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策着急喊起来:“哥!双儿跑了!你咋连个双儿都拦不住!”
王虎鲁莽, 被人一激就怒火冲天,他捂住被撞的生疼的胸脯,也顾不上疼,朝着林白梧便追了去。
陀螺鞭子裹着风抽得咻鸣阵阵, 林白梧直觉得身后有恶鬼来追, 埋着头不管不顾的往前奔。
王虎从来没有这么气过, 他在家作威作福, 在外头也被人叫一句“虎子哥”, 而今竟被个万人嫌的双儿骗得团团转,还被当众撞摔在地,简直丢人现眼!
王虎凶着脸, 两条腿车轮子似的转得飞快, 却如何追不上人。
他跑了小二里地, 气喘吁吁的停下,不过一会儿,身后孩子也追了过来。
周策见没追上,哭丧脸喊道:“不是说好了兽皮给我嘛!哥你行不行!咋连个双儿都追不上!”
叫嚷声吵得王虎心烦, 他吼道:“喊什么喊,那猫儿本来也是人家的!”
“你咋帮着外人说话啊!”周策红着眼睛瞪他,好半晌才吼道, “我告诉阿娘去!”
林白梧发疯似的不知道跑了多远, 等口里泛了血腥味,才堪堪停下。
他小心翼翼回过头, 没见着有人追来, 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林大川腿脚不方便, 没跟出来, 可林白梧出门他到底是担心。
家里哥儿性子弱, 外头小子又满口胡言,他生怕梧哥儿挨人欺负,就站在院子里等。
大门开了,林大川拄拐往前挪了两步,急问道:“可找着了?”
林白梧见着林大川,着急忙慌的擦脸,生怕被阿爹看出哭过。
“脸咋了,干啥一直擦?有人欺负你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滚,收都收不住。
林白梧不敢说,他阿爹本就伤着腿,他怕说了阿爹拄着拐杖都要去王家讨说法。
讨到说法又能怎样呢?不过是享了几天的清静日子,不出半个月就故态复萌了。到时候嚼他舌根嚼的要更难听,甚至连他阿爹也要牵连上。
林白梧摇摇头,只将怀里大猫儿往林大川跟前送了送:“伤了,眼下都没醒。”
林大川将林白梧从头到脚都看了遍,除了棉袍子的破烂口子开始跑棉,其余地方倒也没伤。
他放下心来,叫娃儿进屋:“先进屋里暖暖,兴许一会儿就醒了。”
林白梧点点头,紧紧收着手臂,抱着猫儿进了屋。
渊啸再醒时候已是晡时,它被放在炕上,身上搭了条小绒被,暖得它浑身舒畅,忍不住动了动毛耳朵。
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昨夜峪途山,它化作人形后在山林间疾速狂奔。
兽血在沸腾、在体内疯狂流窜、在压迫他的每一寸神经……渊啸实在忍耐不住,生擒了一头公羊。
虽变作了人,可他尖利的犬齿并未退化,他咬住黄羊粗壮的颈子,一口下去,鲜血喷涌。
渊啸双目通红,如野人一般放肆的大快朵颐,生食了个干净。
可不多久,生肉的血腥气息便唤醒了它潜伏的原始野性,再支撑不下去人形,恢复了兽态。
直到夜色退去,日头自天尽处缓缓升起,渊啸才猛然惊觉它得回去了,要不然小雌找不见它,该哭哭了……
*
门“嘎吱”一声打开,林白梧推门进来,就见大猫儿已然睁了眼,正仰着毛脑瓜懵懵的看他。
林白梧喜的刚要喊阿爹,却又马上板下脸,冷哼哼的道:“醒了?”
