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全球觉醒>第99章 归零(完结章)

  行野十年四月十二日,打败一波又一波的野堡“志愿军”后,绿地军正式攻入通城。

  时隔多日,方遒、孟昆仑和雪莉再次踏足这片他们曾经赖以生存数年的土地,目之所及与往日并无太多变化,但各人的心境已是天翻地覆。

  方遒让孟昆仑和雪莉去看看生存团现今情况如何,自己则去与何宴、华素年他们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华素年这边带着自己的人进城后,倒没太多复杂的感想,看着眼前这些与绿地风格迥然的建筑,只有瞬息的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回神后便吩咐下去,让人铺开来,控制住通城零散的人员。

  在攻入野堡之前,方遒就给绿地出身的他们交代过野堡的大致形势:上有战斗力顶尖的山野集团,中为几乎可以算作没什么战斗力的通城,下则是战斗力不弱的不见天——因而此时,她一个完完全全的绿地人可以胸有成竹地发号施令。

  主力军按照之前方遒的建议,驻扎在生存团的势力范围内,就在雪场附近;另派重兵把守不见天与通城之间的通道;而侦察精英,除去已经去外面执行任务的,剩下的分为四个小队,两队严密监控东北方向的山野集团尖塔动向,一队暗中巡视通城,一队负责监探不见天。

  何宴、方遒和华素年三人在新扎好的军营会合,并通过通讯机器远程联络上身在绿地的三大管理员。

  华素年经过近日与不见天的几波佣兵团交战后,心中对他们的实力已有了一定估测,认为他们不足为惧,待休整一晚,明天就可以直攻东北方山野集团的那座黑色城堡。

  三大管理员对这一代年轻小辈们的实力都非常有信心,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加干预他们的行为。目前来看,现实回馈给他们的结果也是超出预计的好,于是他们更不打算对这些个年少有为的孩子们指手画脚。

  沉吟片刻,江归雪看向华素年的对面:“小宴和……小遒怎么想?”

  杨无非已从华素年口中得知了何宴和方遒是一对的事,江归雪也就从杨无非那儿了解到这件事。两个有些年纪的长辈相对无言一阵,最终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

  杨无非不是很理解,但愿意尊重。而江归雪,则是有些惆怅,她想到自己连“正常”的感情都无法理解,就更别提这种有些少见的感情了,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毫不打算干预,转念一想,就当自己有两个养子——如果方遒愿意的话。

  事实上,方遒很乐意与何宴的亲友们亲近。在与江归雪和杨无非私下见面的时候,难得表现得十分热情,收敛了平素那种慵懒性子,很是成功地收获了两位长辈的好感,末了还主动提及自己的小名——不过江归雪和杨无非念及孩子已经大了,到底还是喊不出口“球球”这样的昵称,最后折中按对何宴的称呼改口“小遒”。

  涉及野堡的事,何宴认为发言权应该优先给到方遒,于是看向遒哥。

  方遒对“小遒”这个称呼当然是十足陌生的,刚开始听到还反应不过来。因为从没人这样叫过,所以多少有些小别扭,但很快又悟到了一点和“小宴”同款的甜蜜味道,心下顿时又乐滋滋的。

  而后应道:“华队长的想法不无道理,不见天大部分战力确实不是我们的对手,但他们其实暗地也属山野集团领导,有一部分精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由野堡结构和兵力分布来说,从通城攻入山野集团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对野堡的了解并没有方遒这样的土著深刻,在场的绿地人士都不太能理解方遒这两句话的逻辑,唯一有过实地经验的何宴倒是隐约抓住了点儿什么,但也没能立刻理清头绪。

  不过方遒也没有戛然而止的意思,展开了一张自己早早备好的野堡地图,进一步解释。

  他用手指在东北角的通城和方形城堡接壤的地方划了个圈:“方形城堡的大门其实只是一个障眼法,它并不是真正的山野集团的大门,而且防守强度非常高。就算‘假山野集团’内部有一条通向‘真山野集团’的密道,到时候我们还得去找这条密道在哪儿。所以从这里攻进去,得不偿失。”

  华素年听得一怔,下意识看向何宴。眼山庭

  何宴想起方遒说过他们被奥德里奇·怀特忽悠瘸过一次,又想起自己之前被困在山野集团往外望时看到的景象,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遒哥说的没错。关键点其实不在这个方形城堡,而是它——”说着,他的指头落在了地图上那座红色尖塔的图标上。

  华素年:“怎么说?”

  何宴也只是想到了个大概,隐隐有点猜测,知道的也不具体,故而没有直接回答,转头看向方遒。

  方遒接过话头:“当初我们之所以能从山野集团逃出来,一方面有何宴父母残念的指示,知道有一条暗道通往外面,另一方面还有山野集团的阿道夫·蒂奇一路保驾护航。虽然我到现在也还是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救我们,或者说,他背后真正的主子——艾伦·琼斯为什么要放我们走,但是这不妨碍我清楚地记得当时阿道夫是带着我们从不见天出来的。”

  华素年眨巴了两下眼睛,很快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不见天有暗道直通真正的山野集团的内部!——那你之前怎么没说过?”

  “……”方遒回想了一下,“之前好像一直没有说的必要?我也是这两天在想怎么攻进山野集团比较好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了这个细节。”

  何宴双眼微微睁大,感觉醍醐灌顶:“既然阿道夫能够通过那条暗道偷偷放走我们,就说明知道那条暗道的人不多,很可能只有山野集团最核心的那几个人知道,所以相比之下不会有那么高强度的防守。那我们从不见天攻进去,就会是最划算的选择。”

  “不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方遒转头看向视频投影里的三大管理员,眼神征求他们的看法。

  三位管理员互相看了看,又转向他们。

  江归雪:“我同意从不见天进攻。一方面比较出其不意,一方面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我们将要面对的困难就没有那么大。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幸我们的猜想是错误的,鉴于不见天的实力……对我们造成的损失也不至于太大。”

  钱识:“……这种不直接涉及钱的事,你们看着办就好了,我没什么意见。”

  杨无非:“我支持。”

  江归雪又道:“我只有一个问题,小遒,你有几成把握能顺利找到那条暗道?”

  何宴也看向方遒,那时候他昏迷了,再醒来人已经在野生兽圈了,所以这个问题,在场只有方遒一个人可以回答。

  方遒道:“出口处应该是设有科技阵迷惑视线的,但大致方位我能确定。只要到了那地方附近,通过专业设备探查出科技阵的阵眼设在哪里,我就能黑掉它。”

  “那就没有问题了。”江归雪满意地点头。

  “既然要从不见天过,也许可以走走邓叔叔的路子?”何宴忽然开口,并看向杨无非的虚影。

  杨无非沉吟片刻,没有反对:“你可以叫长风去联系他。”

  于是正闲得长毛的邓长风光荣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任务,不一会儿,就带回来了邓西垣。

  却没想到,买一赠一,邓西垣也带了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身高不过一米七,一头用摩丝精心定型的短发,圆头圆脑,八字胡,笑眯眯地迎面走来。

  “怀特先生?!”方遒一眼认出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又看向走在他身侧的邓西垣和邓长风,眼神里透露出询问的意思来。

  怎么这个家伙也来了?他还有脸来?上次他可是把他们结结实实地坑了一把!

