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再一次问这个问题。

  “想知道自己去查。”

  他头都不回的应道,手上动作继续。

  “我比较想听你告诉我。”

  语气诚恳,然后成功看到对方的动作滞了一下,真好逗。

  “……没什么!”

  喔,现在耳尖也红了。

  距离醒来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第二天那晚最后伏黑惠被我在他耳边重复轻声“说”的那句话弄得面红耳赤,连外露的手腕似乎都红了,回去后把式神堆在院子里的东西拿进屋放好洗完澡就睡了。我因为他白天在商场的任性行为稍微晾了他一会,发现人在床上一边开始打瞌睡还一边皱着眉等便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结果迷迷糊糊把脸蹭过来压住我的手就一脸安心地睡着了,抽都抽不出来。

  ……反正也算教训过了,我就在床边坐下,感受着手边柔软的触感闭眼进入假寐状态,一夜无事。

  之后的这段时间算得上平静无波,记忆断断续续的在梦境和闪回中出现,现在已经恢复了五成左右。有一半多有伏黑惠的面容,其中还有他十五六岁时的样子,脸基本没什么区别,头发短一些脾气倒是大不少,还有点和我战斗的片段,整个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动作和术式比现在稚嫩很多,像只急了咬人的兔子。

  不过最近他脾气确实好像又横了一点,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和记忆的回复中,之前那种顺从中透着惊惶恐惧的态度褪去了很多,虽然还没开口让我给他做饭,但早上已经是明晃晃的他不起床我也别想下去了——也不是没有以前一起睡的记忆,但这种像蛇一样全身缠上来的姿势是真的没一点印象,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昨天还去了一次超市,补充食材,又顺便把之前扔在停车场的车开了回来,当时打开紧闭了几天的车门时一阵陌生的香气涌出,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我们当时在车里喷的两种香水融合后的味道。

  我靠在餐厅椅背上看他在厨房里做饭,动作谈不上熟练,用的食材也颇简单——当然是他自己吃的,诅咒不需要进食,他似乎也不喜欢每次在外面买,这几天都是自己在这捣鼓弄一点。

  这时身影似乎顿了一下,我问怎么了,他说没事然后似乎打算继续,我漫不经心的说你最好考虑一下再回答,刚才那句话我可以当你没说过。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然后老老实实转过身看着我,伸出雪白左手,手指上那道新鲜的伤口还在往外不断流出赤红液体,空气中腥甜的气息对诅咒而言清晰无比。

  我起身走过去捉着那只纤细皓腕,平时的骨质饰物现在却跑到了右手那边,我问怎么换了,他说怕切东西时刀碰到就戴另一边了,我不由叹气,砍到那东西有什么可在意的,现在切自己手了还不反思。

  “那可是结婚时作为【信物】的【骸骨】,肯定要爱惜的吧。”

  “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印象……不过凭你那刀砍多少次都不可能在我的骨骼上留下痕迹,有什么可介意的?”

  “……就是不可以。”

  我耸肩表示那行吧,然后握住他的手指无视惊呼直接低头放入口中,把血液舔食干净后拿出来,原切口处的皮肤洁白光滑,伤口好像从未存在过,我抬头对他泛起红晕的脸颊笑了笑,

  “味道不错。”

  我看着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逃走转身进了厨房,也慢慢走过去看他继续那比起咒术水平实在相差比较大的切菜技术,过了一会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对他说,要不我来吧?然后我就在他那堪称复杂的眼神注视下三分钟内料理完食材——本来就没多少,然后看着伏黑惠把这些东西又逐步放进器皿中烹饪,最后盛在白瓷盘内端上桌。

  我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吃,忽然有点理解人类喜欢给自己养的宠物喂食的感觉了,这时他可能注意到我一直盯着,便从盘中夹了块不清楚是什么的蔬菜,问我要吃一口吗?

  我愣了一下正要拒绝,他的筷子就伸了过来,我想说进食这种行为,特别是人类的食物,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看着那张脸最后还是没说,只是略微张口让他把那块东西塞进来。

  “怎么样?”他盯着我问。

  我想了一下冲他点点头,表示还好,于是他就低下头继续吃饭了,光裸的小腿在桌子下一晃一晃,看起来心情很好。

  吃完他拿着餐具去做清理,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草莓,见我晃回卧室后也跟了上来,我坐地板上看里梅发给我的一些纸质资料,他就坐床边一边吃水果一边看书,时不时抬眼看我一下,过了一会听到接近的脚步声,我稍微把目光从纸张移到那双停下后在地板上格外白的裸足上,他俯下身子,捏着一颗草莓递到我嘴边,眼神忽闪灵动又带点稚气的期待。

  ……这是玩上瘾了吗?本来想用手上的“口器”随便解决了,但他见我抬手眉头就似乎要皱起来了,我便停下了动作,心里叹口气,转头轻咬住了那枚鲜红的浆果,然后看了那张有点狡黠笑起来的小脸一眼,表示这样满足了吗?