刚抱猫儿回来那会儿,林白梧心慌的不行,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咋好。
冻了一大夜的猫儿,是不能立马放炕上暖着的,林白梧就这么抱着它,像个木桩子似的痴痴的坐着,直到两臂又僵又疼,直到大猫儿身体慢慢回了暖。
他不知道大猫儿在那白梧桐树下躺了多久,不知道它干什么去了,只知道抱它回来时,爪爪冰冰凉凉,死过去一样。
大猫儿腹下的毛上沾着血,干涸的褐色血渍将原本油亮顺滑的长毛打成绺;还有王虎那小犊子,用陀螺鞭抽得猫儿长毛都卷了起来。
脏成这样,根本上不了炕,可林白梧心疼得紧,他将炕上褥子卷起来,扑了小厚毯子垫着,才将猫儿小心放炕上。
可这么久了,猫儿都没醒。
在大猫儿伤得最重、快要开膛破肚的时候,它都没这样昏死过。
林白梧不知道咋好,终于忍不住趴在炕边呜呜的哭起来:“猫儿醒醒,你别死呜呜呜……”
还是林大川叫他莫急,他伸了一指到大猫儿口鼻下,能感觉到一阵微小的风,徐徐吹来,“有气儿,没死。”
林大川又小心将猫儿翻了个面,扒开它的长毛仔细瞧那血渍:“血也不像是它的。”
“不是吗?”林白梧哽咽问,一双大眼里全是泪。
林大川道:“等它再暖一些,接了温水给擦擦,没瞧见有伤。”
林白梧“嗯嗯”应下,匆匆忙忙出门烧水,小心翼翼给猫儿擦过毛,便搬了小马扎坐炕边守着,没一会儿就伸根指头探探它鼻下,见有气才能安心。
林大川拄着拐在边上瞧着,口中直叹气,娃儿在外头跑了这么久,一口热汤饭都没吃上。
他腿脚不方便,身上又持续不断的发热,确也做不了什么复杂东西。
可他瞧不了娃儿饿肚子,反身开门出去到灶堂,费劲儿的淘米,煮了一锅子糜子粥。
待粥好,谷物的香气弥散开,林大川拿碗盛起,端着回了房。
听见动静,林白梧忙跑过去打开门,就见林大川因拄拐而佝偻的背、塌斜的肩,一双眼睛兔子似的通红:“阿爹……”
林大川将碗递了递:“把粥喝了。”
林白梧双手接过,扁着嘴喝粥,空荡荡的胃终于暖和起来。
林大川知道他难受,可总也不能就这么守着,心情都要给守完了。他道:“喝了粥,去将年画贴贴上。”
父子俩镇上过的年,郑家人帮忙看过屋子,早早将门神年画都贴好了,左右门扇上红通通两片纸——关羽、张飞驾着骏马,手持兵器,八面威风。
林白梧自碗里抬起头来:“叔婶贴过了。”
“那就将福字贴了,还没出正月,多些红才喜庆。”
农家人贴福字没那么简单,得先去和浆糊,林白梧不大想去,可爹既说了,他还是站起了身。
昨个儿他们回来的太夜,确实好些东西来不及收拾。林白梧不舍的摸了摸猫儿的毛耳尖,出去干活了。
他先是将不多的行李规整好,又将阿爹的药拿去柜子里一一摆放齐整。村镇来回一趟不容易,林白梧央着药铺伙计,拿了小两个月的份量。
他阿爹年纪大了,伤筋动骨的很难恢复,药铺只说药先吃着,再好生休养,也没讲能不能痊愈。
林白梧叹口气,心道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也是不长心,光顾着猫儿了,都没记着给阿爹熬药,粥还是阿爹拄拐做的。
他翻出药罐子洗净,开了一纸包药倒进罐子里,舀了勺清水浸着。
趁着这功夫,林白梧去院里搓了两根玉米,打算熬作浆糊,将福字贴了。
熬浆糊用白面、糯米面最好,粘性大、不易掉,可那东西精贵,得顶有钱的人家才用的起。他家就干玉米多,熬稠了,倒也能凑合用用。
林白梧干着活,三五不时的往屋子里去,伸着手指头在大猫儿鼻前掠一掠,感觉有气儿在,才回灶堂里继续手上的活。
在他将阿爹的药熬好、福字贴好、前后院子都清了遍尘土,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屋子的时候,大猫儿终于醒了。
林白梧按下雀跃的心情,搓了搓手心。
渊啸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疲乏不已,可看小雌爱答不理的样子,也知道是生气了。
它最受不得小雌不理它,那温柔个儿人,不理它可不行。
渊啸强忍着无力,撑着四肢朝林白梧挪过去:“嗷呜!”
林白梧冷冷“哼”一声,坐到炕边,看也不看它。
这是咋了嘛,昨个儿还好好的,咋就生气了嘛。
大猫儿伸着脑瓜蹭林白梧的背,伸着毛爪爪拍他的腿:“嗷呜!”理理我呀。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白梧终于扭过脸,低下头瞧它:“不是离家出走吗?走好了。”
渊啸一愣,它没想啊,可看小雌顶认真的脸,知道他是误会了,它急得“嗷呜呜”乱叫,快要说人话。
腰边的毛脑瓜蹭的厉害,林白梧躲了躲,伸手将猫儿推推开。猫儿一愣,伸着爪爪又凑过来,皱着脸可怜巴巴的呜咽。
林白梧终于受不住的转过身,将大猫儿抱腿上,问道:“你可是想回峪途山了?”