  邓长风也一脸状态外;邓西垣倒是神色凝重,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解释什么。

  老怀特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意思也没有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很是彬彬有礼道:“上次的事还望你们不要介怀。我这回是来赔礼的——保管你们满意。”

  何宴也是第一次见老怀特,但之前从方遒嘴里对这人有了点儿不太正面的了解,此刻又看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警惕心自是不少。

  来者是客。到底还是将二邓一老外一齐请进了他们的帐篷。视频会议早已结束,此时等在里面还没走的华素年见到新面孔也站了起来。

  六人围着大圆桌坐下。

  “实不相瞒,我苦山野集团久矣!”一落座,老怀特便开门见山道,“不浪费大家时间,我是带着满腔诚意过来的,所以就直说了。自那次你们走后,司马承空这家伙就越来越疯了。我听到风声说,他想进一步颠覆整个世界,并且已经有了很大进展!如果你们有暗地里关注过的话,应该已经知道近期他的人正在天南地北地到处跑。我也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只知道,要是真让他做成功了,全世界都得完蛋!”

  华素年不清楚这人身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没听几句,就猜出来了个大概。

  何宴给了方遒一个眼神,方遒会意,由自己接过话头,而何宴负责在旁边观察。

  方遒:“那你知道的也并不比我们多。你能带给我们什么,又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

  老怀特眯了眯眼:“我希望你们能够除掉司马承空这个祸害,权力洗牌之后别忘了记我一功。”

  方遒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你只说了你的需求,还没有说你能给我们什么。”

  “我手里有一条能直接通往山野集团的暗道,只要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可以给你们大开方便之门。”

  华素年悚然一惊,看向何宴和方遒,却见他们仍旧面色如常,于是立马收拾了自己的表情。

  “这次你们不用担心我这边再出什么问题,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看,我把你们的人放回来了。”老怀特笑着拍了拍坐在自己旁边的邓西垣的肩膀:“要知道,这家伙的身份我是很清楚的,如果我真有什么坏心思,完全可以把他留在手里当人质,不是吗?”

  邓西垣倒是表情未变,他邻座的邓长风却是脸色白了白,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老怀特并不打算久待,说完话就站起身来:“怎么样?要是说定了,我这就回去了。明天你们过来,我给你们引路,还带开门。如果谈不成……那也没什么好说,我就更得快点回去,抓紧时间享受最后的好日子了。人,我就给你们留下不带走了。”

  他等了几秒,见众人皆是纹丝不动,露出了一个夸张的遗憾表情:“好吧,你们还是不相信我,那也没办法。”他施了个空气脱帽礼,就要往外走。

  “等等,”何宴突然出声叫住他,“记住你的话。”

  老怀特回过头,露出一个小丑般的巨大微笑来:“你们同意了。”

  何宴肃然点头。

  老怀特微笑着冲他弯了弯腰,很是满意地走了。

  “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扣下来,明天逼他开门?”邓西垣开口说了来这儿的第一句话。

  答话的却不是何宴,而是方遒:“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今天又敢孤身前来,就说明他真的不怕死了,把他扣这儿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说的是假的,他还敢这么过来,就说明自有倚仗,不论是他自愿给我们开,还是我们逼他开,结果是一样的,前面等着我们的将会是龙潭虎穴。”

  邓西垣像是第一次认识方遒一般,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向何宴,这倒是真的第一次见,于是看得更是仔细。将两人来回扫了好几遍,很是为他们这种思维的同步感到惊奇,缓缓问道:“那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叛变了吗?”何宴没有回答,突兀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邓西垣一愣:“开什么玩笑?”

  “那不就可以了。”何宴轻描淡写地说。

  邓西垣还没跟上何宴的思维。

  方遒道:“他可不可信,我们不清楚,至少你比我们清楚。如果你叛变了,那这事儿就是他做的一个局;如果你没叛变,他肯放你回来,确实是很大一份诚意。”

  邓西垣顶着邓长风若有所思的目光,急道:“我老婆孩子都在绿地,我疯了才要出卖他们啊?——也就是说,他可信?”

  “倒也不是,但这并不重要。”

  何宴悠哉悠哉又开口了,与方遒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邓西垣眼里就跟唱双簧似的。

  “我刚刚答应了他,明天也确实会去,但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计划。

  “老怀特这个人,从他之前坑遒哥、孟哥他们那次就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两头下注。我分析了一下,这次多半也不例外。

  “暗道,他会领我们进,但暗道里就不一定太平了——这个不太平,可能是因为他通风报信,也可能是山野集团原本就有的布置,只不过他一定清楚具体情况,却并不打算提醒我们。

  “这样,如果我们胜了,他有功;如果我们输了,司马承空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我们更不能把他怎么样,而且如果司马承空要灭世是真的,那时候到了,大家就一起死了,更没什么可说的。”

  邓西垣恍然大悟:“这个老狐狸!”

  何宴转眸看他:“老怀特放你回来,有收你的权吗?你现在手里还有可靠的人手能用吗?”

  “有,”邓西垣明白过来何宴在问什么,果断点头,“至少我手里那队人能跟我过来。”

  “好,那你现在就去落实这件事吧。”

  邓西垣领命下去,走的时候还一并顺走了邓长风。

  看着手边还一脸呆的亲儿子,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何宴这小子怎么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如此气势了?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也不完全贴切——自家儿子怎么就没这本事呢?

  又转念一想,唉也罢,不过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今年没轮到我家。

  “小面包怎么说?”何宴问华素年。

  华素年抿了抿唇,道:“她先是说看到了很多咬人的狼,还有火……”

  “那应该指的就是山野集团用来对付我们的人了,明天可不好打。”何宴道。

  方遒问:“还有说其他的吗?”

  “隔了一会儿,她又说看到了好多星星……变成了漩涡。”

  方遒默默看向何宴。

  何宴:“这个……我也不懂。”

  “她还说,最后是一场雨。一场,很大的雨。”

  方遒:“这种没头没脑的谶言……好难懂。她没有解释什么吗?能不能问问?”

  “她说完就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这次通灵预言消耗极大,她估计得在床上躺大半个月了。”华素年担忧地蹙紧眉头:“这还是她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更严重的反噬。我走的时候,她那条灵蛇都蔫了。”

  方遒:“……那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这些事交给我们大人来头疼。”

  华素年莫名被逗笑。

  何宴默默听着,也觉得很难办地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片刻后,他道:“后两句想不通就先搁着吧。从第一句的谶言来看,山野集团的秘密精锐应该还是精神体实质化和精神火那两招。那就没什么好怕的,毕竟这次不比以往,我们是有备而来的,从前都是因为信息差才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方遒点了点头:“精神体实质化的威力我手里的人都见识过,也大致知道怎么应对了。说到底,在精神体能攻击到我们的时候,它们在那瞬间与我们就在同一个维度,我们也是可以对它们直接造成伤害的。相比之下,它们的风险才是更大的——只不过,这对我们自身的要求很高,需要非常快速精准地抓住那个瞬间,否则错过了时机,结果还是白白被咬。”

  正说着,孟昆仑和雪莉从外面回来,刚好听到他的这番话。

  孟昆仑朗声道:“生存团的兄弟我们也带过来了,明天可以跟着绿地军一起上。你说的这个我不担心。‘红房子’那次我们不是已经带人和那群狗东西打过了吗?大家都有经验了,实力应付不了的……已经交代在那儿了。换言之,现在咱的兄弟们都是能战这些狼的!”

