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74章 柒拾肆·身锁

青丘沉月寂寂,静夜无云,过分皎洁的月光将一切星辉都掩盖,让这片夜空显得格外深邃而寒凉。


自打出了红尘井,段冷就把谢玉台扛在了肩头。此时王宫中没有一名侍卫或婢女,这上元佳节的最后一个时辰,下人们依照王宫律令纷纷回归了乡野,与各自的亲眷好友团聚。


因而段冷有底气行得放肆、做得狠决,只借助树影模糊了两个人重叠的轮廓,甚至连女面都没有化出,就这么箍着谢玉台在王宫的幽径中大步穿行。


谢玉台伏在段冷的右肩上,像一只脱离水洼太久的鱼,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筋疲力尽的认命之中,只偶尔才想起来自己的危险处境,奋力躬身猛一挣扎。


“放我下来,你个王八蛋……”


这一路上,谢玉台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句话。说到他的唇舌已经有了肌肉记忆,只要上下嘴皮子一贴,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只是他先前叫得颇有气势,还带着几分花魁的骄矜和皇子的趾高气昂。而现在,这句话似乎只是一个弱弱的提醒。


——提醒段冷他还没有完全屈服于他的淫威,还在尽力地想要改变形势,咸鱼翻身。


此时此刻,他的两只手腕被段冷一只手箍在身前,浑身上下只有一双腿最具有攻击力,而谢玉台却还要用它维持平衡。


段冷抱得他并不稳,给他一种随时都有可能从半空中跌落的错觉。而这也许正是那人故意使出的伎俩,让谢玉台在虚空中只能稳稳地抓住他。


无奈之下,谢玉台狠下心在段冷脖颈咬了一口。这一下没收力,谢玉台很快闻到了嘴里的铁锈味。但那人只是肩膀僵硬了一下,之后更用力地攥着他的手腕向亭台深处行去。


入了沉香榭,段冷一连踹开扇扇玄门,贵重的雕花玉锁应声而碎,一声声碎响逸散在风里。谢玉台在颠簸震颤的视线里看见暖阁窗前的几株西府海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段冷,快放我下来!”


闻言,段冷偏了偏头,似乎用鼻腔出了口气。满是戏谑,又满是悲凉。


“别急。我要做什么,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一步跨入那扇未曾闭合的雕花朱门,将谢玉台狠狠甩在了锦榻上。


谢玉台被砸在床边,转过身想要站起,然而红肿扭伤的左脚却让他再一次重重摔落在榻。他痛得“嘶”了一声,而就是这个片刻,段冷已将暖阁的门闩插好,带着满身戾气向他一步步走来。


段冷在锦榻边蹲下,将自己的阴影完完全全地笼罩住谢玉台。他用两条腿将那人身体圈禁在自己怀中,虎口掐着他的下颚,让那双因疼痛而生出泪意的眼睛直视自己。


“你不是一直嫌我待你冷淡吗?你想要热烈,好,我给你。”


段冷抓住谢玉台的衣襟,一个用力直接将半片红纱撕下。


“段冷——你干什么!”


凉意入体,谢玉台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双手闭合之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遮挡。


这躯体、这容姿,早已被那人看得尽了。他们连血肉都曾经交融,又怎会没见过彼此坦诚的模样。


况且,段冷方才在春秋殿外等他,定是跟着他去了银月阁看演舞。一个青楼的花魁肯在数千凡人的面前脱衣献舞,回了妖界却在自己明媒大婚的眷侣面前恪守贞洁,这怎么听都像是个荒诞的笑话。


想到这里,谢玉台护着自己衣服的手松了松。而段冷得了势,下手愈发地狠,他找不到解开红纱罗衣的方法,就粗暴地将一片片红纱扯碎,九片变成十八片,继而又变成不可计数的几十片。


红纱薄而柔韧,撕扯之时紧缚成线,在谢玉台身体上留下道道鲜妍的红痕。


他看着面前发狠的段冷,忽然意识到对方的不正常,双手捏着他的肩膀,轻声问着。


“阿冷,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你看着我,我是你的谢玉台啊。”


闻言,段冷墨眸轻抬,分给了谢玉台半个眼神。他凝眉道。


“我的?只怕从来不是我的。”


纷纷扬扬的红纱散落在暖阁的地板上,像极了二人曾在不夜阁戏骰时所用的那些红绸。那人撕得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自己满腔的忧惧都发泄出来。


在一声一声丝帛碎裂的刺耳声响中,段冷的声线低沉而喑哑。


“自你离去之后,我一直在思索,自己为什么留不住你。想来想去,终于明白,原是我给你得不够多了,才让你出去想要那些凡人的追捧,那些恩客的爱慕。”


“不,段冷,不是这样的……”


谢玉台妄图小声解释,整个人却因低泣而无法连字成句。段冷对于他的抽泣视若无睹,直到最后一片红纱零落成条,段冷抵着谢玉台光洁的躯体在锦榻边,整个人欺身压上。


“我今日就是要告诉你,那些恩客做的,我也能做。你想要什么样的对待,我都可以给你。”


他双眸含火,散发着不正常的红光。


“但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能再去春秋殿,只能待在沉香榭里,待在我的身边!”


“等等,段冷,你听我解释,我去春秋殿是为了救人性命——啊!”


谢玉台一个痛呼,身下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他觉得自己好像化作了那些红纱,被撕裂、被丢弃,那鲜艳的颜色好也似鲜血,落在他绝望而痛苦的眼底。


而段冷在听到谢玉台的话后顿了一顿。随即那双墨眸变得更加戏谑,内里的自嘲之意简直要把人灼伤。


“救人性命?”