  “以前也有这种事啊,”他在我旁边坐下,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差不多是一个多月前吧……不过大部分是你喂我的。”

  我在脑中过了一遍现存的回忆,似乎并没有找到对应的画面,看来那就是没有恢复的部分。说起来目前已经恢复的记忆基本都是均匀来自几年的各个时间段,但靠近现在这两个月的却几乎没有,相对其他时间段的少的奇怪,关于最后那场战斗的更是除了梦到那一次以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中间必然有某种原因,只是我现在还没确定是什么原因。

  我看向一旁的伏黑惠,他还拈着一颗果实表情似乎跃跃欲试,反正手里的东西也差不多读完,看着他这幅样子似乎已经完全把某些事忘了,那干脆就今天解决吧,我也不打算拖了,而且这种事还是早点教育清楚比较好,免得下次再犯。

  于是放下手里的纸张随意转了个身,示意他面对我跪坐,无视那双蓝黑眼珠中的欢欣直接发问。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隐瞒自己的伤口?”我看着他僵住的笑脸,语调平静,“为什么对我掩藏自己的麻烦?”

  “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他很清楚我在问他什么,不仅是今天切破手时下意识的“没事”,一周前那次几乎要他命的伤,还有,那个最初醒来时“人都是我杀的”的谎言。我并不为这些事情对他感到任何反感或杀意,但这确实让我感到了非常明显的不愉快,或者说,怒火。

  这种怒火具体的原因并不纯粹,和被冒犯基本没有关系,混杂着多种东西——虽然听起来奇怪,但这个人类确实在记忆缺失的前提下让我产生了复杂的情绪,有占有欲的因素,“欺骗”本身行为的不快,还有其他的什么,只是现在的我难以一时理解清楚。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搞清楚我的想法,而是先让他清醒了,我看着伏黑惠,他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透着不安的沉默和肉眼可见的紧张,那颗柔软的果实被他捏在手里,指尖接触的部分微微渗出汁水来,我也不催他,就这么看着,他知道自己肯定要面对这一刻的,我很确定这件事。

  房间内陷入沉默,只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簌簌的声音和隐约的鸟鸣,半响后他终于开口。

  “受伤之类的,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解决就可以了。”

  “而且那个时候你刚醒,也不记得我,我不方便向你,嗯……”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面色变的苍白,咬了咬嘴唇,又陷入沉默,又过了一会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其实也不是不方便,我……”

  “我害怕你不会救我。”

  吐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低头没有看我,说完了才抬起头迅速瞄了一眼,我依然没有任何表态,只是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还没完呢。

  他呼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声音有点抖,手指攥紧了宽大的睡衣下摆。

  “我……不是怕受伤后死去,那种事没什么,我没让你治疗我,死去也没什么好介怀的,我恐惧的是,是你已经不会救我了。”

  “我怕你根本不愿意救我,怕你拒绝我。”

  “我怕你用那种看陌生人……看废物的眼神看我。”

  他的手也轻微颤抖起来,死死的抓紧布料,我依然没动,只是淡淡的问了他一句,那为什么要说那些人是我杀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抖的更厉害了,嘴唇空开合了几次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最后吸了口气似乎在压抑什么,再次开口时的音色带了些极力控制的暗哑,

  “因为,你不认识我了,又知道我是咒术师,如果我说那些人都是我杀掉的话,你……你会觉得我是完全对你无害的吗?”

  “当然,在你看来我肯定太弱了没有威胁,但我们之间存在契约,即使失忆对你的约束力也还是存在,你没法杀我,这种存在对你来说肯定是困扰吧,但是……”

  他的声音似乎哑到了极限,这时一滴水珠伴随他的下半句话从发白的嘴角边滑落,坠在大腿的衣摆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深青色圆印。

  “**但你能离开我**”

  “你如果直接离开,那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束缚”可以让你不杀我,但没法留下你”

  “我不想你离开所以就那样说了,这样看来我还曾经在你的攻击里活下来,说不定你会觉得我是信任的人”

  “说谎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看到更多水珠从他低垂的面颊上接连滑过,在淡青的布料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深色痕迹,之前那副任性的模样荡然无存,他现在就是个犯了错害怕被丈夫审判的稚嫩妻子。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伸手捧起他的侧脸,那双不断涌出泪珠的眼睛彻底暴露出来,他看起来似乎在试图竭力控制自己,但作用甚微。我用手擦拭过他湿淋淋的脸和眼,终于带一丝无奈地对他开口,

