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
宁尽站起身时，手碰到了桌上的杯子。声音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这边看来。
宁尽用手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大家，我有些头痛，出去一下。”
“没事没事，”张成放下话筒，“你要是难受，先回去也行！”
宁尽朝他点头，不去看郁名川看过来的目光，推门离开了包厢。
郁名川总这样。
宁尽知道他跟自己较着劲。可这并不是能随意羞辱，把气全都撒在他头上的理由。
更何况，他现在交了女朋友。宁尽虽跟他还有合约在身，但不会打扰他的感情生活，在他和王欣凝还没分手之前，宁尽是不会往郁名川身边凑的。
包厢的门隔绝了里面嘈杂的音乐声，宁尽一个人踩在地毯上，连脚步都被吞没。
“宁老师。”
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宁尽回头，看到了站在侧边走廊的何翊。
“小翊”，宁尽能在这里见到他有些吃惊，“你不是在楼上吗，怎么下来了。”
“刚才在上面，我朋友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啊。”何翊靠在墙壁上，一脸痞笑。
宁尽摇头：“我没生气，谢谢你还想着这件事。”
“你对谁都是这么有礼貌吗？”
“嗯？”
“是因为你跟我不熟，才跟我这样，还是跟其他人都这样。”何翊追问。
宁尽被他问得有些无奈，他笑笑，在他眼里，何翊还只是个孩子，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对谁都是一样的，干嘛问这个。”
何翊耸肩：“没事，宁老师，跟我上去一趟吧，我朋友要当面给你道歉。”
“我真的没生气……”
“宁老师？”宁尽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宁尽和何翊齐齐回头，看到了郁名川的身影。
郁名川在二人中间站定，他手插着兜，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何翊。
何翊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眉头明显地蹙起。
眼看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宁尽心头一惊，赶紧上去拉住郁名川。
“你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郁名川一脸无辜，“我站着都不行吗？”
“……”
宁尽转头：“小翊，你朋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边也有事情，暂时没时间过去。”
何翊看了一眼比他还高了半个头的郁名川，转身离去。
宁尽也要走，被郁名川拦住去路。“宁老师？他为什么这么叫你。”
宁尽不搭理他，侧身，又被拦住。他忍无可忍：“我在做兼职家教赚钱，这下你知道了，行了吧。”
“给那个小子？”
“是。”宁尽抬头看着他，“我没有钱，我得赚钱给宁慧凑手术钱。”
“合同上没说不让我做这些吧。”
“确实没有说。”郁名川侧身让开：“如果你是因为我有女朋友而不答应我，那大可不必。实在不行，我可以跟王欣凝分手。”
宁尽的脚步顿住。
“那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没有再回包厢，而是离开。宁尽出来的时候，肩都是颤抖的。
郁名川的话，如同钉子钉在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上。
郁名川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知道在哪插钉子宁尽最痛。
郁名川就是故意的。他也承认自己疯了。
此后几天，宁尽一下课就神出鬼没，根本找不到人影。
“宁老师，您来了啊。小翊已经在等您了。”
宁尽微笑点头。
今天的何翊格外地听话，教他写题的时候，还会凑过来认真地听。宁尽教完语法，“这样讲你会了吗？”
他转头，鼻尖差点碰上何翊的嘴唇。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么近了。宁尽吓得往后靠了一下，何翊依旧好整以暇地垂眼看他，嘴唇上的唇环给他整个人带来些机械感，显得那双眼中的眼神格外幽深。
“小翊，”宁尽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不太好的预感顿时席卷了他的全身，“你听懂了吗？”
何翊浅哼着，重新坐好，“没听懂，老师能再给我讲一遍吗？”
“可以......”宁尽只得重新坐回去，拿起笔给他讲。但何翊的视线没有看课本，而是始终停留在宁尽卷曲的睫毛上。
宁尽怕何翊听不懂，放缓了语气：“定语，修饰名词或者代词......”