峪途山……渊啸微微愣住,那是它的故土。
林白梧眼中满是惆怅,吸了吸鼻子,道:“你若是只猫儿,我养便养着了,可你不是啊……我拘不住你。”
他喉咙发堵:“我也不是非要你留下,只是你别不告而别嘛。”
“外头凶险,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你若想回去看看,往后我给你留门好了。”
渊啸仰头看向小雌,他眼中分明是不舍和难受,还有许多它不懂的情绪,可却压抑着,不肯吐露。它凑到小雌颈边,轻轻亲了亲他。
只这亲昵的亲亲,就让林白梧所有的难受都烟消云散了。他有些委屈,又带着后怕,将猫儿抱进怀里,紧紧拥住。这样一头威风凛凛的万兽之王,却在林白梧怀里乖巧又听话。
渊啸好喜欢小雌抱它,两只细瘦手臂将它牢牢圈起,它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他一下又一下平缓的心跳,让它觉得安心而舒服。
林白梧歇了好一阵子,打算出去做晚饭。
年节前阿爹托郑家叔带了块挺大的鲜肉,他上镇子前放到冷缸里存起来了,天气冷,肉还好好的。
晌午时候和阿爹商量过,蒸两屉的杂面包子,给郑家叔送些去,也好谢过他们这些天的帮衬。
林白梧将大猫儿放回炕面:“我得出去做饭了,今天包包子,白菜肉馅的;你病病,今天给你加个鸡蛋。”
渊啸提着黄金瞳瞧他,就听小雌又道:“鱼剩的不多了,旁的饭食你又不肯吃。等我歇一歇,就上河边叉鱼去,唉……可是我本事不行,不一定能叉到。”
林白梧碎碎念,声音轻轻软软,渊啸仰头蹭了蹭他:“嗷呜!”不用去叉鱼,它自己能捕猎。
况且虎族饱食一顿,十天半个月不用再进食。
可林白梧听不懂它的话,只摸了摸它的毛脑瓜:“你乖乖歇着,我去和面了。”
林白梧才起身,大猫儿便跟着跳下了炕,伸着脑瓜蹭了蹭他的腿。
“你病病,歇着去嘛。”
“嗷呜!”陪你。
林白梧笑眯起眼:“好了好了,走吧。”
发好面,林白梧将白菜、肉洗好剁碎,放在盆子里搅拌均匀,又加了盐巴、香料调味,才开始包包子。
他手小,包子皮搭在手上,将他整个手掌都罩住。可他动作熟练,手指灵活一动,包子均匀出褶,拧好了口。
渊啸瞧着林白梧变戏法似的将包子包好,烧水放屉,又一个一个的码好,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竟生出一股恬淡的暖意。
这温暖自小雌身上而来,让它无端的期盼着自己能化作人,能光明正大的守在他身边。
林白梧瞧着正发呆的猫儿,伸着满是面粉的手指头,往它鼻头上点了点,他笑起来:“等包子好了,给你打个鸡蛋,可不能告诉阿爹哦。”
渊啸“嗷呜”应下,开心的动了动毛耳朵。
一屉十六个包子,林白梧抱着小筐子捡出来,盖上布盖子,趁着热气腾腾,出了灶堂门。
他回了屋,敲了敲阿爹的房门,许久后,林大川才应了声。林大川腿伤的厉害,缠布之下青黑不褪,伤处化浓,导致他身体持续高热。他不想梧哥儿担心,一直强撑着没说。
林大川理了理衣裳:“咋了?”
林白梧端着碗进门,轻轻放在了桌面上,笑眯眯道:“包子好了,阿爹先吃。我趁热乎给郑家叔婶送些,还有第二屉呢,等我回来了蒸。”
林大川点头:“天黑的早,叫老虎陪你去。”
大猫儿就跟在林白梧脚边:“嗷呜!”
林白梧抱着包子筺,欢欢喜喜的出门了。
一路行到村口,林白梧瞧着郑家的大门未关,他站在门口喊了声:“婶子,我进来了?”
不一会儿,冯秋花开了堂屋的门,她一瞧见是林白梧,忙上前去迎人:“啥时候回来的?咋也没说一声,我们好去迎迎你。”
郑家距离村口近,林白梧回家总能路过,他将怀里筐子递过去:“昨个儿回的,太夜了就谁也没说。今个儿包了包子,给您送些来,也好谢过您帮着看房子呢。”
“哎哟那算个啥,都不多远的脚程。你阿爹呢……回来了?”
“一道儿回的,还是他让我包包子的呢。”
“那我可放心了,回来了就好。”她笑着瞧堂屋,“范浔过来拜年了,芷哥儿忙呢,你等我叫他。”
“啊范浔来了,那我就不进去了。”林白梧停了步子,“家里还一屉包子待蒸呢,我就先回了。”
“那哪能行,哪有来一趟水都不喝的道理。”冯秋花拉他往里走,“你不搁家,芷哥儿年过的都不开心。”
说着,冯秋花朝屋里头喊:“芷哥儿,快出来!梧哥儿家来了!”
堂屋门“吱”一下打开,郑芷穿个小夹袄就跑出来:“白梧哥!你可回来了!”
