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怎么不见的,你们是吃干饭的吗?就在眼皮底下都能把人看丢了,瞎吗?

  陈进叉腰看着面前两个缩成鹌鹑一样的保镖。

  滚!给我混!自己去训练场领罚!

  陈进上顶楼,陈诚办公室。

  我要辞职。

  陈诚抬起头,看他像傻子一样,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辞职。

  陈诚放下笔,阴着脸,眼神冰冷,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辞职!不是来请求你批准,这是通知。

  你有病吧陈进!你是猪脑子吗?你手底下的股票公司马上要上市了,你要辞职?!

  陈进一拍桌子,也同样咆哮,那我能怎么办?我老婆丢了,我不想干了行吗?!我要去找他!这是比上市还重要的事!

  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他就不能是烦你了想自己清净两天吗?

  烦?

  陈进心灵上,精神上,全身血液肌肉,对这个字PTSD了,他唯一不能遭受这个字的打击,杨乔不可以烦他。

  陈进眼睛鼓得崩大,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问,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你现在脑子不正常,你滚回家冷静之后我们再谈!

  谈个屁!

  陈进冲出去了。

  陈诚把桌上的东西一摔,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骂道,妈的,该死的恋爱脑!

  独自气了一会儿,他拨通助理电话,去查查,陈二和他那小男朋友最近又闹什么了。

  C大。

  陈进把贾延堵在教室里,阎王一样的脸色。

  人呢?你把杨乔藏哪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把他关家里还让人守着,我怎么把他带走?

  他们说了!他是来学校之后不见的!除了你还有谁?!!

  我根本没在学校看见他,我们都没见过!

  你他妈想死吗?

  陈进揪住他衣领,死死瞪着他。

  你有病吧!你在这浪费时间,回头师哥真出事儿了怎么办?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对,对……

  如果他什么地方都不在,家里没人,学校也没人……

  还有一个地方能查!

  陈进冲了出去。

  两天后,助理来电话,陈总,不好了,小陈总在警察局和警察打起来了,听说是因为人家不给他查他男朋友的行程信息。

  陈进猛地站起来,扶额,长叹一口气,哪个警察局?

  市警察局。

  陈进被五六个警察架着,颓废地咆哮着、怒吼着,疯狂着,满脸通红,眼神阴厉,语气凶狠。

  我就要一个监控看看他去哪了!如果已经离开了金城,我只要他的订票信息,有那么难吗?给我查完我就走!我现在哪里都找遍了,我把整个金城都翻遍了,我找不到他!你们知道吗?他有病,他现在很危险,要是他发生什么事,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不是那样,这是私人信息,不能私自透露,这是违法的,你看你要不报个失踪案,超过24小时就可以立案了。一个捂着被打伤的脸的警员说。

  立什么案?你是想告诉我他被绑架了?被杀害了?还是他自杀了?你再说一遍!

  被他吼的警员节节后退,陈进试图挣开束缚,拉住他的警员又多了两个。

  你能别闹了吗?!

  陈诚和助理冲进了警察大厅。

  陈总,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一资深警察满脸堆笑地弯腰上前,伸出了自己右手。

  张局,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陈诚跟他握手。

  这哪里的话,咱们里面谈。张局指着里面的会客室说。

  陈诚点点头,走到陈进面前,眼色都没使,架着他的七八个人就松开了手。

  陈进理顺了自己被扯乱的衣服,一脸不服气,你来干嘛?

  陈诚笑了,皮笑肉不笑。我来干嘛?我不来等着你把这儿拆了吗?警察局你也敢闹!你要是真想找到杨乔……

  陈诚黑着脸,说,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这!

  杨乔去南城了。

  警察局新鲜出炉的信息,陈诚把复印件交到陈进手里。

  陈进的手都在颤抖,他捂住自己的嘴,眼泪直直掉了下来。

  你……你这……怎么一下子就能弄到了?你退休吧,那个位置让我来做得了。

  ……你说什么?

  陈进又哭又笑,哥,谢谢!

  陈进坐上车,杨驰而去。

  陈进:……

  好久没听到他叫哥了。

  周文老了。

  这是陈进这么久以来见到她的第一感觉。

  她坐在门口看着远处发呆,脸上不化妆,老人斑和皱纹像从皮肤下钻出来那样深刻,已经和她松垮的皮密不可分了,稀疏的白发不烫也不染,也不扎起来,就任由它那么在秋风中凌乱地飘着,岁月在她身上真是一点情面也没留。

  她看见陈进首先是没认出来。

  陈进把车门甩上,冲过去问她,杨乔呢?