  这倒是,方遒认同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华素年。

  华素年会意:“我回去会跟手下的人说这些要点的,实力不够的……就留在外面吧。”

  何宴对此没有异议,接着道:“然后就是精神火了。据我所知,施展这招对他们自己的消耗和反噬还挺大的,就连笼岛绿子都只能用成那个样子……所以这招,虽然杀伤力强,但内耗剧烈,持久度不高,也就意味着能用得好的人并不多——按最坏的打算,就算那些‘狼’都会,也难以稳定地频繁使用。”

  “所以,只要他们用这招的时候,我们提高警惕也可以应对。”方遒说。

  何宴点头同意:“打不过就避开,不用硬打。躲了杀招再跟他们拼耐力,严重内耗的他们可拼不过我们。”

  何宴的话仿佛划破了敌方的神话外衣,让众人无意识间都放松了不少。

  他自己倒是神色淡淡,转过脸又问华素年:“两天了,你的眼线有反馈回来什么消息吗?”

  “……”华素年默了默,才道,“司马承空派出去的人都捧着一种奇怪的装置到处探测着什么东西,我的人猜测说可能是测磁仪,但暂时都还没有找到机会一探究竟。”

  何宴不禁也默了默,而后安抚道:“……好歹也算有点眉目了。”

  不过转眼又皱紧了眉头。

  司马承空在找什么?

  -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十三日。

  奥德里奇·怀特果然如约而至,不仅给绿地军带路,还亲手打开了暗道,送他们进去。

  临别时,何宴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我原以为你会先和我们过上几招,佯装不敌,再引我们过来,却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山野集团里发生什么事了,往日的威望竟都荡然无存了吗?”

  老怀特没有马上回答,端详了一会儿他的神情,才笑道:“你担心我在配合他们玩儿关门打狗?”

  一旁的方遒眉头一挑:“真难听,说谁是狗。”

  “放心,这门我不会关的,给你们留着。要是实在打不过,也别硬撑,原路退出来就是了。反正……”老怀特冲他们眨了眨眼,双手一摊,语气十分诚恳,“大不了真就世界毁灭,大家一起死好了,去天堂的路上也不寂寞。”

  方遒“啧”了一声:“你要去天堂自个儿去,我们就不奉陪了。”与何宴对视一眼,一齐带人往暗道深处去。

  立在门口的老怀特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笑,不以为忤。

  半晌后,他把手揣在裤兜里,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

  还当真给他们留了一扇门。

  -

  这次老怀特确也没再在路线上耍心眼。

  走在暗道里,方遒他们这些已经来过一次的人,都能确定这就是之前他们离开山野集团时走的那条暗道。

  表面看上去造价不高的红褐色砖瓦壁,不断消耗着暗道内空气却从未灭过的诡异煤灯,稀薄但似乎不会耗尽的湿冷空气,时而蜿蜒时而笔直的坡道……一如当初。

  暗道较窄,一大群人不得已排成了长队,何宴、方遒、华素年不急不缓地走在排头。

  随着队伍越走越深入,他们三人也越发谨慎起来,带队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此行跟随他们而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知道暗道中可能会有埋伏,所以一进来就都自觉放轻了脚步,力求不干扰到领队对前方安全性的判断。

  事实证明,这样沉默的队伍是强大的。

  “慢,”何宴猛地一抬手,身后的人便整齐划一地停下,“小心,前面有人。”

  或许是精神力等级提升一大截带来的能力增幅,不仅耳朵能捕捉到那细微得常人难以听见的可疑声响,而且直觉好像也比以前敏锐了许多,在听见动静的前几秒,何宴便莫名感到头皮发紧,有种正被人窥视的不安感觉。

  见行踪已被发现,隐匿在前方暗处的人索性全都暴露了出来,一言不发便展开了攻击。

  这种风格令生存团众人立时便想起了一个月前在“红房子”经历的那场伏击战,心里便都有所预感,在看到成群的狼精神体蜂拥而来后,只暗道一声果然,心头瞬间燃起熊熊的复仇之火。

  上次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回却是有所准备。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今日总该轮到这群狼被他们打得个落花流水了吧!

  -

  “这次我们不打没把握的仗。”

  前一晚召集各部精英讨论作战计划时,何宴如是说道。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攻入山野集团的老巢,所以我们必须针对山野集团的特点,高效率地使用我们手中有限的人力。诸君各司其职、扬长避短。”

  “如果老怀特不耍花招,我们顺利进入了不见天通往红色尖塔的暗道,那么山野集团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埋伏在了暗道中。这个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之前那些佣兵团水准的敌人了,而是野堡真正的精锐——我把他们称为‘狼群’。”

  “这群人的精神体都是狼,对首领的服从性非常高,团队配合能力也很强,但这并不是他们最可怕的点。真正需要好生提防的是,他们的精神体可以直接对我们的身体造成伤害。”

  “这一点,如果事先不知,确实会令我方溃败——先前生存团便是这样在‘红房子’吃了一亏!”何宴话锋一转,又振奋道,“但如今我们是有备而来,他们这一招并不是无敌的——事物运行的规则是平等的,在他们的精神体能够直创我们的身体的那个瞬间,我们同样也可以直创他们的精神体。相比肉身的创伤,精神体的创伤才更为可怕。所以,诸位只要抓住这些个瞬间反击,不愁胜利的果实不落入我们的囊中。”

  -

  黑的、白的、灰的、红的、褐的、黄的、花的……各色皮毛的凶猛大狼张开血盆大口,迎面奔袭而来。虽然总体都是自前方攻来,却也选取了不同的角度,每只狼的走位也不尽相同,一样的只有迅疾的速度、狠厉的杀气。

  与此同时,绿地方的精英们也尽皆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时间,多头体型巨大的豪猪、大象挤在了本就狭窄的暗道中;除此外,还有数量可观的“肉食者”精神体:各色隼、熊、狐、蛇……好在精神体并不真正占位置,否则在开打之前,这暗道就得先被挤崩了。

  不过“狼群”的目标并不是绿地方放出来的这些精神体,果如何宴所预料的那样,它们直冲人的本体而来!

  遇到路上有精神体挡道,它们要么靠着灵活的走位避开,要么用爪子凶狠地抓挠,趁对手躲闪的瞬间往人群中突击,逮着人就连抓带咬。

  然而这次它们所面临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

  精英们纷纷拔出袖中匕首,精准地抓住狼群攻击的瞬间,一刀一个凶恶大狼。

  但是,狼太多了。

  -

  “我们的人有限,但我们打的就是山野集团的大本营,故而以少敌多是必然会出现的局面。”

  “所以在诸位精英奋战的时候,特殊觉醒者需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何宴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曼曼。”

  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儿无声地走出队列,目光平和地看向台上的何宴。

  “你的精神体是雾蛇,有毒,可以杀人于无形。因此,你就位于队列最后方,操控雾蛇,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敌人内部,尽可能多地减少敌方战力。”

  “是。”

  “小狼。”

  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男孩儿面容清秀,眼底却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你的精神体是幻狼,并且你自己还有着S级的精神力,所以我需要你在必要的时候,使敌人产生幻觉。”

  “没问题。”

  “串串。”

  比孟昆仑还要高出一截的白衣大男孩咧嘴露出一个阳光的笑来。

  “你的特点是防御值很高,所以明日敌方攻势太猛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多地为我方抵挡伤害。”

  “好!”

