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失事只是一场意外。
杀了包括贺恒在内一百多个人的罪魁祸首是上天。
赫艳没有办法责怪上天, 或者说她责怪上天,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没有办法朝上天复仇。
可她总得找一个人来安放她的仇恨。
如果这个人不能是她自己。
那就只能是乔北桥了。
林宴迟侧头朝隔壁房的侦探看去。
他久久没有动弹, 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再回头看向面前的屏幕。
——系统判定这位侦探并没有说谎。
“我问你一些细节, 你好好回答。”
林宴迟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侦探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很配合。
“行。你问。另外我想说, 关于空难的详细调查报告, 我可以给你。等你看了, 就知道我真的没有说谎。”
林宴迟并不多言,只是问起了他问题。
“你第一次见到赫艳,是在哪天?”
“当侦探的,记忆力应该不错?还记得你和郝艳说过的第一句话吗?”
……
林宴迟进行了一场盘问。
到最后侦探口干舌燥,几乎不耐烦起来。
而根据林宴迟面前屏幕的显示结果来看, 系统判定——他说的全都是真话。
林宴迟关掉麦克风,不说话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打开麦克风, 声音干涩地对隔壁侦探道:“我们现在签个合同, 我有事情让你帮我调查, 是关于我父母的。我想知道他们……”
“你父母的情况……其实我知道。”
侦探重重叹一口气,打断了林宴迟。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本就脸色苍白的林宴迟, 现在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尽褪, 几乎已与白纸没有差别。
“你别告诉我, 我父母的身份也有问题。”
“你父母……或者说你以为你的父母,他们……”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以为的父母?他们上飞机了吗?如果上飞机了, 他们只能是死了。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林宴迟的声音罕见得有了一丝不稳。
侦探道:“就是……情况是这样的,贺寒生确实在海上救了你。但他其实没能查清楚你是谁。
“当然,航空公司有详细的乘客信息,名字、照片、年龄、ID,那天哪些人上了哪个航班,一查便知。
“哪怕这些信息有损坏,照片和名字对不上号,按年龄排查也可以。那架飞机上的9岁孩子里,有贺恒,也有你。按理不至于还有第三个9岁的孩子,就算有,做个简单的排查,也很容易查出来你是谁。再不济,还可以查监控,一个个找……但这只是理论上。
“你那架飞机是N17区的航空公司的,那边相对落后,航空公司的管理也很乱,乘客信息登记和相关记录非常草率,这是其一。
“其二,飞机失事那天,正好闹了个乌龙,一个妇人怀疑他老公出轨,去航天公司闹。她老公正好是航天公司的总裁,他也确实出轨了,和小三一起坐的飞机……
“他老婆想查乘客信息,想看和他在飞机上坐在一起的人是谁,他就直接把那段时间的乘客数据全部抹去了,说是系统故障……对了,不仅是乘客名单全毁了,那日机场的所有监控也都没了。”
“等等,”林宴迟打断他,“我不相信这个故事。”
模型显示侦探并没有说谎,但林宴迟依然觉得这个故事太过不可思议。
“那天发生了罕见的空难,多少人在等救援?多少家属在等他们的通报和赔偿?我不信一个堂堂总裁会做出这样的事!
“再说了,他老婆早不抓出轨、晚不抓出轨,偏偏赶上空难当天?这未免太巧。是不是有其他人故意破坏了数据?”
侦探道:“不瞒你说,我也怀疑过。这也是我曾相信空难背后确实存在幕后黑手的原因。
“我当时想,这个人制造了空难,也许是为了杀某个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动机,他就入侵该航天公司的系统,破坏了乘客名单的数据。
“但是吧,你想,有人有本事干出让飞机失事、并抹除所有数据的事,他肯定来头不小吧?他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吧?那么他要对付的人,也应该很厉害、很难对付才对。否则杀鸡焉用牛刀?
“然而,后来哪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死在那场空难里,新闻全都报道出来了,家属的社交平台也都发布了。那么反过来想,这个人破坏乘客名单,用意何在?没有意义啊!
“所以我只能抛下这个疑点。后来经过种种调查,排除了种种可能后,我得出了结论——空难确实是意外。
“林教授,我查这事儿查了十几年,能找到的受害者家属,我一个都没放过,连他们家里丢了几只猫都知道。
“那架飞机的飞行员心理健康,没有自杀倾向,也没有信教,没有说想通过故意让飞机坠毁的方式来完成献祭。
“至于乘客,大部分人都不富裕,不在权贵圈,不涉及什么阴谋阳谋,也没有人怀揣着特别的黑科技或者别的秘密以至于有人为了杀他不惜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你相信我,我连像样的、有人非要让那架飞机爆炸的动机都找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林宴迟开口道:
“空难是意外,但可能有其他人出于其他目的,破坏了数据,毁坏了乘客名单。对么?”