林白梧没想着会有这大的阵仗,有点拘谨的往后退,他脚边的大猫儿跟着挡到身前,护得可紧。
林白梧道:“包了屉包子,就送来了,正好瞧瞧你。”
郑芷凑到林白梧颈子边,和他说小话:“白梧哥,范浔来了,我可紧张。”
林白梧一抬头,就瞧见堂屋门前的石阶上,站着个挺文气的男子,单眼皮、薄嘴唇,穿一件月白氅衣,大冷天的,手里执一柄折扇。
林白梧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笑着同郑芷道:“你俩好好聊,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包子没上屉呢。”
“别忙走啊,都没说上两句话。”
“哎哟这时候你忙的紧,哪有功夫同我说话啊,等哪天闲了,我来寻你嘛。”
郑芷这才“嗯嗯”的点头答应,笑着送林白梧出了大门。
冬日里的,天黑的早,很快日头便从远坡落下去,天地都暗沉了来。一人一猫往家去,风刮的林白梧破烂棉袍子窜风的冷,他收了收手臂,叹了口气。
羡慕吗?顶羡慕的。
林白梧说不清楚心里啥想法,郑芷有这好的姻缘,他高兴。可瞧着人家俩出双入对,也顶艳羡。想着他啥时候能有这好的命,不要个多厉害的相公,只要能对他好就成。
路前头的大猫儿,暮色苍茫里,正威风凛凛的给他开道,宽厚的虎背随着它坚实的步伐轻轻起伏。
见他走得慢了,还扭着毛脑瓜等他,没一点的不耐烦,见他实在跟不上,甩着粗壮尾巴返回来,“嗷呜嗷呜”的蹭。
林白梧蹲下/身摸摸它:“你要是个人该多好啊……”
话脱了口,林白梧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敢忙捂住口。
渊啸却是一愣,它黄金瞳凝起,一瞬也不瞬的紧紧盯着小雌瞧,似是要将他看进心里。
林白梧瞧着这样一双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摸了摸猫儿的毛耳朵,站起身:“回家了。”
林白梧晚饭吃过肉包子,喝了小半碗晌午剩的糜子粥,现下直觉的满足。他说话算话,偷着给大猫儿敲了颗鸡蛋,放在它常用的小碗里。
大猫儿起初不吃,伸着毛脑瓜,用鼻子将碗推到林白梧跟前:“唔!”你吃。
林白梧笑着摇头:“给你的,我吃了包子,可饱了。”
猫儿见他真不吃,才伸出宽厚舌头,三两下将蛋卷进了胃里。
夜色一至,漆黑静谧。
正如林白梧所说,之后的每一夜,他都没再给里屋门上过闩。
每当渊啸忍耐不住身体里躁动的血液时,便会趁着夜黑风高出去,狂奔进峪途山林中,或凭着气味寻找母亲,或无所顾忌的肆意撒欢。
起初是小半月一次,后来是隔几日一次……春日至,万物苏,渊啸知道,躁动的兽血再难压制了。
*
二月花朝,春风吹绿旷野,周云山成亲了。
上河村办喜事,向来是请一整村人来吃席,村里人带上贺礼,精米、白面、鲜肉……有钱的包上喜钱,前来道贺。
林家自然也收到了请柬。
林大川的腿一直不见好转,之前又和周家闹的不算愉快,他不想去。
人不去,礼还是到了。
一来和周家多年交情,再者大雪封山那会儿,周云山既送了鱼,又带着林白梧往镇子上去。雪天凶险,这份情他们得记着。
林白梧手上铜板不多,满打满算买不上几斤鲜肉,他正愁的头发白时,林大川将一个顶漂亮的妆奁匣子递了过去。
红木质地,上头雕刻的大朵合欢花,很是精致。
林大川道:“咱家这样的关系,送东西给周云山倒要被嚼舌根,给他那夫郎吧。你上镇子,他也跟来了,不算唐突。”
林白梧点点头,他不知道这妆奁多贵重,但看着也知道是好物件,拿的出手。
而今的他,虽还是羡慕人家出双入对,却早没了旁的想法,他是真心希望周云山能过得好。
林白梧拿着自己不多的铜板,托郑芷上集市带了块缎子面,想给两新人绣个帕子。
缎子面精贵,绣错一针就得戳个洞,得万分小心。
林白梧花了小一个月的功夫,绣了对儿鸳鸯戏水,连河边的花都细致的绣了并蒂莲。
他怕周云山误会,在碧波荡漾的水纹间绣了“锦”、“山”二字,藏在波纹里,与山水相衬。
林白梧是在周云山成亲前一日送去的,知道大猫儿顶不待见人家,趁它在小窝里呼呼大睡,顺着墙根溜了出去。
周家好生热闹,亲戚朋友都来了,送礼道贺的多,他过来也不惹眼。
王氏在堂屋招待人,活络的像是水里的游鱼。林白梧本想放了东西就走,可还是被周云山瞧见了。
周云山没想到他会来,惊喜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想拉林白梧到院子里头说话,可人太多,他抽不开身。
林白梧也不想往人少的地方去,免得再生口舌是非。
他只将那红木雕花的妆奁匣子放到桌面上:“这是贺礼,阿爹腿伤没好,明儿个怕是去不成了。”
周云山下意识想拉他手,可到半途,又停下了,转去拿桌面的妆奁匣子,喉咙哽咽着:“这东西金贵,多谢林伯了。”
林白梧笑眯着眼:“你俩好好过,比啥都强,我就先走了。”
周云山想去送送他,却被王氏叫住了,王氏横眉瞅过来:“他来干啥?”