  -

  “狼群”想靠着“人海”战术吞食敌人。

  眼看着胜利的天平似乎就要向着“狼群”一方倾斜的时候,“狼群”隐匿本体的地方却接二连三地发出重物倒地的闷响。

  ——在他们专注于攻击敌人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一道缥缈的烟雾蜿蜒潜行入他们藏身的黑暗,如蛇般迅疾地裹挟住多个人的口鼻,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这些人便没有了呼吸。

  并不高大的小姐象快速地穿行于人群中,总是迎着大张的狼嘴而上,尽可能地为众人争取反杀时间。

  在它的掩护下,小狼一脸冷酷地笔直前行,走到最前排的一个阴暗角落后,放出自己的红蓝鸳鸯眼幻狼,直奔敌人所在之处而去!

  运用何宴教的共感能力,他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如老鼠般隐匿身形的敌人此刻都以什么样的姿态处于什么地方。一场精心为他们编织的幻觉悄无声息地铺开来……

  小狼闭上眼,倚靠着湿冷的墙面,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疼,这是将能力用到极致的体现。

  这一切是值得的。

  不过片刻,敌人就在幻觉中自相残杀了起来。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兼有几分残忍。

  何宴听着前方黑暗甬道中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闷哼声,心知此番混战,这支山野集团的神秘部队定有不少人因精神体的死亡而亡。

  他身边的伙伴们都没有留手。因为他们知道,从一开始山野集团的这些人就与他们不同。对于他们而言,精神体重伤就代表死亡,但是对于山野集团这些人来说,一剂药就能救回精神体垂危的人,重伤精神体并不能使“狼群”失去战斗力,只有当场死亡才可以令他们退出战场。

  何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小狼。

  在他投去目光的同时,小狼似有所感,也睁开眼回望过来。

  小狼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对着何宴微一颔首,便闭目继续养神。

  也就是这个时候,暗道逐渐安静下来。

  随着化为碎光的狼越来越多,空闲下来的绿地方精英也就越来越多。结束战斗的人开始好整以暇地擦拭刀刃、处理伤口。

  直至完全安静之时,已有人上前探完路,清点过了敌方尸首。

  听完汇报,何宴露出沉思的表情。

  方遒将匕首塞回袖中,走了过来:“在想什么?”

  “这里的敌人都死完了。”

  方遒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何宴在考虑什么:“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用了精神火。”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何宴想听方遒的意见,看他们的想法是不是不谋而合。

  方遒看了小狼和曼曼一眼,道:“要么是他们没来得及,要么……恐怕后面另有一支精锐,专长就是精神火。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小兵都不会。”

  何宴点了点头,沉默一会儿后,对身后道:“继续前进,倍加小心。”

  他和方遒不约而同都觉得后面还有更强的对手在等着他们。

  他们一路小心谨慎地走完了整条暗道,那扇有着机关锁的黑色墙门映入眼帘。

  何宴和方遒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山野集团就这么放他们过了暗道吗?还是说,密码另有玄机?

  何宴上前输入了那串见过一次就烙入灵魂的数字。

  门,开了。

  他听见身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于是眉头一皱。

  就在他想说点什么让大家不要放松警惕之时,门的那边迎面射来数道迅疾有力的火焰,拖着长长的尾巴,耀眼如流星!

  “小心!”一旁的方遒瞬间瞪大双眼,奋不顾身地将首当其冲的何宴扑向一边。

  “是精神火,所有人戒备!”何宴在身体尚未落到实处时,便已大吼出声。

  方遒的衣袖被燎开了一个洞,连带着露出的皮肉也被烫得通红一片。

  其他数道火焰亦是无一虚发,绿地方好几个精英都着了道儿,好在没有一个受的是致命伤。

  方遒只回头瞭了一眼便看出局势:“果然有支主攻精神火的狼族精锐。”话未说完,又是一团火焰俯冲过来,他抱着何宴就地一滚,与那火焰擦身而过。

  何宴伏在他肩头,正好看见他手臂上的伤,一时怒极恨极,起身就要去找埋伏在暗道外的敌人算账。

  方遒一把拉住他:“不要冲动,再看看情况!”

  他们后方的精英们在精神火雨中疲于奔命,为了降低被击中的概率,只能收回外放的精神体,专心躲避本体面临的伤害。

  初时,因为这种境况实在陌生,大家都还有些应接不暇,后来渐渐地习惯了这种攻击方式,躲避起来竟都慢慢有了章法,逐渐变得游刃有余。

  何宴和方遒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艳和欣慰。不愧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强兵们,在战斗中学会战斗,试问,他们不胜谁胜?!

  “经过上次和笼岛绿子的一战,我对精神火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能力。我先上,你再带小狼和曼曼跟上。这道封锁我们必须突破!”何宴使劲儿握了握方遒的手掌。

  方遒眸色一沉:“我的精神力等级也有SS级了,也有一战之力!我跟你一起,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何宴本想拒绝,但对上方遒的目光,忽又开不了口。往暗道外看了一眼,火雨的密度明显下降了不少,这说明外面这些人精神力不支了!于是道:“好,我们一起。”

  而后转头叫来孟昆仑和华素年:“我和方遒先出去吸引火力,你们待会儿护着小狼和曼曼出来施展群控,然后再叫雪莉、串串、荆棘他们出来逐个击破!”

  交代完,何宴便同方遒一齐沿边溜出暗道。

  从孟昆仑和华素年的视角看去,只见外面的火雨稍一停顿后,便分出大半火力攻向何宴和方遒。串串自告奋勇走到最前面,用小姐象为众人作屏障。

  趁此机会,留在暗道中的绿地方精英们火速回调状态,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冲出去拼杀。

  暗道外的空间四面银白,宽敞空荡——如果忽略掉一众黑压压的伏兵的话。

  领头男人的面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但何宴和方遒并不认识。他生得端正,衣冠楚楚,表情冰冷傲慢,几乎将“目中无人”四个大字刻在了脸上,以致任何一个陌生人见了他,都能一眼看出其本性。

  何宴和方遒没有选择用本体生扛这些高温火焰,而是“偏向虎山行”地放出了各自的精神体去对抗。

  对面那个男人见他们竟敢用精神体硬刚精神火,挑了挑眉,随即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雪猞猁仰头看了看向着自己袭来的漫天“流星雨”,先是原地抖了抖毛,感觉了一下这些精神火的气息,似是评估完了它们的杀伤力,忽然眼露精光,腾空而起,几段不停顿的飞跃中,它一巴掌一个地拍灭了那些后继无力的精神火。

  男人看着这景象不由大惊。

  另一边,花鹿在火雨中的走位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可谓是“火花雨中过,片叶不沾身”。

  就在前排小兵们都被那神奇的花鹿吸引住目光的时候,真正的杀机陡然从他们身后显形——雪白的海东青双臂一张,他们头顶正襟危坐着发射/精神火的各色凶狼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毙命于它的爪下。

  在他们殒命的同时,他们的精神体所制造出的火焰也瞬间熄灭。

  此时的方遒甚至还有余力同何宴谈笑:“看来山野集团这些日子还真没闲着,长进了不少。精神体算是被他们玩儿明白了,这不,精神火都弄成远程射击武器了。”

  “我看看你的伤。”何宴拉过他的手臂。

  方遒任他端详,嘴里放缓了语气:“没事,皮外伤。”