“确实有这个可能。只不过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做……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只负责调查空难本身。哦对了,你要是对这事儿感兴趣,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条线索——
“我调查走访的时候,去拜访过N17区的那名航天公司的总裁。当然,那会儿他已经不是总裁了,那件事发生后,他立刻被辞退了。
“总之,按他的意思,删数据、毁坏乘客名单的事情,确实是他做的。但他觉得他……他好像失控了。他说他平时是个理智冷静的人,按理不会做出这种事,那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那么怕老婆,一时冲动就……他只想着不要让老婆发现小三是谁。”
侦探道,“对了,你是搞脑科学的……那你说,这个总裁是不是被人操控了意识,这才故意抹除了数据?”
操控他意识,破坏了乘客数据的人是谁?
该不会是可能早就掌握了脑指纹技术的孟景浩?
可他为什么要抹去飞机的乘客名单?
林宴迟不由皱紧眉头,再问:“我穿着和贺恒一模一样的衣服,你知道为什么吗?”
侦探否认。“不知道。贺寒生其实怀疑过这一点,但他查不出来。兴许就只是,你恰好买了那种样式的衣服吧。
“虽然你不坐在头等舱……但也许并不穷。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所谓的你来自N18区贫民窟的故事,纯粹是贺家瞎编的。”
闻言,林宴迟的双肩几乎颤了几下。
此刻他已顾不上衣服的事,顾不上孟景浩,也顾不上追寻有人故意损坏乘客名单的动机。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再道:“继续讲下去吧。贺家为什么……要编造我的身份。”
停顿了一下,侦探再继续道:“为了查清你的真实身份,贺家想过从航空公司的账务明细入手调查,为了搞到这份资料,他们还颇费了一些功夫。
“但还是那个问题,这家公司的记录太过潦草,针对未成年的乘客,在入账的时候,收入项目统一记在了【未满18】这个大分类里。
“所以,即便拿到了账目明细,贺家也无法通过年龄排查出任何结果,无法知道你到底是谁。
“哦对了,其实我刚才有说得不准确的地方,贺家认为你来自N18区,这也不完全是瞎编的。
“在这个星球上,其他各大区基本都有相对比较全面的DNA库,但你一个都没有匹配上,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就是N18区的人,毕竟只有N18区没有做全民DNA的统计入库工作。”
林宴迟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知道了。就算查不出我是谁,贺家又为什么要编造我的身份?我……我有一个吊坠,按贺寒生的说法,救我的时候,吊坠一直挂在我的脖子上,那里面有我的全家福……他还帮我修复了这张照片……
“难道吊坠是假的?吊坠里的照片,是假的,照片上所谓的我的父母,通通都是假的?”
“是……是假的。那是贺家请人用AI画的,然后再请画师做了修改。应该是怕被你以后发现照片有AI的痕迹,所以他们就说把被海水损坏的地方做了修复。”
侦探道,“至于为什么这么做……这是赫艳的意思。你把父母彻底忘了,估计不会生出什么报仇的想法。但她又查不出你是谁,不知道你父母的样子,于是就找AI根据你的容貌逆推了一下……她想让你记得父母,继而记得仇恨……”
“所以……所以我其实……也不叫林宴迟?什么我是父母的晚来得子,因此名字里有个‘迟’……都是假的?”
“抱……抱歉。都是假的。是赫艳编的。她甚至为此咨询了专业的心理医生。”
“啪”得一下,林宴迟再次关闭了麦克风,只因他几乎无法再以正常的语调开口说话。
他不愿被外人,比如眼前这个侦探听出他话语里隐藏的脆弱。
9岁那年,他在病房里见到了15岁的贺寒生。
当时的贺寒生多么温柔,对他又有多好?
林宴迟记得清楚,那会儿他对自己说了很多话——
“我救下你的时候,你脖子上挂着这个。”
“照片做了防水,没遭到太大破坏,不过边角地方还是有损毁,我就找人帮你做了修复。”
“照片后面有一个‘晚’字。你父母的年纪看上去不小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你这孩子来得太晚。”
“‘迟’就是晚的意思。另外我猜,他们本来想用日字头的‘晏’字。因为‘晏’也是有‘晚’的意思。”
“我甚至查到,你父母最初给你取的名字就是‘林晚’,后来可能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或者更适合女孩儿,他们才给你改名为林宴迟。”
“你不用改名换姓。宴宴,你可以有怀念父母的权力。他们人已经不在了,这个姓就会是你和他们的唯一联系,我不会剥夺。”
……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9岁的林宴迟想,他运气怎么那么好,竟能遇到这样好的一个人?