“老师。”
何翊忽然凑近，打断他的话。
“嗯？”
何翊：“你来之前，我爸跟你说了我很难管，已经骂走好几个老师了吧。”
“有说过。”宁尽疑惑点头。
“那为什么你还要来，是因为钱给得多？老师你是不是很缺钱。”
上课时间本不能跟学生闲聊，宁尽放下笔，认真道：“小翊，有什么问题可以下课跟我说。”
何翊笑着摇头：“你缺钱的话，我可以包你，考虑下吗，比做家教赚得多。”
“……什么？”
宁尽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看到他的反应，何翊笑得更放肆：“字面意思，老师你别装不懂，我不介意你比我大两岁，相反我还挺喜欢你这种的。”
“小翊你别开玩笑了......”宁尽笑得很勉强，他但愿是孩子无心的话。他才17岁，能懂什么？强忍住心理上的恶心，他站起身：“小翊，不然这节课就上到这里吧。”
“老师，我没开玩笑。”
何翊收了脸上的笑，也站了起来。他站起来时，影子将宁尽整个覆盖。他往后退了一步。脚碰到了放在一旁的吉他的琴弦上，发出一声响。
何翊步步紧逼，一直把宁尽逼到书房的墙角。
“何翊，你别乱来。”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宁尽终于慌了神，脸色苍白。何翊的手已经搂上了宁尽的腰，后者的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他用力将何翊推开：“何翊！”
何翊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看着对面惊魂未定的宁尽，不知道在想什么。
闹剧由一个巴掌结束。宁尽不得已打了何翊之后，落难似的逃了。他一直跑到大马路上，踩在路边树下还未化开的积雪上，才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
他想不懂，自己只是想好好打工赚钱，为什么每次都会遇到这种事情？
所有见了他的男人，都会产生出那些龌龊的想法。高中时打工，他不得不带上帽子口罩，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给何翊当家教也是，才上了五天的课，一个17岁的男孩都会对他起心思。
宁尽受不了了。
他恶心得想死，蹲在马路牙子上抱着头哭，路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许是他哭得太凶了，没人敢上前安慰。
直到宁尽哭够了，才擦干眼泪，踉跄着跑回了家。
当晚，S市下了一场大雪，纯白色的跑车停在冷色的路灯下，大雪洒落，如同月华。严方觉从车上下来，撑开一把纯黑的伞。
“何翊。”
他将围巾拢了拢，只露出他那双比千年狐狸还要狡诈的眼。何翊站在大雪中，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吴经理是没跟你说清楚吗？”
“不是。”何翊道。
“那……”严方觉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是你没做好，还是你故意没做好？只是让你假装一下，很难吗。”
何翊摇头，他垂下的睫毛上，挂了一片雪花：“是我没做好。”
“对不起，严少。”
严方觉冷笑，在外人面前，他毫不掩饰：“你知道因为你一个冲动的举动，我需要在后续做多少的改变才能弥补？”
“你在心疼他什么？”严方觉上前一步，伸出手扳正了何翊的下巴，让男孩直视他的眼睛：“你别告诉我，你爱上宁尽了吧。”
“怎么会，我跟他只认识了五天。”何翊嘴角勾起一抹无所谓的笑。
“最好是这样。”严方觉放开了他，重新拉开车门，坐回了车里：“好自为之。”
“原本你爸爸想求丹青少爷的事，我看我也没有必要再替你爸爸帮忙传达了。”
雪很大，落在地上很厚的一层。大雪中永远都是如此静谧。何翊看着跑车的车轮在路面上轧出两道车辙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冻得有些红的鼻尖。
严方觉确实是个很可怕的人，他甚至都不曾知晓他与宁尽之间发生了什么，仅凭见面时的几个眼神的交流，就将他的心理猜的七七八八。
严方觉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有些喜欢上宁尽了。
原本他受严方觉的命，扮演一个品行恶劣的高中生，在补课期间对宁尽行不轨的事情，然后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严方觉收到他发来的信号之后，会冲进来把宁尽救下。
何翊并不知晓严方觉这么做的目的，是想重现当年那场暴雨中，郁名川将宁尽救下的情景。
他只知道，看见宁尽那双惊恐的眼时，他心疼了。
或许说就这样爱上他，也不准确，可是他就是对宁尽下不去手。
脸颊上的巴掌印还在轻微的刺痛，何翊闭上眼，任由大雪落了他满身。
何翊早说不要爸爸跟严家人沾上关系，但爸爸偏不信。
严家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何翊想，大概是一窝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