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79章 柒拾玖·纳妾

因花妖化形这一日正逢雨水,她的原身又是朵野山茶,谢玉台便为其起名“雨茶”,他将其重新化为一朵轻盈的花瓣,带着她从人间返回了青丘。


沉香榭的大门敞开着。谢玉台直接跨了进去,与端着食盒走出来的水叶撞了个正着。


“公子?!”水叶实在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谢玉台,她盯着谢玉台一头乌黑的墨发,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您的发疾……全好了吗?”


“发疾?”


谢玉台心想自己好好的,哪儿来的什么发疾。问完才反应过来,这定是段冷从中作梗。


只听水叶掩嘴一笑。“公子,您不用瞒着我们啦。夫人都和我们说了,您上元节染了风寒,一夜没休息又生出发疾,脑袋后面的狐狸毛都掉光了,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看见呢。”


她莞尔道,“其实,您大可不必与我们如此见外的。我和镜花自小跟在您身边,就算见了您狼狈的样子,也不会生出不敬之心。”


而谢小皇子气得牙痒痒,浑身妖力涌动,惊得谢玉台肩头的雨茶瑟缩了一下。


他终于知道段冷给水叶和镜花灌的迷魂药是什么了,原来——竟是骗她们自己谢了顶。


水叶将梨木食盒置于石案,从锦囊中变出两个圆不溜秋的黑块。


“婢子最近查阅典籍,发现何首乌最能生发,还特意去平沙岭摘了两个呢。要不要煮了汤送您喝来?”


谢小皇子冷下语气,攥紧拳头。“不必,我全好了,好得简直不能再好。”


他咬牙切齿,掠过了一脸失落的水叶,径直向暖阁里走去。


而暖阁前的别苑冷冷清清,并无一人,只有轩廊中挂着的二三风灯在摇曳。谢玉台正心下疑惑,就见一抹快如闪电的黑影从西厢的屋檐上落下。


“你去了哪里?!”


迎面而来的便是这样一声质问。身着玄色衣袍的段冷带着满身寒气落在谢玉台眼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而谢玉台早已摸清那人的套路,侧身一躲,就让段冷抓了个空。


他见段冷气急,故意云淡风轻道。“青丘这么大,我去哪不行?非要待在这破沉香榭。”


“但你答应过我,会在暖阁里等我回来!”


段冷双目通红,谢玉台竟从那样的眼神中瞧出一丝委屈。他看上去极其疲惫,一贯平整的衣襟也已凌乱,面容上满是尘土。他掐着谢玉台的肩膀,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末了似乎想将人狠狠抱入怀中,却又作罢。


“算了,你没事……你没事……没事就好……


段冷喃喃自语着谢玉台听不懂的话,他的面容逆着光,恰好将所有的心绪都隐匿在暗处。


天知道他提着秋露云竹糕回到沉香榭,看到断掉的牵引锁、空无一人的暖阁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以为是风绝掳走了谢玉台,谢玉台的身体那样虚弱,断不可能自行离开沉香榭。于是他发了疯地在青丘寻找,短短两个时辰,几乎用轻功走过了青丘的十万顷疆域。


天上地下,林间幽泉。他跑到元神枯竭,再也支撑不住任何妖术,才一步一咳血地走回青丘十里桃林。


卖杏花酒的阿婆见他失魂落魄,拦下他,递来一杯清水。


“年轻人,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值得伤心至此?”


而段冷像行尸走肉一样,只会痴痴问着。


“你……你有没有见过七皇子?有没有见过谢玉台?”


他像青丘的每一位族人这样问道,甚至连桃花树下打盹的蝴蝶精都不放过。然而有些孩童甚至没有听过谢玉台的名字,就为他乱指方向。


“他往那边去啦!”


段冷便疯魔一般向那里疾冲,而原野之外仍是原野,静谧的林间空空荡荡。如血的夕阳斜挂在碧空,染红一片层林。


——他仍然感受不到谢玉台的气息。


段冷失魂落魄地向王宫走去,他忽然想去那间被玉锁封禁的院落,谢玉台曾在那里和他共吹骨笛。若是他坐上那一架落满尘埃的秋千,再次奏响笛声,谢玉台会不会蓦然出现?


他在那里说过,想和自己白头偕老,白首如故。


他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明,整个人都被迷乱的心绪包裹。而路过揽月池时,段冷却忽然感知到那极其熟悉的气息从沉香榭中飞来。


他拔腿狂奔,在屋檐上看见谢玉台静立于别苑中,一身红衫衣袂翩然。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敢纵身飞下,唯恐这是一场梦境。


“看够了么?看够了小爷要进去了。”


谢玉台的声音淡淡响起,将段冷从记忆中拉回。那人捏着墨竹折扇的扇柄,轻轻一推段冷,便要自顾自进房去。而就是这一瞬间,段冷终于觉出谢玉台身上夹杂着一抹陌生的花香,不寻常的妖气在那人左肩聚集。


他下意识向那里伸手一探,还没碰到谢玉台的衣角,就被他反手挡下。二人力道相撞,谢玉台的身形晃了晃。


左肩那片红瓣顺势飘下,落于地面化出一个人形。


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妖睁开眼,一瞧段冷,立马怯生生地躲到了谢玉台身后。


“她是谁?”段冷一惊,指着谢玉台背后问道,语气森然。


“噢,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雨茶,一朵山茶花妖,也是我的……新欢。”谢玉台说得漫不经心,却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以后你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可要好好相处。”


“你什么意思?”段冷忽然走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袭向谢玉台。


“我什么意思,这不是很清楚吗?“谢玉台挺直腰杆,气势上分毫不退让,“你难道没听说过青丘的王室可以纳、妾?”