这个人长得好看,家世好,脾气性格更是好到无以复加……
为了这个人,他愿意去做那些智商测试。为了这个人,他想要去到贺家,陪着他生活。
那个时候林宴迟年纪太小,对贺寒生的好感还很朦胧,还没有酝酿成后来深刻的喜欢。
但自那开始的很多年里,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逐着贺寒生了,就像飞虫在本能地追逐着光。
可现在林宴迟28岁了。
那些曾让9岁的他感动到无以复加的话,化作了19年后的一把把刀,一下又一下,将他刺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林宴迟感到不可置信。
他抬起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操控起手边的屏幕。
【执行命令——重复分析测试对象的脑成像】
一分钟后。
【系统判定:测试对象没有说谎】
不愿相信。
怎么肯相信。
【执行命令——重复分析测试对象的脑成像】
一分钟后。
【系统判定:测试对象没有说谎】
林宴迟改数据、改了模型规则。
【执行命令——重复分析测试对象的脑成像】
一分钟后。
【系统判定:测试对象没有说谎】
……
【测试对象没有说谎】
【测试对象没有说谎】
【测试对象没有说谎】
……
这句话一次又一次机械般地在林宴迟眼前重复。
他像是站成了一座雕塑,也像是全身都被冻住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赫艳复仇的棋子。
但他没有想到,他生活在彻头彻尾的谎言里。
他没有想到,从在医院见到贺寒生的那一刻,贺寒生就已经开始骗自己。
他没有想到,活了这么久,马上就快要到三十岁了,可他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房门被敲响三下,继而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是容还来了。
林宴迟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容还走到了自己身边,再将自己的手握紧。
林宴迟的手冷得厉害,容还便端起他的手,用两只手来回擦着,似乎想让他暖和一些。
容还没有多说一句话,单只是这么陪着林宴迟。
时间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发现林宴迟的双腿有点发抖,容还赶紧抱起他去到了旁边的沙发上,而后继续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担心自己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又过了许久,一直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的林宴迟总算动了起来。
他先是抬起眼眸看向了容还,朝他摇摇头,像是在告诉他别为自己担心。
紧接着他的面容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与从容,迅速拿出手机,给赫艳打了一个电话。
“喂,宴宴?怎么了?”赫艳问。
林宴迟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有了蒋源的帮忙,最近我的项目有了重大进展。”
“哦?具体是什么进展?”
赫艳的声音明显激动了起来,隔着电话,林宴迟能听到她清晰可闻的、显得很急促的呼吸声。
“不直接接触大脑,也无需往里面放入神经芯片之类的装置,我也能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意识。”
林宴迟随口扯谎道,“这与我预料得不一样。我以为‘读心’能先成功,没想到先成功的竟然是……我们需要通过‘读心’,才能搞清楚乔北桥的思维和记忆,看他曾经到底在那场空难里做了什么——”
“等等。”赫艳情绪激动地打断了他,“你在哪里?我现在过来?我们面谈?”
“妈你放心,我自己写了保护手机的程序,这段对话不会被任何人窃听……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那……那行……”
赫艳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与平时精明强势的样子相去甚远。
过了好一会儿,她总算恢复了些许冷静,开口道:“你说你能影响一个人的意识……具体是什么意思?不用直接接触的话,你可以做到远程影响?”
“对,掌握了一个人的脑电波特征码,也就是脑指纹,我就有办法与他的脑电波实现某种‘共鸣’。然后我可以通过改变波频率、振幅的方式,反过去影响他的脑电波,继而影响他的思维和意识。”
林宴迟道,“下命令给另外一个人,让他立刻对我端茶送水什么的,这我当然还做不到。但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给他强制性地传达一些信息,是可以的。
“不过这对空难调查没有用。我们归根结底还是想‘读心’‘读记忆’,然后确认乔北桥到底是不是凶手。”
“他就是凶手!”