  “伏黑惠,先不说其他的,你刚才的话里至少有三个严重的错误。”

  “首先,你的死这件事,当然它不会发生,绝对不是“没什么好介怀的”,你的生命高于所有人。”

  “其次,我本来就没觉得你有“无威胁”或“太弱”过,这与契约无关,和你拥有我的真名也无关,我欣赏你的能力,无论曾经还是现在。”

  “最后,”我擦干净他的脸,那对蓝黑珠子在被泪水冲刷过后显的莹润而美丽。

  “**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留下我的人,伏黑惠。**”

  “——所以有点自信。”

  我摸摸他的脸,又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楞,然后逐渐反应过来,嘴唇微张犹豫了好一会,最后低低的说了一句,

  “那……你不要离开我。”

  “可以。”

  “就算,我撒了这些谎?”

  “可以。”

  “………一直?”

  “可以。”

  我看着他,他也看我,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闪回的片段在脑海流过,光怪陆离的画面中光裸的纤细身体裹着被子趴在胸前,嘴里含着一颗草莓凑上来,不吃下去就不许吻他,他望着我,嘴唇润泽柔软,眼波盈盈一水间。

  我注视眼前的妻子,他望着我,刚才咬紧的嘴唇微张鲜艳美丽,眼神灵动而感情荡漾。

  于是我吻上去。

  他呆了一瞬,随即张开双臂抱紧我,我能感到背上微嵌入的指甲,感觉这样和猫也挺像的,我不由联想,搂住他的腰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吻完毕,我稍微松开一点放在对方腰上的手,给他一些呼吸休息的空间,一条银丝从唇舌分离的部位拉开,最后断掉的半线还挂在他的唇边,为那张正急促喘息的红晕面孔添了分颜色。

  “喜欢吗?”我抚过他的背,待他差不多平静下来后问道。

  “……嗯。”他抓着我的前襟,脸还是红的。

  “期待多久了?”我将手放回腰上,看着他微笑。

  “……!”

  他滞了下,然后自以为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虽然在他人看来那只是再明显不过的害羞而已,便作势要从怀中出去。我直接手臂使力把他揽回来跌坐在腿上,抓住肩膀还不忘继续瞪眼,像只想摆样又不舍得放手的兔子。

  然后兔子搂着我的脖子,似乎一脸冷静的,如果脸没红可能更有说服力,就这么直视着我宣告,“现在到我了,你别动。”

  我点头同意,依然笑着看他,伏黑惠的脸好像又红了一点。他搂紧然后亲上来,舌尖试探性地碰上唇缝,我从善如流地打开齿关任他进来,同时收敛獠牙防止他那不熟练的动作割伤舌头,就这么放任他在嘴里笨拙地搅了一会。最后在他要退出去的时候快速缠了上去,舔舐了几秒慌乱的对方后又轻轻咬了一下,便大方放它出去了。

  而伏黑惠一结束就捂着嘴坐腿上又开始瞪我,说我耍赖动了,我说我在你结束的时候才动的,而且就你那技术恐怕能让自己舌头抽筋。他不服气说自己技术没什么问题只是快一个月没亲过有点忘了,我懒得说什么,只笑着看他,他就慢慢声音小了,最后搂着我很小声的哼了一下。

  我们保持着这个相拥的姿势坐在地上,阳光照进来落在伏黑惠的小腿和裸足上,白得仿佛透明,他靠在我肩上,看起来有点困了。

  我正打算让他回床上睡,就在这时一阵“叩叩”的声音忽然传来。

  是敲门声。

  那个瞬间我完全不想动,伏黑惠立刻清醒过来——这栋宅邸有防止咒术师接近的“帐”,就算我在山林里布下了那些特别的术式,也不可能允许外人杂碎到达宅门前,那就几乎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我起身去玄关开门,伏黑惠不愿意留在房间坚持跟我过去,同时在胸口快速结印,“【玉犬】”漆黑的犬形式神从影中浮现,我随手撸了一把,然后走到门口左手放出【斩】,右手同时打开了门,打算在看到那个银白色脑袋的瞬间直接一刀下去。

  然而当我打开门后,预想中的恶心咒术师却没有出现,相反,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黑发女人。

  一个毫无咒力的人类女人,满脸急切。

  我还没来得及疑惑,这时身边的伏黑惠却发声了。他看着那个女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中带着不可思议和隐隐喜悦。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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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吻是灵魂与灵魂相遇在爱人的嘴唇上。———雪莱[/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