的少年归来,霍临上前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热水和醒酒汤已备好,在您的房间里。”
“南非联把他们的小王子送来了,说是淮安园的风水更养人,利于手术后恢复,已经住进客房了。”
傅冕钊脚步不辍,没什么波澜起伏,“谁允许的?”
“三夫人。”
“淮安园不收搞不清楚局势的废物,丢出去。”
“好。”
傅冕钊抬腿进了主屋,将人轻轻置于黑色大床//上。
那不小心露出来的肌肤显得更白了,有一种病态感,让人急不可耐地想尝试去触碰一下,看它会不会生出别的艳色。
谢淮希伸出手,指尖碰到了第三颗扣子,下意识就想去解。
傅冕钊看得有些意乱情迷,他伸手扯了扯领带,然后顺着谢淮希的手将衬衫扣子都解开了。
白皙的肌肤裸露大半,映衬着两朵若隐若现的漂亮小梅花,半藏半显,这种欲盖弥彰的美最致命。
因常年体弱,少年身上基本上没有肌肉,平坦的小腹往下,隐没在有些显宽的黑色直筒裤里。
好瘦。
谢淮希动了动,湿漉漉的眼睛里倒映着男人隽秀的身姿,看不清脸。
灯光照得眼睛酸涩,他闭上双眼,嗓音带着一股撒娇的劲儿,“麻烦关一下灯。”
傅冕钊倒是第一次见谢淮希如此,不面来了兴致,想逗逗这位平时宛若上弦月的小公子,“麻烦谁?”
谢淮希浑身无力,解开扣子感觉胸口没那么难受后就完全不想动了,他定了定神,可还是感觉很恍惚,顺着男人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麻烦你关一下灯。”
傅冕钊瞧着他因为醉酒而泛红的耳垂,伸手捏了捏,顺着肌肤滑到那光滑细腻的小脸上,细细摩挲,一贯冷冽的嗓音带着缱绻,“我是谁?”
谢淮希睁开眼,只能看见一个大概轮廓,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他是谁啊?
怎么不记得了。
他眼睛疼,但又回答不上,急得有些委屈,“我眼睛痛。”
傅冕钊的手往上,将他的眼睛遮住,俯下身,在谢淮希耳畔低语:“小没良心的。”
将光线调低,傅冕钊拧了帕子,给谢淮希擦沾上酒的部位。
指尖不经意地划过白皙的肌肤,他轻轻擦去,留下一股清淡的药草香,给谢淮希带来安全感。
傅冕钊神色不明,只将视线放在那两抹靡丽的绯红处,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淮希指了指左胸口处,“这里,好难受。”
心中交错的伤疤未好又添新痕。
蒙蔽太多了,他看不破。
可信的人太少了,他在踽踽独行。
身边的人对他很好,可还是会存在谎言。
他所放在心上的人,也不过是将他作为一枚棋子。
傅冕钊将帕子放下,从衣架上去了一件白衬衫给他套上,一颗一颗扣到最上面,遮住所有的春光。
他在谢淮希后背垫了一块枕头,然后端着醒酒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这是什么?”
“醒酒汤,你醉了。”
谢淮希将醒酒汤尽数吐出来,“我没醉。”
“就算醉了,那也……不愿醒。”
他难得这样任性一次,爆发一次,就别来管他了。
醒了,就得面临很多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他比一般的小朋友早熟太多了,压抑着,成长着,总是学着去照顾他人情绪,却从未照顾过自己的情绪,这些年,大厦将崩,他所坚持的一切似乎变成了一场笑话。
“别管我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