赫艳情绪再度激动起来,“不需再查。他就是凶手。我请的侦探不久前刚告诉我,他掌握到了一些新的证据,确认了乔北桥就是凶手!“
你可以等等,我找人把资料和证据整理给你。但总之……乔北桥就是凶手,没跑了。所以,我看我们干脆……”
林宴迟无声吸了一口气,隔着玻璃望向躺在隔壁房里的侦探。
“妈,你想怎么做?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是想说,既然你有办法远程控制他……最近你又和蒋源走很近……他俩正好是亲戚不是么?你让蒋源多约一约乔北桥,到时候你也去,然后你看能不能影响一下乔北桥的意识,让他……”
“让他什么?”
“让他自杀。这样警方绝对调查不出来谁是凶手。”
“未必。”林宴迟的声音听不出异样,握手机的那只手的小臂上却浮现出了一根根清晰的青筋。
容还紧紧握住他另一只手,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眼眶已经变得有些发红。
过了一会儿,容还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头。
林宴迟不动声色地对电话那头的郝艳开口道:
“暗地里有没有人秘密研究意识操控,我不清楚。但明面上研究这个的,只有我一个。
“蒋源之前惹出来的那场风波,更是让所有人都知道研究脑指纹、意识操控什么的,是我的执念。不仅如此,警察总署当年参与过空难的调查,想必也知道点内情。那么在他们看来,我有杀害乔北桥的动机。
“动机、技术,我都有,现在的测谎装置又非常先进。我很难全身而退。”
“宴宴,光靠动机什么的,没法定罪。至于测谎仪器的测谎结果,也不能当证据。何况你那里的设备比警方先进,你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仪器!
“所以我想……你能想到万全之策的,对吗?这么做,完全不用我们亲自动手,你只要影响乔北桥的意识就可以了,脏不了自己的手。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还是那句话,他们很难定你的罪。贺家会请最好的律师把你保出来。你放心。”
贺家能请最好的律师又如何,背靠军方的乔家岂是容易对付的?
再者,就算自己在杀了乔北桥后能勉强脱身,以后的研究恐怕也会处在严密的管控中,很难真正被信任,很难参与到什么真正重要的项目中,职业生涯算是完了。
所有人都会怀疑他是杀人凶手。
所有人都会担心他们会被自己操控意识。
所有人都会避他如蛇蝎。
可这些问题其实从来都不是赫艳在乎的。
她只想自己去做那把杀死乔北桥的刀而已。
她养自己,不计代价地为自己的研究投入,就是为了今天。
林宴迟眨了一下眼睛,眼里的光好似皆数消失,取而代之的只剩无尽的黑色。
“好。我知道了。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需要以一定的频次,反复地对他的大脑进行刺激才行。并且我与他的距离不能太远。
“那么……我会想办法通过蒋源接近他,不过频次上能不能保证,还得想办法。我会好好设计一下。只是妈,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这事儿我之前对你提过,还记得吗?”
赫艳迟疑了一下,问:
“难道你现在就想……离开寒生?”
林宴迟道:“对。我跟其他人睡了。继续留在他那里也没意思,这两天我就和他摊牌。”
赫艳:“……你这……”
林宴迟再道:“我还当你们是亲人的。但按寒哥的脾气,他估计会找我麻烦……其实我也不会麻烦你太多,帮我联系一辆汽车、一架直升机就行。把两位司机的联系方式给我。等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我直接和他们联系。”
赫艳似乎有些顾虑。“可这……”
“直升机而已,何况司机还是你的人。我又不会开飞机,能逃到哪里去?我也恨乔北桥,他是杀死我父母的人,也是害我这19年被噩梦缠绕、受幸存者综合征困扰的人,我一定会对他下手。
“我不会跑,也不会离开N1区。我只是担心贺寒生限制我的行动,想离开他身边而已。否则,这事儿会耽误我们复仇。”
再与赫艳聊了几句,林宴迟挂了电话。
抬起头,放下手机,他对上了容还的眼睛。
不需要他开口,容还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林宴迟的头发,然后再温柔地、饱含安抚地揉了一下他的头。
平时林宴迟老用这个动作安抚他。
现在他倒是把这个动作用到了林宴迟身上。
“老师,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会配合你的。”
有些人没有在一起相处太多的时光,彼此之间的默契却无处不在,就像是相识已久的故人。
“谢谢。”
林宴迟朝容还笑了笑,转身离开这间房,随后去到隔壁房,走到了侦探面前。
“李先生,计划有变。你就告诉贺寒生……我出轨好了。不过这事儿不急。等过几天吧。今天你就回复他,我在做实验。我需要做一些准备,等时机成熟了,会通知你。
“他需要你拿给他我出轨的证据。这个证据我送给你,也算是为今天把你绑过来的事做些弥补。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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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侦探名叫李兴业。按照林宴迟的意思,他当日就联系了贺寒生,表示林宴迟只是去酒店做实验。林宴迟估计挺烦那些保镖24小时贴身跟着他,这才做了这件事。
当然,酒店的事是查清楚了,林宴迟有没有其他出轨的可能,李兴业表示自己还会继续调查。
听了李兴业的话,贺寒生倒也放了心。
首先,李兴业为人严谨,向来靠谱,这些年来从未出过错。
其次,林宴迟就算出轨,没必要选在星海酒店,更没有故意甩掉保镖,这不是明摆着“自爆”吗?