  她听这声音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八年前她在这人手上可没少吃苦。

  她打了一个哆嗦,唯唯诺诺地说,去,去,去学校了,苹,苹,苹湾小学。

  在哪?

  周文手都抬得不利索,指着旁边的小道说,顺,顺,顺着那走,走就能到。

  陈进去了,小路颠簸,窄仄,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他几乎是跌跌撞撞才通到了苹湾小学。

  学校不大,陈进老远地就看见树林里坐了个穿白衣服的人,陈进跑近,看清那就是杨乔。

  他弓着腰呆滞地在坐在石凳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瞳孔没有聚焦,让人感觉像是瞎了,或者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

  陈进眼前一模糊,眼泪顺着就滚了下来。

  他冲过去蹲下把人抱住,紧紧地箍着他,要把他揉扁了,捏碎了,吞进肚子里才放心。

  他哭着问,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消失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要休学,你不是喜欢生物吗?你的实验也不管了?你的同学、朋友,老师,你都不要了吗?你连……我也不要了吗?你就这么想躲开我?

  怀里的人没反应,动也没动,陈进有一瞬间的错觉,他的心跳声都薄弱得可怜。

  他松开可以看清杨乔脸的距离,手还搭在他背上。

  杨乔还是呆滞地望着天空,脸色苍白,两颊凹陷。

  半晌,他缓慢地俯下目光,很轻地落在陈进那张看上去沧桑无助,水痕涟涟的脸上。

  他抬起冰冷的手,擦掉陈进的眼泪,他好像对陈进的到来一点儿都不意外,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从他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里看不到对任何事的好奇、意外,它们一如既往的冷淡。

  杨乔叹了口气,说,回去吧。

  陈进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杨乔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扯出一个假笑,声音沙哑,气流微缓,我不去,你快点走吧。

  那我陪着你,我现在时间多得是。

  杨乔不笑了,眼底透出悲哀。他起身要走,陈进的手还紧紧绕在身后,因为惯性又不得不坐下来,他说,放开。

  你去哪?

  关你什么事。他停了两秒又接着说,陈进,你真的好烦啊。

  好烦啊……

  烦啊……

  烦……

  陈进的手倏地松开了,你不要再说我烦了,我一点都不烦,我们都不烦。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不走。

  杨乔坐着不动了,也不走了。

  陈进蹲了一会儿,脚麻了,他坐到了杨乔旁边。

  两个人一直坐到放学,学生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有的会停下来盯着他们看,然后傻笑着跑开。

  杨乔始终一动不动。

  头顶的银杏树已经金黄一片了,簌簌地掉下来,落到地上,落到杨乔的脚边,落到陈进的腿上。

  陈进捡起一片树叶捻着叶柄转圈玩,杨乔在他身边,没丢,还活……他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

  他问杨乔,这儿是你的小学吗?

  杨乔像是反射弧受阻,半天才僵硬地点点头。

  陈进又问,为什么想到来这儿?

  杨乔不说话了。

  一直到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杨乔才说,落叶归根。

  陈进脑子嗡——一下就炸开了。

  手里的叶子掉落,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了,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他看着杨乔说,瞎说什么,有时候说的话会一语成谶知不知道,这种事不要乱说。

  杨乔说,也是时候该回来看看了,我这一走都是好多年。

  他指着年久失修的足球场跟陈进说,我以前和汪益达就在那儿踢球。

  陈进见他好不容易打开了话阀,忙说,是吗,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过运动。

  杨乔说,是啊,踢了不久就被别的同学撵走了。

  陈进愣住,为什么?

  杨乔轻飘飘地说,骂我是□□的孩子,说我是杂种。

  陈进快要窒息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

  没什么不会的,人心难测。

  我后来讨厌运动,讨厌体育课,我不喜欢集体聚在一起。

  他问陈进,在你生活的世界里,应该从来没人敢骂你吧?

  陈进的心突然变得无比难过和撕裂,他说,他们只是不敢明着骂罢了,杨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扭头盯着杨乔,试图用这个秘密唤起哪怕他眼里一点点的色彩,但是他失败了,杨乔还是没反应,脸色平静地像是秋天平静的湖面,风也吹不起涟漪。

  陈进只好自顾自地说,我和陈诚不是亲兄弟,我们是同父异母。

  杨乔的眼睛迟缓地眨了一下,他终于舍得斜出一个眼神给陈进,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半分钟,又把头转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