“送贺礼的,说是林伯腿伤没好,明儿个来不了了。”
王氏瞧着他手里那红木匣子,一眼瞧出是好东西,伸手来拿,周云山却没给。
周云山扯出个僵硬的笑:“阿娘,我出去送送他。”
“送什么送!你少在成亲前给我惹事儿!回来!”
周云山听也没听,抱着匣子就跑了出去。他冥冥中觉得自己得出去,要么往后……真的再无机会了。
王氏在后头慌忙追出来,可亲戚们都坐在那儿,她不好表现的太过,只得作罢。
莺飞草长,山风暖面,周云山追出去时,林白梧早都不见了。
他呆立了许久,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许多景象都模糊不清起来,他伸手擦了擦,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竟流了眼泪。
周云山垂下头,将手里匣子轻轻打开,待看见里头的帕子,瞳仁蓦地一缩。
*
周家和秦家的这场婚事办的隆重,锣鼓喧天,鞭炮噼啪作响,半大孩子绕着人群跑,手里攥着饴糖,口里喊着早生贵子。
为表重视,周家还请了村长来证婚,摆了三十来桌席面,每一桌上都有硬菜,烟熏鸡、红烧狮子头、烧蹄膀、清蒸鱼……
厨子头顶青天,脚踩黄土,铁锅里头的香就没停过,铁铲哐哐呛呛的打着锅壁,好鱼好肉淋着浓厚的汤汁一盘盘端上桌,好一片喜气洋洋。
“周家有福气,夫郎好生俊俏,配得起呢!”
“可别说,周家小子也是个英俊的!又打的一手好猎!”
“那是那是,门当户对,般配!”
隔壁桌的张兰桂吃得满嘴流油,逮了机会,铆着劲儿的挖苦人:“你们知道不,周家议亲那会儿,林家那个双儿还想往上凑呢,奈何人没看上!”
“木匠那个林家?梧小哥儿长的也不差,要我说,比锦哥儿俊多了。”
“你知道个甚!孕痣那淡的一个双儿,就是不生蛋的母鸡子,谁能乐意娶?”
边上人没反驳,却也瞧不上张媒婆这捧高踩低的嘴脸,嗔了句:“大喜的日子,提那没影儿的事儿做什么!吃你的得了!”
林白梧虽没去,可那唢呐、铜锣声早顺着风刮他耳朵里了。
他给林大川煎好药,端进屋里。林大川垂着眉问他:“可是心里难受?”
药汤太烫口了,得晾晾,林白梧执着小汤匙搅和,散出腾腾热气,他点点头:“难受,想来周云山是独苗,肯定要大操大办,席面不定多少好吃食。”
林大川咳嗽一声,沉默着没说话。
林白梧淡淡勾起唇边:“阿爹,我且说过不想了,就是真的不想了。有遗憾,可却不难受。”
正说着,外头忽然起了叫门声。
“白梧哥!你在不啊?”
大猫儿听见喊,自林白梧屋子猛窜出去,待瞧见是郑芷,动了动毛耳朵,卧在了门口。
林白梧开门出去:“芷哥儿,你咋来了呢?”
郑芷手里端着个大瓷碗,笑眯着眼走近前:“瞧我给你带什么了。”
林白梧一低头,就见里头满满一碗肘子肉,冒着红油:“哎呀你咋这厉害呢!”
郑芷顶自豪的仰起头:“他们才开吃我就挖走了,被我阿娘好一通说,我说是给你端的,她才没话。快尝尝,好香呢。”
两小哥儿头凑在一起“咯咯咯”的笑,郑芷一高兴就管不住嘴了:“今儿个你是没看见,排场摆好大,聘礼都摆成小山……唔。”他意识到说错话,马上捂住嘴,两颗眼珠琉璃似的滴溜转,“对不住啊,白梧哥。”
“没事儿,我不在意的。”
林白梧拉他进灶堂,取了双筷子,夹了小块肉。端这一路,肘子肉早都凉了,可他一点不嫌,只觉得暖心:“好吃呢。”
送走郑芷,林白梧坐在门槛上,手撑着头,静静听着远方喧天的锣鼓声,大猫儿凑过来,硕大的毛脑瓜压在小雌的腿面,轻轻的蹭,“嗷!”
林白梧揉了揉它的胖脸,鼓着腮嘟嘟囔囔:“堆成小山算什么呀,我成亲,要聘礼从村东头排到村西头去,少一道沟我都不嫁呢!”