这日已经很晚了,见林宴迟还没回来,贺寒生向他发去了消息,问要不要亲自去接他。
林宴迟只说自己项目到了关键期,打算就在蒋源的医院住,还给他发来了这么一句:
【要是想知道更具体一点的消息,你可以问妈】
贺寒生果然联系了赫艳。
赫艳并没有说她让林宴迟直接杀死乔北桥的事儿,否则她猜贺寒生会阻止这一切。
于是她只是说,林宴迟的意识操控技术马上就要突破瓶颈期,估计在忙这件事,让贺寒生别去打扰。
怎么突然研究起了意识操控?
贺寒生觉得此事颇有些奇怪,但林宴迟在忙,他也就没追问,打算过两天当面见到他再说。
贺寒生决定忙别的事——
为他和林宴迟举办一场婚礼。
他已经安排了李巧霞找最好的婚礼筹备师,并于次日一早在办公室见到了她。
贺寒生的办事效率挺快,婚礼歌曲的类型、婚礼的风格、会用到什么样的花、婚宴上要不要请人表演等等,一天下来,已定下来一个大概。
接下来他只要等婚礼筹备师拟定具体细则就好。
这一天林宴迟依然没回来。
虽然贺寒生有些不放心,但他毕竟找侦探和保镖看着人,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儿。
再说了,从前林宴迟课题忙的时候,也时不时接连好几天都直接住在研究所,这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独自在别墅过了一夜后,贺寒生上午先是打开电脑,亲自做了一下整栋房子的设计。
他想把别墅改造一下,再把室内重新做个装修,当做他和林宴迟真正意义上的新房。
及至下午,他新订的咖啡机到了。
装好咖啡机,他开始研究怎么做一杯冰美式。
林宴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但贺寒生已经决定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他不回来,那自己就直接带着他喜欢的咖啡去找他。
贺大总裁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还是他第一回亲手做咖啡。
他甚至决定从此以后就跟着林宴迟喝冰美式。
接连试了好几次,他总算做出了口感颇为完美的咖啡,正打算把这杯咖啡给林宴迟送过去的时候,他收到了侦探李兴业发来的消息——
【贺总,情况好像不对劲。我给你一个地址,要不你亲自过来看看?我觉得你需要带些人,免得发生冲突……】
贺寒生的手一抖,咖啡顿时洒了大半。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把地上的咖啡用拖把拖干净,又慢悠悠重新做了一杯咖啡,包装好,这才亲自开车,按照李兴业发来的地址开了过去。
傍晚,贺寒生跟着导航来了一个风景绝美的海边。
停好车,他走上沙滩,再往一栋面朝大海的独栋别墅走去。
晚霞映红了大海与沙滩,还有那栋很有小清新风格的房子。
走到房子前,贺寒生的脚步顿了顿。
海风与潮声都很大。伴随着海风拂面而来的,还有隐隐几声从那栋房子里传出的喘息。
贺寒生浑身僵硬,心跳如鼓,整个人有些不可置信。
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下,他才继续走近那栋房子。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个落地窗。
半透明的窗纱随着海风起起落落。
窗纱上映出了两个人纠缠的身影。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压在了落地窗上,动作之大,惹得那人低声呜咽了几句,就好像是在拼命求饶。
这声音到底是否属于林宴迟,贺寒生无法确定。
他没有听过、也不敢想象、更难以接受林宴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这两个人换了个姿势。
个子高的进攻方把怀里人抱起来转了个方向,他自己背靠窗户站立,将那个因为他而不断喘息的人的双腿分开,放在了自己的后腰上。
海风大了些,窗户被吹开,半透明的窗纱撩起了一角。
进攻方背对着自己,贺寒生看不见他的脸。
一昧承受的那个人,尽管他面朝贺寒生的方向,但他的脸埋进了进攻方的怀里,贺寒生依然看不清。
然而,在窗纱起落间,贺寒生看见了那个人的脚。
洁白如玉,脚趾修长。
——脚踝上有一只黑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