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再会法赫萨[公路]>第30章 和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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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机没有清理,水池里的杯子也莫名其妙又堆成了山。宋屿安怎么也没了收拾的心思,只好在店铺的三人小群里发了条消息,尽力装出轻快的语气:

「晚上来了朋友,懒得收拾了,明天辛苦二位美女!」

「哦对,记得再订几个新玻璃杯,今晚手滑,碎了几个。」

等检查完店里的门窗水电,傅凌清已经在门外等了他多时。见宋屿安走来,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牛皮纸袋,打开来看,竟装了几瓶啤酒。

宋屿安脸上看不出丝毫愧疚:“不好意思啊,咖啡是没得喝了,喝这个凑活凑活吧。”

走几步路上了江堤,寒冬末的深夜少有人往江边走,只有代表着一市繁华的午夜灯火落入江里,随着冷风荡漾。

心照不宣,无人提起刚才发生的事,傅凌清晃晃手里的袋子:“不回家啊?”

宋屿安向手心哈了口气,趁热揣进了口袋里:“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趁早回家的?”

不是,傅凌清如实摇摇头,我巴不得你别回家——

或者把我带回你家。

而后突然陷入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默。傅凌清扭头去看宋屿安,却发现对方步履缓慢,边走边侧过头来注视着他。

“怎么了?”他问。

“刚刚...”宋屿安说,“谢谢你啊。”

傅凌清侧过头,不接他感谢的话,反而问起一个没头尾的问题:“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宋屿安一时语塞,边缩脖子抵挡江上吹来的冷风,边揣摩着答,“炮友?”

傅凌清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步,宋屿安回头望他的时候他开口:“宋屿安,我想和你成为彼此之间不用再说‘谢谢’的关系。”

宋屿安接不上话,想往前走又一下子挪不动步子。只好就近趴伏在江边的栏杆上,转移话题:“你刚刚干嘛讲那些吓他...”

傅凌清想了想,大概说的是他要沈乔予“自求多福”的那些言论。

“我没吓他啊,我说的是实话,”他欲言又止,“傅家没一个正常人,最不正常的就是傅逾明。”

宋屿安望着他,要他继续说,傅凌清却怎么也不肯再开口了。

宋屿安催促:“嗯?说完啊。”

傅凌清摇头:“不想说了。怕说多了你又心疼,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宋屿安沉默了几秒,问了最后一句:“会出人命吗?”

傅凌清眉头一跳:“姓傅的的没牛逼到逍遥法外的地步。”

宋屿安头低下去又抬起,似是长叹了一口气:“那好,我不问。”

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养出来的默契,傅凌清从牛皮纸袋掏出里面的东西,轻车熟路,像在冰岛时一样拉开拉环递给宋屿安:“你千万别告诉我,刚刚都闹成那样了,你现在还在担心你那个前男友。”

宋屿安摇摇头,酝酿不出口的话,一张嘴就散在了风里。

于是他仰头灌一口酒,重新组织语言。这样来来回回几次,无言间,一罐顷刻就见了底。

傅凌清收回空罐,又递给他新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无声的氛围里填满了重复的动作,他一次次地抬腕,喝得越来越急。

他仰头,脖颈抻成一条平滑的曲线,液体滑过喉咙,几乎看不到喉结的吞咽。

他就这么一口接一口地灌自己,傅凌清站在一边,不喝,也不拦。

每喝一口,宋屿安的眼睛就变得更红一些。等第三罐喝掉一半,他终于停下,易拉罐握在手里,手肘撑在栏杆上,平静地盯着不平静的江面。

只剩无声,持续的无声。

宋屿安的头猛地低了下去,五指插入发间,捏着易拉罐的手倏地收紧,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继而是几不可闻的吸气声。

断断续续,从克制、到愤怒。最后化为一声冲向江面的嘶吼,金属栏杆被一脚踹出了回响,还剩了一半的酒罐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便猝不及防地直坠向江底。江面上激起的水花矮矮一朵,转瞬即逝。

一直不曾言语的傅凌清终于上前,和缓缓滑落、跌坐在地上的宋屿安并排,坐在了掠着寒风的江边。

牛皮纸袋还攥在手里,另一只空荡荡的手掌抚上宋屿安的后脑,依旧不发一言,安静地将因情绪激动而乱飞的头发一点一点抚平。

宋屿安回头望望江面,刚刚垂直下落的易拉罐已经重新浮上了水面,随着江波摇摇晃晃。

他盯着那个易拉罐,说:“傅凌清,我好像做了一件很没有公德的事。”

“没事,”手心一下下抚过宋屿安橘粉色的发,竟生出了暖意,傅凌清话说得像安慰小学生,“我替你保密,没人看见。”

“可是那里面还有一半没喝完的酒,”宋屿安头埋进屈起的双膝,“好浪费啊——”

情绪在一瞬间爆发,竟就这么崩溃地哭起来,肩膀抽动不停,声音也不再压抑隐忍。

傅凌清当然知道所有的情绪源头不可能仅仅只是那半罐没喝完的酒,宋屿安哭成这样也绝非是因为心疼那甚至还没有十几块的人民币。

只是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发泄口,真的太难了。

牛皮纸袋终于被丢在了地上,傅凌清又靠近了些,张开双臂将宋屿安完全包进自己的臂弯里。

号称自己二十七岁的男人在泣不成声,说话的声音像蒙了一层鼓面,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叫他的名字:“傅凌清。”

他回:“嗯?”