渊啸睁着大眼、竖着耳朵认认真真的听:“嗷呜!”虎虎记下了!
林白梧想着那场面,红着脸“咯咯咯”的笑起来,春风顺门拂进门来,暖暖的。
*
二月中下旬,几场春雨过后,天气复暖,稀薄的云层柔软起来,团在一起,像棉花一样蓬松;黑土地上连成片的冰雪开始融化,蛰伏于土层下、沉眠了数月的嫩芽苏醒,重新焕发生机。
虽开了春,北国的冬寒却未褪尽,林白梧还裹着那件厚棉袍子。
只不同的是,胸前跑棉的地方他填补了新棉絮,又缝缝补补,绣了朵清丽的荷花,将那道长口子严丝合缝的遮住了。
灶堂里,中药打着药罐盖子噗噗的响,林白梧将熬好的汤药下灶,卷着厚巾子扶住罐边,将浓稠的汤药倒进了瓷碗里。
中药味浓,染的一屋子药味,他两指掐住碗边,烫手的端进了屋子。
林大川的状况愈来愈差,已经鲜少出门。只有林白梧敲门进来的时候,才会强打起精神从炕上坐起来。
林白梧将汤药碗放到桌面,赶忙去扶林大川,又顺手拿过枕头,塞在他背后。
林大川不习惯人这么伺候,忙推拒:“我自己来,自己来。”
林白梧没办法,只得去桌面将药碗端过来,执着汤匙搅了搅:“阿爹,喝了这么久的药,您觉得好些没啊?”
林大川一仰而尽,苦得直皱眉:“爹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林白梧始终不放心,接过喝尽的空碗,打着商量道:“阿爹,给我瞧瞧您腿上的伤啊……”
“瞧什么瞧,又不是多要紧的事。”林大川撑着手躺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人,“你去忙吧,我再睡会儿。”
林白梧张了张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垂头出去了。
*
天气回暖,出门的人也多起来,再过几日,就到了一月一次的市集。
市集是上河村、下河村一块办的,择址在靠中的位置,距离两村人都近。介时小商户们多会推着板车、搭着棚架,聚在一处摆摊。
早在两天前郑芷就来寻过林白梧,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
郑芷知道林白梧身上带疾,害怕出门,尤其那种人多口杂的地界,他是能不去就不去。
所以一到了要开市集,郑芷就先来问问林白梧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他好捎回来。
开了春,要买的东西还不少。家里的盐巴、香料不多了;想多绣些帕子补贴家用,得买二两线;阿爹成日喝药嘴苦,得买几两蜜饯甜糖;再过些时日春分至,就到了上河村顶忙碌的春耕时节,还得买些种子……
以往,耕地的事儿都是林大川一手操办,从选种子、犁地到播种,事无巨细。
他心疼自家的娃儿,从来不让林白梧地里头辛苦。
他如一颗大树荫庇着林白梧这棵小树,用尽全力的不让他受到风霜雨打。
可而今,大树倒了,被保护了多年的小树没了倚靠,只能拼命的抽枝繁茂,向上而生。
林白梧踌躇不决,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么……我也跟着去瞧瞧?”
“那敢情好啊!”郑芷欢欢喜喜的应,“有我阿娘在,你甭怕,别个要是敢嘴你,我们就骂他个狗血淋头。”
林白梧嗤嗤笑起来:“到时候我蒙个大纱巾,给自己包起来,让谁也认不得我。”
郑芷跟着咯咯的笑:“白梧哥长得俊,咋样我都认得。”
市集这天,林白梧起个大早,给自己裹了头纱,挡着半面脸,不细瞧真是认不出来。
他本不想带大猫儿去,且不说市集喧闹,它再咬了人,就说眼下大猫儿这块头,带哪去都惹眼。
按理说四五个月大的虎崽子不该它这大个儿,可他家这虎,就和发了面的胖馒头,噌噌的长,眼下得有四五尺了。
硕大的虎头、可以轻易咬断成年壮汉粗臂的利齿、宽厚的背脊,驮个他都不成问题。
可饶是这凶猛、一声虎啸能吓得方圆十里地的鸡鸭鹅全都噤声的猛兽,见了林白梧还是仰躺到地上要贴贴。
伸着硕大的脑瓜,收着力的蹭,小心翼翼的生怕伤着林白梧半点。
就前个儿,林白梧说上市集不能带它,大猫儿窝在屋子角落里嚎天嚎地,吓的鸡舍的鸡扑棱棱乱飞。
林白梧蹲它跟前解释,那大个老虎就呜呜咽咽的委屈,好像自己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