  何宴此时反而有了闲暇,拿出药粉为方遒处理伤口。

  对面的男人见状自是怒不可遏:“你们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然而他的淫威注定是发不出来了——

  话音刚落,暗道内的孟昆仑和华素年注意到火雨的疲乏,一致认为此刻就是第二波反击的好时机,于是护着小狼和曼曼冲出了暗道。他俩在前面对抗稀稀落落的精神火,小狼和曼曼在后面释放精神体的群控能力。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曼曼的雾蛇刚刚缠绕住领头男人的脚踝,他就有所察觉地低头看去,随即双目一凝,正要想办法处理这只形态缥缈的精神体时,一道冰冷的刀光划过眼前——

  男人临死前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一双形状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双眼,但这双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傲慢,只有深不见底的愤怒、仇恨、厌恶……还有什么,他看不清。

  他双目圆睁的头颅滚落在一边,随后那无头之躯才轰然倒地。

  小狼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里,只剩了漠然。

  一击得手后,他便迅速全身而退。刚一撤回到孟昆仑和华素年的庇护之下,就放出红蓝鸳鸯眼幻狼,以一种不要命了的架势疯狂将对面的敌人一个个卷入到幻境中去。

  从小狼确认男人的身份,到曼曼领悟他的意图,与他打配合悄然短暂麻痹住男人,再到他运用“天堂”的“驯兽师”教授的专业杀人技巧,准确无误地一刀割下男人的头颅……

  这一切的发生甚至只用了十秒不到。

  孟昆仑和华素年还维持着原先保护两个小家伙的动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连带着另一边的何宴和方遒也瞠目结舌地向着小狼和曼曼望来,只觉得他们好像还是低估了这两个小特殊觉醒者的能力。

  雪莉、串串和荆棘带着其他人走出了暗道,他们并没有错过刚刚发生的事情。

  雪莉最先反应过来,跑过去扶住小狼的身体,强制让他从全力操控精神体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你现在开始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说完,将他推进华素年怀里:“这孩子现在状态不对,好好看住他。”

  提步要走,又是一顿,回过头来看向小狼。小狼也正睁着一双幽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大仇得报,不代表活着就没了意义。”

  雪莉蹲下身,用平等的视线看着他,认真道:“你活着从来不是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如果你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请你再坚持一下。总有一天,你会重新找到它的。”

  小狼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生涩地慢慢眨了眨眼,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般,又偏过头,用拳头揉了揉眼睛。

  雪莉不再多说,与其他同伴一起,径自走向敌人。

  小狼很重很重地揉着眼。

  突然,自身边伸过来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捏住了他小小的拳头。

  那道声音很温柔:“不要这么用力地对你的眼睛呀,它也会痛。”

  小狼无声地哭了出来。华素年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慢慢地从他的另一只手里取走了那把杀人刀。

  “乖,快结束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

  让何宴和方遒感到意外的是,当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暗道战,进入山野集团内部的时候,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了。没有任何陷阱,没有任何阻挡,甚至……没有任何敌人。

  这是一个空巢。

  大事不妙。

  华素年也没想到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打入敌营,等待他们的却是人去楼空:“司马承空跑了?!他这么大个山野集团不要了?!至于吗!我们……没这么可怕吧?!”

  “你说得对,”何宴面如寒霜,“我们没有这么可怕。”

  “那怎么……”

  方遒接过话来:“这说明,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司马承空真的有我们无法预判的打算。”

  “这个疯子到底要做什么?!我都快要被他逼疯了!!”华素年抓狂地把头发挠成了鸡窝。

  串串赶紧给她递了把梳子——这动作娴熟得可疑。

  何宴四处走走逛逛后,得出了更准确的结论:“山野集团实验室里的东西都还留着,没有搬走。这说明,要么司马承空觉得我们不堪一击,一定无法打赢暗道战,他们只是短暂出去一下,之后还会回来;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华素年的急性子此刻可以说是火力全开,恨不得上手摇着何宴的肩膀让他快说。

  “要么就是他已经没有要这些东西的必要了。这些实验室、实验成果,乃至整个山野集团,对他来说,都没有用了。”

  华素年:“……什、什么意思?”其实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因为太过骇人听闻,所以一定要听别人亲口说出来才行。

  “老怀特说的是真的。司马承空这家伙,已经找到带全世界去死的方法了。”

  嘴里说着令人遍体生寒的话,何宴本人却毫无所觉般地面色淡然,只是目光相较以往,更加深邃沉冷了。

  “啪、啪、啪。”三声突兀的拍掌。

  所有人警惕地向发声处望去。

  却见不远处的高台上,不知何时竟悄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壮硕的西装大汉推着一架轮椅肃然立着,而发出声响的人正坐在那轮椅上,一身毫无花色的白衣白裤,身薄如纸,面色憔悴,神情更是苦得像在给自己吊丧。

  “精彩的推理。”那人拍掌后,干涩的嗓音慢悠悠续道。

  生存团众人见到他们,皆是脸色惊变,却都没有擅自动作,因为分不清对方到底是敌是友。

  何宴看着轮椅上那位憔悴却依然美丽的少年,开口了:“艾伦·琼斯。”

  而后目光移向他身后把着轮椅的壮汉,出于礼貌也打了个招呼:“阿道夫·蒂奇。”

  艾伦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我亲爱的何宴哥哥,好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

  “哦?我还要谢谢你当初赶我走。”

  艾伦“咯咯”地笑了两声,却因嗓子不好,笑出了破风箱的动静。

  “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就成了这样?”何宴问,“难道是司马承空搞的鬼?”

  “哥哥,你是在心疼我,还是……想挑拨离间?”艾伦面容有些僵硬地摆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但凡还有一点挑拨离间的必要,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何宴淡淡回答。

  “我都有些分不清哥哥是在诈我,还是在进一步挑拨离间了,或者说,二者皆有呢?”艾伦笑意更深,“哥哥,实话告诉你,我留在这儿,是为了拖你的时间。”

  闻言,绿地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就连方遒都有一瞬的心态不稳,看向何宴。

  何宴却依旧巍然不动。

  “你没说谎。不只是你,还有在暗道埋伏我们的那些人,司马承空把你们留下来确实是为了拖住我们。”

  他顿了顿,转折道:“但是,你的目的不止如此。说吧,你要告诉我们什么。”

  “啊,”艾伦还是笑着,“被看穿了,那就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重逢的时间真是短暂。”

  “阿道夫。”他唤了一声。

  阿道夫应声跳下高台,径自走向何宴。

  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阿道夫,方遒直接挡在了何宴的前方,警惕尤甚。

  艾伦静静看着下方,悠悠道:“他要我拖住你们,不让你们去破坏他的计划——我偏偏要让阿道夫领你们去找他。”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皆一脸怔然。

  阿道夫在距离何宴三步远的时候止步,毫无攻击的意图。

  方遒仍不放心:“为什么?”

  “我不想再陪他疯下去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艾伦轻描淡写地回答。

  “如果还不满意的话,那这个呢?”