他的尖齿抵在谢玉台颈边,舌根已化为蛇信,一下一下舔舐着谢玉台的喉结。


“呵,我从前竟然不知道,谢花魁是个如此善心的人。说说看,你都救过多少人的性命?”


“我是不是也是你随手救起的一条烂命,是你千千万万桩功德的一件?”


“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你救过的那些凡人罢?!他们还会讨你的喜、与你合欢,而我只会冷漠地拒绝你!!!”


段冷一句一句地喝道,在谢玉台失神的片刻,声声质问直扎向他的心窝。


“不,我只救过你一——呃!段冷,快停下!”


那人将谢玉台的腰肢抬到半空又重重落下,恰好迎上自己的攻势。谢玉台痛得眼泪直溢,两行清液直接顺着眼尾流下,彻底氤氲开那一小片墨色暗影。


“是么?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在说完这句之后,段冷再也未发一言,整个人似乎已经化作一件没有温度的灵器。他的表情是冷硬的、肢体是冷硬的,所有的动作仿佛只剩下了一个意义。


谢玉台难受地咬住了下唇。其实对于这件事,他并没有多少抵触之情,但段冷如今的态度却让他蒙生一种耻辱。而且他似乎感觉到,段冷此刻的亲近并不是因为爱慕的本能,而是为了宣示某种别的东西。


他心下羞恨,抬起手臂就给了段冷一个巴掌。


“啪——”


这一掌声音响亮,谢玉台乃是融了灭世惊魂掌的妖力在里面。段冷被打得退后了些许,他咳出一口鲜血,随即像是被这一掌彻底刺激,再一次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那人取过一片红纱,将谢玉台的手腕牢牢绑到床柱上,而后用膝盖抵着谢玉台的另一只臂弯,让他半分不能动弹。


“你不喜欢我这么对你吗?好啊,你告诉我,那些恩客是怎么对你的,我学,我什么都可以学。”


“这样?还是这样?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还不够深,那再深一点好不好?”


段冷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幽幽传来。谢玉台已经痛得双目失神,几乎无法分辨眼前的颜色。他连抽泣的力气都已失去,整个人失了声,混沌的大脑连最简单的问题都不能再思索。


他望向暖阁一角的那扇花窗。他与段冷曾在那里共赏青丘的朗日、共听秋夜的细雨,而今,一轮代表着幸福与美满的圆月高悬于窗,他却在自己生活了三百年的地方、被自己所爱之人凌虐羞辱。


荷花酥、屋檐上的骨笛声、佳节良宵的温情相守……这些都已离他远去。


不,并不是离他远去。它们从未发生,只是在谢玉台的想象中存在过片刻罢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他只觉得好痛,浑身的骨血都痛,他与段冷相触的所有地方都好像有一道道紫电雷火在灼烧,就算是百年前的化尾之劫,他也没有如此痛过。


他想奋起反抗,早已不是为了那点自尊与面子,而是来自躯体本能的保护。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但不知为何,谢玉台感觉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他想弓起身体,却用不上一点力气。此刻的段冷似乎对他有一种血脉压制,就像狐狸遇到了自己的天敌。万物相生相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而他就是牢牢被段冷克制的一方。


怎么会这样……


谢玉台根本无法思考,面上冷汗涔涔,汗液已经把他的鬓发尽数打湿,贴在他苍白如雪的面颊上。


他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到最后,只能用仅余的力气小声呢喃。


“段冷,你不配我救你……拿骨刀来,我要杀了你……”


而身上那人仍旧置若罔闻。他好像已经关闭了五感,只有唇角一丝悲凉的笑意最为明晰。


“现在想杀我么?晚了。”


他本可以了无牵挂地死去,现在却必须为了保护谢玉台,活在这个世界上。


段冷连衣衫都未曾褪下,整个人还端的是一副华贵公子的相貌,哪管身前之人遍体鳞伤,痛苦万分。他看着谢玉台终于闭上眼,左眸流下一行缓慢而蜿蜒的泪水,内心感受不到任何波动。


那些属于情绪的感官已经迟钝,只有后背那处曾被冥渊贯穿的伤口在隐隐发热。


段冷想,让谢玉台痛吧,总好过自己会失去他。


风绝临走前那句话声似鬼魅,一遍一遍回荡在他脑海。他说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亲爱的段圣女。


他知道那人绝不会就此收手。谢玉台只要离开沉香榭、离开青丘王宫,就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他必须把谢玉台留在安全的地方。


然而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留住谢玉台。他自洞庭而来,带着半条残命,身无长物,唯有一具躯体可以做锁,将谢玉台牢牢钉死在沉香榭的锦榻上。


无论是爱也好,恨也好,他只想谢玉台活着。


活着,只要他活着。


他一个俯身,尖齿衔上谢玉台的脖颈,在那人曾经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的相同位置,用蛇信舔舐着那脆弱的皮肉。


——谢玉台的肌肤之下有一缕极其熟悉的蛇鳞气息。


身为这一丝血脉的原主,他自然有办法让谢玉台毫无反抗之力。越靠近谢玉台,自己体内的那一抹压制之力就愈发狂盛,而这是他如今唯一能留住谢玉台的砝码。


感谢命运曾让自己救了他。


段冷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利齿刺破皮肉,丝丝血腥氤氲在沉香榭的兰花香气中。


“段……冷……我恨你……”


恍惚中,他听到那人这样说。而段冷却终于笑了,附在谢玉台耳边缱绻道。


“没关系,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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