没办法,哄不好,林白梧给它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露着粗壮四肢和一双黄金瞳,逢人就说是家养的狗,从小就胖。
冯秋花和郑芷在村口等他,一眼瞧见这大猫儿了。郑芷迎上前:“咋给猫儿也带来了?噫……这猫儿长得也太壮了些。”
林白梧伸手拍拍猫儿厚实的脊背:“山里头的猫儿,是壮些。”
大猫儿倒是没反驳,“嗷呜嗷呜”的应声。
市集一早就开了,形形色色的人游鱼入海似的穿梭,架起挂布的棚子卖着衣裳、推着小板车的卖着花椒大料、麻袋挨挨挤挤摆作一块的卖着粮食……
林白梧头一次来,简直看呆了眼。郑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梧哥,回神了,咱去买芝麻饼子吃。”
冯秋花正在看布料,就见郑芷一只细白手伸了过来:“阿娘给钱,我去买饼子。”
冯秋花嗔怪的瞧他一眼:“陪阿娘看看布料,瞎跑啥嘛。”
这么说着,还是掏了铜板放他手心:“给梧哥儿也买。”
郑芷“嗯嗯”的应,拉着林白梧的手往贴饼子的地方去。
卖饼子的是个上了岁数的白胡子老头儿,推了铁炉子来,饼子现烤,好远就闻见芝麻香了,因此边上围了好些人,尤其半大的孩子,手里攥着铜板,等着饼子出锅。
郑芷拉着林白梧凑近些:“白梧哥,之前我给你带的就是这饼子,你一直没吃上热的,这回尝尝。”
正说着,饼子出了锅,白胡子老头儿执着铁钩子,将炉壁上的饼子夹出来,拿油纸包好,郑芷伸手接过,又递给林白梧。
“好烫手呢。”林白梧低头咬了一小口,芝麻的香气霎时溢了满口。
“好香。”
“是呢,好香。”郑芷笑眯眯着眼,“好早前就想拉你上镇子了,好玩儿的紧。”
一锅饼子出锅,老头儿开始贴下一锅。打眼的功夫,正瞧见林白梧腿边的大猫儿,他笑道:“这养的啥呢,这大个儿!”
林白梧一愣,不动声色的往前半步,将猫儿挡住:“家养的狗子,打小就胖。”
“是胖,这大爪子,好厚呦。”老头儿笑起来,铁钩子夹了半块肥肉饼子,逗它,“叫一声,叫一声给饼子。”
渊啸提着眼睛瞧他,半块死面饼子,它才不稀罕,蹭了蹭小雌的大腿,扭着头理都不理。
林白梧搂着它大脑瓜:“出门的时候喂过了,现下不饿呢。”
老头儿眯眼笑,脸上一道道褶,他将肉饼子用油纸包起来,递给林白梧:“那给你吃,刚烤的,可香。”
林白梧道了谢,又掰开一半给郑芷,两小哥儿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吃了个干净。
前头正有卖丝线的,红的黄的摆在一起,林白梧伸手指指:“芷哥儿,陪我看看那个线。”
“嗷呜!”大猫儿瞧林白梧光和郑芷贴着,也不咋理它,伸着大脑瓜,气呼呼的塞他俩中间,往林白梧的腰上蹭。
林白梧笑着拍它:“你也陪我去,我们猫儿最乖,天底下我都最喜欢你了。”
最喜欢,是最喜欢哎……大猫儿眨眨眼,腻腻歪歪、哼哼唧唧的往前头走去。
林白梧瞧着它那厚实的背影,无奈笑起来。
回去的时候还早,日头正顶在头上。
林白梧买了好些东西,算是满载而归。除了增补的家用,还买了不多种子,婶子教了他辨别新陈种子的办法,还告诉他等天暖起来,到下个月的市集,卖种子的更多些,货比了三家,才更好选。
东西太沉了,林白梧拿不动,大猫儿自告奋勇的蹭他手心,张开口将装东西的小筺子叼住了,往家的方向走。
冯秋花瞧着它直笑:“咋这听话呦,可捡了个宝贝儿。”
林白梧瞧着大猫儿健壮的身躯,裹着厚布都盖不住的宽厚背脊,轻轻勾起了唇:“嗯,是我的宝贝儿。”
时辰还早,冯秋花本想叫了林白梧家里吃饭,她集上买了肉,给两个哥儿下肉丝面。
林白梧担心阿爹,早晨急着走,只凑合做了蛋花片汤,到眼下估摸早都饿了。
冯秋花叹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他心里又郁结着,没那么快好,苦着你了。”
林白梧摇摇头:“不苦,只要爹还好好的,都不叫苦。”
“好孩子。”冯秋花越瞅他越喜欢,越瞅家里这个好吃懒做的越闹心,她扯了嗓儿,“芷哥儿,别一进家就往灶堂钻!”
灶堂里,郑芷用热水冲了个糖水蛋,喝了一口,嘴巴可甜,他“噔噔噔”跑出来,端给冯秋花:“阿娘喝,垫肚子,白梧哥你等我下,我再去冲一碗。”
冯秋花好气又暖心,接了碗打他屁股:“嘴是半点闲不下,就知道吃!”