  ——艾伦蓦地撩起自己的衣服。

  随即一片哗然。

  映入所有人眼帘的,不是整块白皙的皮肉,而是一半皮肉、一半漆黑如墨的骨骼。

  那骨骼甚至都不是干净的骨骼,烂泥般的黑色血肉毫无章法地黏连在骨架间,远远地还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在血肉里左冲右突,看不清楚,却叫人无端联想到污秽物里扭动的蛆虫。

  艾伦自始至终没有垂眼去看,只叫别人观赏,就好像这鬼似的模样与自己无关,又或是他到现在也还无法接受这是自己的身体。

  一直强作镇定的何宴此时也差点儿稳不住身形。

  他嘴唇颤抖着问:“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样?”

  他没有问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呢,答案早就在每个人的心底了。

  可他终究还是问了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对你?!”即使艾伦可能是敌人,但亲眼目睹了他的这副惨状后,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由衷的愤怒,每个人也都想问,为什么!

  “运气不好。”艾伦放下衣摆,笑了笑,还是那样轻描淡写。

  谁叫抽签抽到我了呢?

  他抬头看了看天,很蓝,万里无云。

  很像九年前,他们一行四人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那一天,天也是这么蓝,干净得没有一丝云。

  不对,对于他来说,是“逃”,对司马承空和笼岛绿子来说,不是。

  他们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可惜了,他到很后来很后来才明白这一点。

  司马承空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但有件事他似乎没有错。

  他说:“艾伦,你是个很容易放弃的人。在老琼斯的生日宴上,你对那个要帮你取水晶蛋糕的保镖说你不想要了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这一生,会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你一个都抓不住,因为你不想用力,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轻飘飘的面子。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你很会克制自己。不过如果一直像这样克制下去,到最后,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和你,完全不一样。”

  其实不是没有怀疑过抽签的结果。

  哪有什么运气不运气呢,不过是司马承空想靠这个恶心的实验,绑死他这个游离的人罢了。

  艾伦想着想着,有些失神。

  “所以,他在哪儿,要做什么?”何宴那冷静的声音传入耳中。

  艾伦猛地回过神。应该庆幸吗,他并没有如司马承空所说的那样,到最后了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最后了……哪怕或许不能成功,他也要用力去争取一次。

  他动作迟钝地扭头看向何宴:“他找到了数不清的,开门的‘钥匙’。”

  话毕,艾伦将身体慢慢后仰,倒在了椅背上,望着天,神情呆呆的。

  他最后道:“哥哥,走吧,跟着阿道夫去。”

  -

  坐在阿道夫安排的大卡车里,何宴靠着车壁闭目深呼吸了几口,竭力将脑海里纷杂的思绪快速理清。

  半晌后,他睁开眼,看向坐在对面同样在整理头绪的华素年。

  “你那边有司马承空的消息吗?”

  华素年摇了摇头,因手下人的办事不利颇有些难为情:“他派出去的人很多,目前看来,很可能是倾巢出动了,跟不过来。至于他本人……如果不是刚从山野集团出来,我都不知道他也在外面,更别提得到他相关的消息了。”

  何宴默了一瞬,又问:“那小面包呢?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没收到她苏醒的消息,想来应该还在昏睡。”

  何宴万不得已转过头,目光看向昏暗的角落,那里抱臂坐着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壮汉,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阿道夫,”何宴出声唤他,“你知道星星、漩涡和大雨,意味着什么吗?”

  阿道夫蓦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地看向何宴:“这是什么?”

  “这三样东西,预示着我们的未来。你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或许你能解开这个谜题?”

  阿道夫没有马上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宴,脑子里很明显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后,他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和司马承空有关。”

  方遒问道:“艾伦说的‘数不清的钥匙’指的是什么?”

  阿道夫想了想,直言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家少爷的真实年纪,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只有十七八岁,实际上他今年该有二十九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曾经意外进入了一个叫神域的地方。也是在那里,他认识了司马承空、笼岛绿子他们。现在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因为司马承空他们从神域盗出了本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力量。”

  “这些我们确实已经知道了。”方遒点头。

  阿道夫一哂:“但是他们还不满足于此。这些年,司马承空一直在找连通神域和外界的办法,也就是所谓的‘钥匙’,现在他也确实找到了,并且正在做这件事。如果他成功了,可想而知,我们这个世界根本承受不了那未知的磅礴力量,只会发生比‘大崩坏’更崩坏的事。”

  听到这番话的所有人都双目圆睁,感到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做这些事的是司马承空,竟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了。

  何宴:“你知道他找到的‘钥匙’是什么?”

  阿道夫看了何宴一眼:“我不知道你们对神域了解了多少。少爷跟我说,神域的力量是混沌力量,而我们这个世界的力量是规则力量,两股本源截然相反的力量矛盾地相斥相吸。相斥表现为水和油一般,总体是隔离的;相比之下,弱得多的相吸表现为极小部分力量的逃逸。”

  虽然这个原理让人有些理解不了,为什么相斥的东西还能相吸呢?这简直比薛定谔那只“既死又活”的猫还难理解!但是一听到“逃逸”这个词,何宴脑中的灯泡就突然亮了。

  他回头看了看方遒,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显然方遒也想起了之前他们在幻境中听过的小艾伦说的那番话。

  何宴猜测道:“难道这‘钥匙’就是指的从神域溢出的点状逃逸力量?”

  阿道夫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你们知道得这么多!没错,司马承空派出了大量人手,拿着专门为此研发的仪器,去搜寻那些逃逸力量,并用磁场将之固定,再用人的精神力为其加大能量。他自己则和笼岛绿子待在逃逸力量群的核心位置,等待野岛的降临——逃逸力量都知道,你们一定也知道野岛吧?就不用我多说了。”

  正说着话,大卡车骤停。

  “到了。”阿道夫眯了眯眼,起身下车。

  其余人立马跟上。

  一下车,众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呆呆地仰头看天。

  “原来……小面包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华素年艰难地找回自己的言语功能。

  此时日光渐收,粉紫色的晚霞还未退尽,却已漫天都是色彩斑斓的闪烁星光。说是“漫天”却也不够准确,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星星”只是在半空中,最高的那些也就飘在高大树木的树冠上,大部分都在密密麻麻的枝叶间浮沉。

  每一颗星子周身都缠绕着浓淡不一的灰雾,那形态倒是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曼曼的雾蛇。

  这些“星星”远看就像一层层的包围圈,逐渐往里收缩着,越内层越稀疏。它们下方的地面上都聚集着四五成堆的山野集团的人,看上去就像牧羊人在赶羊。

  外圈有人注意到了大卡车的到来,也看见了领头的阿道夫和他身后的何宴等人,但似乎并不打算对他们投入太多注意力,很快就视若无睹地继续赶着“星星”往核心区域走。

  何宴看着这一切,讷讷问道:“司马承空……这是把他所能找到的逃逸力量都聚集到这里了吗?”

  人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阿道夫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提步便往核心区域冲去。其他人回过神来后立马跟上。数十人就像飞速的箭雨一般直直扎进这个庞大“星圈”的心脏地带。

  “你们来了,”司马承空听见身后的破空声,语气却淡定得令人发指,甚至根本没有回头看看的打算,“来得正是时候,你们将亲眼见证这伟大的一幕!”

  何宴等人正欲攻击,却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在他们所能掌控的范围里了。

  到底是晚来了一步!——司马承空头顶的那颗最大最亮最炽热的“星星”周遭的灰雾如丝线般漫开,链接起了一圈又一圈外面被人为赶来的混沌力量。它激烈振动着自旋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将自己旋成了一个黑洞般令人看一眼就感到惧怕的深邃漩涡!