段冷身为圣女时熟读《妻典》,自是听过这一条律法。


但他此时却死死盯着那人,像是没听懂这一句话。


谢玉台用折扇敲打着掌心,故作惋惜道。“我与夫人成婚多日,夫人却一直难有喜脉。我为了青丘王室一族血脉考虑,不得不出此下策,另纳新妾。”


他踱步到段冷耳边,勾起一抹温笑,“夫人……不会不体谅我罢?”


“你认真的?”


段冷没回答,只是这样问着。他眼中的悲意几乎要将谢玉台的刺伤。


谢小皇子别开眉目,冷言道。“我都将人领回家了,还要怎么认真?”


这次,段冷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看着谢玉台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有胸口不断起伏着,呼吸粗重。


满院的花香梗在二人之间,九分海棠,一分山茶。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不再流动,直到一个声音打破这方死寂。


“公子——我听水叶姐说,你的狐狸毛全长回来啦——”


镜花一蹦一跳地从外院奔来,看见谢玉台身后紧紧揪着他衣袍的美艳女子,一句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啊这……”


她一时没搞清楚这里的状况,只察觉到这里的气氛十足诡异,于是堪堪立在院门,不敢踏入一步。


谢玉台却打了个响指,说道。“镜花,你来得正好。替我给女君写张帖子,就说今日良辰吉日,我谢玉台要行纳妾之仪。”


“纳……妾……?”


前日,镜花还和其他宫女们吹嘘,谢玉台和小君的关系多么多么好,公子生了一点小病,小君就寸步不离地照顾,端茶送水、捶腿捏腰,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将来也要找一个这样的眷侣。如今谢玉台猛然说要纳妾,还真让她有点接受不了。


“公子,你说你要纳妾?!”镜花大惊,瞪大了眼睛。


“是。我谢玉台要另娶新妇,现在、立刻、马上。”


这话虽然是对着镜花说的,但谢玉台却玩味地看着段冷。后者的眼神冰得能在谢玉台身上挖出一个窟窿。


“如果我不同意呢?”段冷生硬道。


这一回没等谢玉台发话,雨茶就先开了口。她终于肯从谢玉台身后爬出来,一点点蹭到段冷膝前,埋首伏地。


“还请夫人不要赶走我!”


她声泪俱下地哭诉,“我自小与父母失散,被族人弃于乡野,受尽欺凌。今日偶遇好心的谢公子,是他救我于苦难,愿意给予我一方荫庇,万望夫人成全!”


“雨茶今后一定好好侍奉公子和夫人,给二位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她深深跪伏下去,娇小的身躯因抽泣而微微颤抖,显得可怜极了。


段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负手而立的那人。


“谢玉台,我只问你。我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没有拒绝的资格。”谢小皇子别过目光,回答得毫不客气,“别忘了,在沉香榭,只有我才是这里的规矩。我要纳妾,你拦不得我。”


说罢,他瞟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镜花。“还不赶紧去写帖子?”


“啊……是,是。”


镜花应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走的时候甚至撞了一下轩廊上的柱子。


院中段冷看着谢玉台,气极反笑。


“好。谢玉台,你有种。”


段冷说罢,提起树下的笠帽便出了别苑。谢玉台则拉着雨茶,“我们回房。”


雨茶低头跟着谢玉台入了暖阁,看见那人反手插上朱门,又在门边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是确定那人走了,才落座到红木圆桌旁。


雨茶立时殷勤地给谢玉台奉上一杯茶。“主人,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很好。”谢玉台托着下巴颏,木然答道。


“很好……”雨茶见谢玉台不接,只得放下茶盏,“那主人为什么不高兴呢?”


“我不高兴?”谢玉台一下子急了,拍案道,“我哪里不高兴了?我明明高兴得很!”


雨茶暗道,你明明哪里都不高兴。


茶盏中的茶有九分满,谢玉台这一拍案,便让骨瓷中的茶水溅出了些许。他由此注意到在那个黄釉暗花提梁壶之后,还有一方由翠色竹纸包成的纸包。


他提过来一看,竟是四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秋露云竹糕。


算起来,他已有许久没吃过这种糕点。制糕的阿婆数月前跌伤了脚,便一直在青丘以西的雁秋山上闭门不出,沉香榭里的厨娘曾经想要研究此糕的做法,却没能成功。


这一张竹纸上还留有熟悉的气息,他自然知道是谁把它留在这里。


谢玉台看着这秋露云竹糕,更加心烦意乱,便把它们都推给了雨茶。“赏你了,你吃。”


“哇!谢谢主人!”雨茶见都没见过这样的糕点,拆开竹纸便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道,“嗯~好吃好吃!主人,您也吃!”


她将一块糕递到谢玉台嘴边。谢玉台本不想吃,却受不住雨茶一个劲地献殷勤,张嘴咬了一小口。


晶莹剔透的软皮下包裹着竹香四溢的枣泥馅,蜜意入了他的唇舌,却令他的内心更加苦涩。他透过轩窗瞥了一眼海棠花下的小径,那是段冷毅然离去的地方。


现在正是申时,午后的时光过了半,窗外的日光已经不再刺眼,但谢玉台还是起身去拉上了窗帘。


随后,他躺到那张自己被囚困多日的锦床上,盖上他与段冷一起盖过无数天的被子。


“我睡会儿。你安分些。”他对雨茶说道,满心疲惫地合上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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