林白梧笑起来:“热热闹闹的,喜庆。”
到了家,大猫儿将口里筺子放下,蹲在大门口等林白梧开门。林白梧走近前,揉它的圆脑瓜:“成天翻墙进翻墙出,这会儿倒乖啦。”
“嗷呜!”一直都好乖!渊啸蹭过来,将下巴颌抵在林白梧的胸口,一双亮堂堂黄金瞳里全是他。
它能感觉到,它再留不下了,可它舍不下他。
*
夜晚来临,圆月自团卷的暗云里探出半面脸,天幕星子低垂,稀稀疏疏。
林白梧吹熄油灯,窝进了绵软的被子里,等了许久,都没见大猫儿上炕,他仰起头寻它。暗夜里,猫儿的一双黄金瞳明亮,如萤火一般发着幽光。
林白梧翻了个身,手肘杵着炕,软软的唤:“过来嘛,猫儿。”
若是以往,渊啸根本不用人叫,早两步跃上炕,趴卧在了小雌身边,或用大脑瓜蹭他,或将毛尾巴缠住他的小臂。
可今日,它只抖了抖油亮的长毛,却没有动。
冬春更迭,季节推移,渊啸体内的欲/望越来越难以抑制,让它不由自主的想奔去峪途山峦,肆无忌惮的逆风疾驰。
它焦躁的甩头,利爪抓挠地面,狂跳的心脏、奔涌向四肢的血液,都在刺激着它脆弱的感观与神经。
忽然,小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猫儿,来嘛,想抱着你睡睡。”
“唔!”渊啸喉咙几番滚动,将伸去门边的爪爪收了回去,甩着尾巴扑向了林白梧。
“哎哟。”林白梧被压的一哼唧,“这么大个猫儿了,还往我身上扑,沉死了。”
说是这么说,可他两条细瘦的手臂还是圈住了猫儿的毛颈子,将它拉进了自己怀里:“可累,睡睡嘛。”
今个儿市集,林白梧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了,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可他也高兴,从没这么高兴过。
他映着日头暖阳,迎着寒中带暖的春风,感觉整个人都生机勃勃的,像是泥土地里挣扎而出的小草,疲惫又兴奋。
他高兴,渊啸也高兴,即便它并不清楚小雌为什么这么高兴,只是跟着他的情绪波动,也让它一颗心都欢快起来。
没多一会儿,林白梧便睡着了,微微起了鼾声,绵长的呼吸在暗夜里格外的清晰。
渊啸小心翼翼的抬起硕大的脑瓜,睁着黄金瞳、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的睡颜,忍不住低头蹭了蹭。
林白梧在梦里笑起来,伸手将猫儿抱得紧紧:“好猫儿,可痒呢……”
渊啸凝住眸子,轻轻亲了亲他,爬起身,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二月的峪途山,冰雪还未消融,春风还没吹绿山谷。
一个健壮如山的高大男人只围一条布巾子,在山野间肆意的狂奔,追风逐月,野兽般畅快。
他熟练的拦住了一头雄鹿的去路,面容冷峻,手无寸铁,周身却带着股危险的、足以压倒一切的野性气息。
雄鹿焦躁的跺蹄,愤怒的打起鼻鸣,见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低下头,宣战一般的探出锋利如刀的鹿角。
月光穿过层层叠叠、高耸的还未抽芽的干树枝,冰冷的落在坚硬的大地上。两倒漆黑的影子拉得老长,男人紧握起拳,手臂肌肉如山石般绷紧虬结,只见他抬起健腿,一跃而起,拳头狠狠砸向雄鹿的颈子。
“咣”的巨声里,雄鹿一声痛苦哀鸣,侧翻在地。
渊啸猛扑上去,膝盖狠狠抵住雄鹿的下腹,强壮有力的手臂钳住它脆弱的颈子,一声嘶吼,尖利犬齿毫不留情的刺穿了雄鹿的喉管。
鲜血甘甜的味道刺激着渊啸的味蕾与神经,他仰头发出一声痛快的长啸,畅快的躺倒在地,感受着心脏与脉搏擂鼓一般的阵动。
濒死的雄鹿仍在挣扎,健壮的长腿扑腾,歪歪倒倒的起身,口中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它往前路猛奔了数步,却“咣”的一声,侧翻在地,再起不来。
渊啸站起身,赤足踩在已经断气的雄鹿的高大身躯上。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峪途山传承了千百年的生存之法。
……
日头自山峦之下冉冉升起,金辉铺满大地,万物都从沉睡中缓慢苏醒。
盘根错节的老树下,渊啸茫然的坐着,一动不动,他双目失神,定定的瞧着自己的手掌,宽厚的人类手掌还染着雄鹿的鲜血,他又木然的看去双足……瞳孔紧缩,他没有变回虎。
*
作者有话要说:
虎子马上就带着聘礼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