  “星星、漩涡……”何宴仰头看着这番变化,脸色苍白如纸。

  一切正如小面包所预见的那样发生着。

  那么雨又是什么?那场好大的雨代表的到底是毁灭还是新生?!

  他们被漩涡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故而没有人发现,与此同时,那些负责“赶羊”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接连倒地,死得悄无声息。

  这些人凭着狼精神体对头狼绝对的忠诚,毫无计较地倾尽自己的精神力,用生命完成了司马承空对他们下的最后一个任务。

  一时间,混沌力量的聚集与扩散规模之大,前所未有地打破了一直以来世界内外两股力量的隐秘平衡。

  随着轰隆一声震破天际的雷响,风云惊变!漫天的“星”破碎开来,变成大片朦胧的星云,漩涡后的天仿佛裂开了,诸多异象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感到肝胆欲裂。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然悬在头顶,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落下,又会如何落下。

  何宴看着这一切,如此清醒、如此胆怯、如此惊怒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那一场雨还未落下。

  野岛,自漩涡中降临了!

  即使还只是一道模糊的剪影,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它的气息。

  “我杀了他!”方遒红着眼拔枪,抬手瞄准了司马承空的后脑。

  没有人阻拦他,但他的手已然抖得不像样,迟迟扣不下去扳机。

  何宴注意到了他的窘状,握住他的手。方遒发现他其实也在抖。

  何宴拉着方遒垂下手:“也罢,此时杀了他,无济于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

  而他们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就像看着大河奔流入海。

  狂风中,司马承空仰天长啸:“终于!终于!哈哈哈哈哈……”

  他身侧的笼岛绿子一直默默地立着,无悲无喜地看着他的脸庞。发丝在风中乱舞,时不时糊进她的眼睛,她仍就那样静静立着,好似一尊无心的石像。

  那道剪影终究没有掀开它的神秘面纱——

  出人意料的,野岛并没有从漩涡中完整地现身;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波鱼贯而出的怪物!

  司马承空的笑声戛然而止。

  笼岛绿子这时才将目光投向漩涡,看见那些跑出来的不速之客后,神色微动。

  与他们一样认出了来者是谁的,还有何宴和方遒。

  “是兽人!居然是兽人——”何宴失声喊道。

  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怪物,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逃跑,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真正迈开了步子。自漩涡打开那一刻起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巨大的惊骇夺走了他们的身体原本的力量,连抬脚都没有足够的力气。

  “他们就是原初药剂真正的主人。”方遒莫名想到了这件事。闫单庭

  华素年腰间的通讯机突然响起,却因此处力量的暴动无法维持稳定的信号,只能听到三大管理员断断续续的焦急声音。

  他们或许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此刻,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在静默地等待“神”的裁决。

  兽人们涌出漩涡后,并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在此方世界肆意造作如蝗虫过境。

  它们陆续落到地面,却先是原地不动、左顾右盼,如同新生婴孩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被规则力量永恒统治着的世界。

  那个巨大的漩涡仍然运动着,但远不如之前那般剧烈,并且逐渐往下坠落。看起来似乎不会再有别的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众人终于缓过一口气,逐渐找回了支配身体的感觉,不约而同地放出了各自的精神体,时刻准备着与这群黑压压的兽人进行最后的放手一搏。

  却没想到他们这个静悄悄的行为一下惊动了那群许久不曾动弹的兽人!

  它们的目光整齐划一地投向他们身侧的各类精神体,嘴里发出各种不同的叫声,汇集成一片轰然雷响。

  司马承空和笼岛绿子也紧密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眼下发生的一切并不如他们一开始的预期,但漩涡和兽人的出现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这说明他们这些年的努力是有效的。

  ——尽管野岛没有出世、神明没有降临,让司马承空非常非常非常失望。

  现在,这些可笑的兽人们又要做什么呢?司马承空静静看着,暗自评估着它们的破坏力。

  没有神,它们……也凑合吧。

  兽人群中十三个首领模样的人站到了前排,窃窃私语了一番后,其中一个气势最强的山羊头兽人站到了最前面,看起来似乎有着首领的首领的地位。

  更让人吃惊的是,它开口说话了!

  它居然想和人类交流:“惹内,尼梦左了很金鸡德湿。”

  所有人都懵了!

  半晌后,何宴第一个反应过来它其实说的是人类现在的通用语!只是发音相当蹩脚,需要一些时间动脑子联想。

  ——人类,你们做了很禁忌的事。

  何宴上前几步,也不管它懂不懂人类的礼仪,先拱手意思了一下:“我们并无恶意,实是人类极端分子犯下的大错。还望看在我们已然自食恶果的份上,不要毁灭我们的世界。”

  “握知,”山羊头随即回道,“握梦没油会买尼梦世杰的渔网,值想收会握梦德洞悉。”

  ——我知,我们没有毁灭你们世界的欲望,只想收回我们的东西。

  何宴顿时心跳如擂鼓,狂风也压不住他胸腔中血泵的声音。

  然而转念一想,兽人的东西——原初药剂?

  每一种都只剩指甲盖那么多了……这能算还上了吗?如果还不上,它们又会做什么呢?

  顿时寒意入背。

  “……东西只剩一点点了。”何宴艰难地说完这句话,看向华素年。

  华素年一脸呆滞,在接收到何宴的信号后,动作机械地拿出了十二支迷你试管,交给何宴,又由何宴递还给山羊头。他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人类生死存亡的关节上,方遒眼神一动,一声不吭地上前跟在了他身侧。

  山羊头一脸凝重地接过东西,垂眸看着,许久不发一言。

  正当众人忐忑不安之际,山羊头转身将东西递给了身后其它兽人首领。

  直到这时,近在咫尺的何宴和方遒这才注意到,除山羊头以外的十二个兽人首领,竟都正好有着与十二支原初药剂一一对应的兽形特征!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过来这十二位正是苦主本主!

  果不其然,十二个兽人首领简单扫了一眼,便准确地各自取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支迷你试管,并向司马承空和笼岛绿子投以不善的目光。

  ——它们似乎还知道欠债的人到底是谁!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十二个兽人首领齐齐蹲地,各出了一只手掌深深插入泥土中,随即地动山摇!有什么力量正在被它们收回体内!

  如果此刻尉迟如君还活着,那么他也许能够反应过来它们正在做什么。曾经流失于土壤的原初药剂的力量不远万里地投入了它们所属本源的怀抱,就像磁极异性相吸一般。

  山羊头回过身看着在场的人类,目光漠然地说,你们欠的账不止如此,这些力量不属于你们。

  旧日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取奥林匹斯山的火种,成了人类的英雄;但之后宙斯便派下了美丽的潘多拉,魔盒一经打开,灾难、瘟疫和祸害也随之降临人类的世界。

  事物皆有它的两面,力量亦是如此。

  你们需要付出代价。这话,山羊头却是看着司马承空和笼岛绿子说的。

  早在十二个兽人首领收回原初药剂的力量时,司马承空和笼岛绿子就明白过来,至少对他们二人而言,这群兽人来者不善。

  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如果不是他们偏执地要用原初药剂赐予人类的精神力聚集、增幅四散的混沌力量,也链接不了神域和人世,兽人更无法根据熟悉的力量锚点准确地降临于此。

  简而言之,这都是他们自寻死路。

  何宴和方遒都想通了这一点,凉凉地看着那二人。

  却没想到这对狂人搭档死到临头反而更加猖獗地大笑起来。

  “就凭你们也想审判我?”司马承空的面目变得扭曲狰狞,仿佛真的觉得这群实力莫测的兽人十分可笑,“你们不配。”

  话音刚落,他一把抓过身边的笼岛绿子的手,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个跃步跳开——

  不知不觉间,那可怕的漩涡已经落到他们身侧,司马承空带着笼岛绿子这一跃,竟是直接跃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径直投向了野岛那片遥远的剪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马承空还在狂笑!