“我没醉。”

“我知道。”

是真的没醉。说不出口的话、不敢付诸行动的事,哪怕一口酒也能成为助燃剂,这放在宋屿安的身上,屡试不爽。

过了一会又叫:“傅凌清。”

他又答:“我在。”

“我不常这样的。”

以前不能这样的。作为哥哥他要比宋屿宁更坚强一点,作为男朋友要比沈乔予更坚强一点,作为有家不敢回的自己,更要比前一天的自己再坚强一点。

委屈和担子压得再多再重,也不能哭。只要哭一次,就会垮掉。一旦垮掉,再想站起来第二次,难于登天。

“我知道,”傅凌清又说了一遍,“我知道。只有这一次,我一样替你保密,不会告诉别人。”

其实早就没新的泪飙出来了,但他头压在膝盖之间,迟迟没有起身。

原来有地方靠是这样的感觉。

傅凌清没把他从肩膀上赶走,他就这么一直心安理得地靠着。不知道又这样过了多久,久到他不好意思再继续靠下去,才终于起了身。

傅凌清揉揉发酸的肩膀,在昏暗的街灯下凑过去看宋屿安的脸,伸出拇指在他的脸上划了一把,沾了一指尖满是湿咸的泪,在宋屿安伤痕累累的唇上轻蹭了一下。

宋屿安痛得皱眉,傅凌清却笑了。

宋屿安抬着手背胡乱地抹脸:“笑个屁,很痛。”

“高兴当然要笑,”傅凌清语气和眼神都变得认真,“你终于肯把自己放到我面前给我看了,为什么不开心。”

宋屿安语塞,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哦。”

哭也哭过,发泄也发泄完了,宋屿安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于是手臂用力准备起身,被下沉的力气拽了回去。

脸被捧在温热的掌心,傅凌清的吻覆过来,目的地不是嘴唇,最终落在了他满脸的泪痕上。

舌尖的触感落在皮肤上,又痒又麻。宋屿安推他:“干嘛。”

傅凌清勾着嘴角:“好咸。”

他身上依旧一身出席晚会时的西装,看样子确实是打算临时出来走走就回去的,所以连一件外套也没带出来。此时吹足了江边的风,多少也有些扛不住。

宋屿安手背贴上他的脸,冰得冻手。

他解了自己的外套要脱,被傅凌清按住。他不理,手上的动作继续:“明天发烧了别赖我。”

傅凌清起身,将宋屿安也从地上捞起来,闪身钻进宋屿安大敞的外套里,手向里一拢,一件外套将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于是以这样的姿态向前走着,谁也不说目的地是哪里。

江边的路只有一条,沿着走下去总有能到的地方。有话没说完,于是两人都默认着就这么走。

“明明就住在上海,偏要骗我,说回了北京。”

肩膀揽不开,宋屿安被人趁机揽了腰,贴得更近:“我确实飞的是北京啊,没骗你。我回家看我妹。”

傅凌清没应他的话,脚步停在了一处路灯下。

宋屿安和他共享一件外套,无奈,也只能跟着他的步子停下。

“宋屿安,”傅凌清叫他的名字,他抬眼要回应,撞上一脸令人猝不及防的认真,“和我试试吧。”

试试...吧。

他清楚他大概听了八分懂,剩下的两分是他不懂装懂。

刚刚傅凌清在店里和沈乔予对峙的那些话,碰巧被他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朵里。他不能确定傅凌清的话有几分是说给沈乔予听的,又有几分是说给自己听的。

什么珍不珍惜那样的话,仿佛有东西在撬自己的心。而傅凌清说替他做主,他似乎也并不介意。

他知道人不能总囿于过往,人生苦短不过是一个及时行乐,他不抵触,只是暂时没有这样的心思和力气。

“你不爱沈乔予了,自然可以去爱别人,可以放纵、可以尝试,只要你愿意。”

话从年轻人的口中说出来总更好被人接受,傅凌清说着,仿佛他才是认真谈过恋爱的那一个,在这里用过来人的语气教育宋屿安——

“人找伴呢,这个事情就和买衣服是一样的道理,要试。就算当下合适,衣服有缩水的可能,人的身材也不是一成不变,随时都有变得不合适的风险。不合适了怎么办呢,换一件新的再买就好了啊,对一件旧衣服有什么愧疚的呢?”

傅凌清是个聪明人,此时不适合谈任何与感情相关的话题,尤其是刚刚与沈乔予见过面的两人之间。“找伴”是个很合适的说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你把头发染成这个颜色,难道不是因为我曾在机场提起过一句,不是因为你也相信,我们一定还会有第二次的相遇吗?”

酒是个好东西,不论是在维克镇的暴风雪夜,还是此时吹着冷风的黄浦江边,心情总是会因为这样一罐啤酒变得稍好起来。

或许明知道是人的作用更大于酒,但心里别别扭扭的,更愿意相信是啤酒有这样的奇效。

“和我试试看,好不好,”头顶的路灯光洒在傅凌清的头顶,宋屿安微微仰头去看,竟觉得暖黄的灯光将他的脸包裹得有几分温柔。他薄唇微启,又说,“从炮友做起也可以,我们慢慢再谈感情。”

宋屿安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再谈感情的勇气。

他没有回应傅凌清,只是答他:“不去你家,也不能去我家。”

傅凌清的眼睛笑得像一弯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