  笑声逐渐远去,直至湮灭。

  所有人都呆住了,连兽人也不例外。

  好一会儿后,山羊头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向何宴。

  它从怀中取出一块透明的水滴状晶石,放到何宴手里。

  它说,曾经有个人类和它们做了朋友,他很厉害,自学了兽人的语言,能和它们交流。

  这块石头是阴差阳错间形成的,里面是他的一滴眼泪。他到死都想念着他的故土,却再也没能回到这里。

  山羊头表示,那人活着的时候没能实现愿望,它们希望至少能让他的一部分完成他的夙愿。

  何宴随即想起了幻境中小艾伦提到的那个有着可怕的语言天赋的“前辈”。

  华素年闻言,激动不已地冲上前:“何宴,这可是末世前人类的眼泪!这里面一定有我们苦寻不得的原人类基因!”

  何宴怔了怔,不知怎的,没有顺着华素年的思路想下去,反倒风马牛不相及地又想起小面包预言的那场好大的雨,转头谦恭地问山羊头:“请问您是否有办法使我们回到最初的样子,也就是被你们的力量改造之前的人类本来的样子?”

  在场所有人类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山羊头的身上。

  山羊头沉默片刻表示,它们有能力将力量作用于全人类,但力量本身并不能还原人类基因。

  不得不承认,司马承空和笼岛绿子这对狂人搭档确是天才,他们偷走的十二支原初药剂也并不能直接改变人类的基因,之所以人类能变成现在这样,也是他们用原初药剂做了多番实验的结果。

  这种改造就连兽人们都无法做到,更别说让他们直接对人类进行还原了。

  山羊头说,它们只能从死物身上召回本源力量。

  人们大失所望。

  何宴却灵光一闪:“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做出了还原基因的药剂,你们可以帮助我们还原全人类?”

  山羊头颔首。

  众人狂喜!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

  兽人们跳回漩涡,离开了属于人类的世界,同时带走的还有各种可怖的异象,但它们并非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走前还给何宴留下了一颗云种。

  它被一层精神力膜包裹着,一旦释放就能变成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雨云。

  山羊头告诉人类,给云种注入还原药剂,雨云形成后落下的雨就有还原人类基因的效果。

  潘多拉魔盒给世间带来了灾祸,但也封存着希望。

  三个月后,在杨无非的带领下,绿地白银界终于做出了完美的还原药剂。

  所有参与实验的人都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它是如何被推入云种之中的。在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没有人舍得眨一下眼睛!

  还原计划已经公布出去,绿地有三大管理员号召,野堡那边由老怀特领头。

  时间、地点都已定好,就在七月二十八日正午十二点,绿地和野堡直线距离的正中央,野生兽圈的一块宽敞无木的空地。

  自计划公布以来,也有人质疑是否会有人偷偷退出还原。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于人类来说,无疑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三大管理员联合声明,还原当日会派出所有兵力,务必监督每个人都到达现场不可擅离,失去行动能力的抬着也要去!即使真有漏网之鱼,他也将会成为全人类公敌。

  不过即便如此,真到了那天,事情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信任”二字。

  七月二十八日,绿地领头的一辆军车上。

  何宴姿态放松地倚在方遒宽厚的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手指。

  突然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血的味道。”

  “要尝尝吗?”

  何宴抬头,目光撞入那双璀璨的金瞳中。

  “好啊。”

  方遒将右手腕递到何宴嘴边,笑眯眯地看着,眼里竟充满期待:“我也很想知道我是什么味道。”

  话不多说,何宴控制着力道咬了下去,片刻后,他收起小尖牙,轻轻舔了舔自己咬出的伤口。

  “像是山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但很清冽。”

  “是吗?”方遒笑意更深。

  窗外的树木在视野里急速后退。今日的阳光很是灿烂,到处都是明媚的景象,衬得此时的安宁很有几分温馨,乃至路过的风也是温柔的。

  何宴抬手抚向方遒看着窗外的眼睛:“它们也会变吗?”

  “不知道,”方遒笑着回看他,“如果变成了一般的黑色,你会喜欢吗?”

  何宴直起身,凑上去亲了亲方遒的眼睛。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我们会一起慢慢变老,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里,重拾岁月静好的感觉。”

  “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也许我们会发生争吵,但我们的心是始终在一起的。”

  “我们已经一起看过了各种各样的星星,我还想和你一起看五十年后的星星,好吗?”

  方遒轻柔地回吻他,在呼吸的空隙间断续道:“那时候,我们都老得走不动了。也许是某个夏日,在露天的庭院,并排躺着竹制的摇椅,扇着大蒲扇,望着天。”

  何宴笑眯了眼,神情就像一只猫:“我们可以唠点闲话,也可以什么也不说,听风的声音,蝉的声音,还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即使到了那一天,”方遒语气淡淡,却有几分郑重地说,“我的心跳依然会与你同频。”

  -

  十二点整,野生兽圈临时圈出的特定区域人山人海。

  在全人类的翘首以盼中,消化了还原药剂的云种自精神力膜中被释放出来,像一只气球被谁吹得鼓胀起来,慢慢升空,体型变得越来越大,最终遮天蔽日。

  大雨下下来的那一刻,全人类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呼!

  他们唱着、跳着、奔跑着,仰起脸热情地迎接这场好大的喜雨。

  在雨水的冲刷下,他们清晰地感觉到有股力量正在褪去。

  有人感觉到身体在发热,有人却觉得体温比平时凉,但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负面反应。

  这场还原改造是温和的,人类正在归还这道借来多年的不属于他们的力量。

  微观的世界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宏观的世界却称得上是喜庆洋洋的平和。

  慢慢地,开始有人倒下,先是惊动了周围不少人,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人只是对药物反应更加敏感,已经进入到还原的下个阶段——睡着了。

  大雨倾盆,全人类安然进入梦乡。

  “大崩坏”以来的十年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梦。

  梦醒了,也便结束了。

  等待他们的,将是崭新的未来。

  这一天,人们在梦中看见了混沌的神,那只是遥遥的一大片虚影,却已足够摄人心魄。

  全人类都意识到了自身的渺小,某种敬畏感油然而生,深深植根于灵魂。

  遥远的红色尖塔中,一架面朝窗户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双目紧闭、神态安详的少年,他缺席了这场盛大的神雨,但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于他。

  他最后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他觉得自己没有输给司马承空。

  在他身后,同样安详坐着的,是他此生最忠实的仆人,亦是朋友,也缺席了这场迟来的洗礼。

  这个身型壮硕心思玲珑的男人用生命践行了守护少年的誓言,因此可以说,他此生的愿望也实现了。

  终于,风停雨歇。

  但一切不会就此落幕。

  风还会继续吹,雨还会继续下。

  太阳东升西落,四季轮换不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