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68章 陆拾捌·惊鸟

晚更打响,烛火吹熄,谢玉台径直上床掩了被。段冷随后也和衣入榻,躺在谢玉台身侧。


自从南极回来后,段冷在阴风冷雨的夜里,都会弃了狐裘来和谢玉台同床共枕。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谢玉台没在意,平躺在玉枕上阖了眸。


正当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即将入梦时,身上却倏而多了两处重量。


——是段冷的胳膊和腿。


谢小皇子骤然清醒。偏头一看,段冷压着他一脸酣甜,分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他用胳膊肘怼了对段冷。


“喂,你压着我了,快下去。”


“我偏不。”闻言段冷睁开两只墨眸,在黑夜里似乎隐隐发亮,幽幽道,“除非,你杀了我。”


又来这套。谢玉台最近都快练出忍者神功了,他狠狠咬了口后槽牙,翻过身背对段冷,打算不再理这人。


他在心里念叨着,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谁知段冷却依然不依不饶,长臂一展就把谢玉台整个人揽入了怀里,还一点点放松了缩骨术的限制。


谢玉台便感受到身后那处怀抱正在变得越来越宽厚,它逐渐能够完全覆盖过自己的肩膀,形成极具安全感的一方拥抱。


段冷的另一只手也强势入侵,从谢玉台的颈下穿发而过,营造出他正枕在自己手臂上的错觉。右掌下移,不轻不重地覆落在谢玉台的腰际,那只腿则勾住谢玉台的膝盖,将他全身上下都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


谢小皇子整个人都紧紧贴在段冷胸膛,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如擂鼓。


他深吸一口气,闻见了段冷衣襟上好闻的幽兰香。


……这感觉,似乎也不赖。


于是这一夜,谢玉台难得地贪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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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时,已是巳时末,水叶和镜花二人一如往常地在别苑里逗弄鹦鹉。谢玉台出门前匆匆路过,正被水叶瞧见。


“呀,公子,您来得正好。”水叶提着玛瑙玉笼走过来,笑着说,“这鹦哥儿刚会学舌,让它叫几声给公子听听。”


谢玉台闻言驻足。只见那玄枫鹦鹉盯着他瞧了半晌,左一歪头,右一侧首,终于吐了几个金贵的字出来。


“美男子!美男子!”


谢玉台听见这灵物的夸赞,美滋滋地一脸受用。“不错嘛,这小鸟儿挺上道!小爷没白养你!”


他话音刚落,段冷就出现在了别苑门口。这人在谢玉台醒后不久也起了身,听见别苑里的动静,便寻音跟了过来。


那鹦鹉瞧见段冷,愣了更长时间,随后竟欢快地叫道。


“更美的美男子!更美的美男子!”


它一边叫,一边还兴奋地扑扇着翅膀。此言一出,别苑里的四个人皆是大惊失色。尤其镜花的反应最激烈,她跳起来一把掐住了鹦鹉的弯喙。


“这小东西,怎么乱叫人呢!”镜花气急道,“竟连男女都不分!”


段冷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但随即想起自己出暖阁前是易了容的,又稍稍放下心来。


而水叶看上去则稍微镇定一些。她意味不明地瞧了一眼段冷,随后垂目道。


“是婢子的错。我大概……只教会了它这么一个词罢。”


谢玉台在惊慌之余蓦然想起,自己除夕夜与段冷从落云谷返回时,因为已经夜深人静,那人就没有更换女面。也许就是那一瞬间,便被这眼尖的鹦鹉瞧见了段冷的真容。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这鸟口出狂言,否则要出大事。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对水叶说道。“这鹦鹉不能留在别苑了,给它挂到后院去。”


“是。”


水叶福了福身,提着鸟笼恭敬退下。谢玉台也压下自己的惊慌,只当这是个小小的插曲,回身对段冷说道。


“我出门了,你小心些。”


“去吧。”


送走了谢玉台后,段冷继续回到了暖阁中作画,今日正画到自己在万罗窟给小狐狸喂药那一幕。他正画得认真,忽然听到暖阁的花窗外一阵翅膀扇动声,似乎有什么鸟类低飞着穿过了海棠花枝,又不慎砸在他的窗前。


段冷感觉不对,遂搁笔于砚台之上,拢衣出了门。


他跟着这声音一直来到后院,见一只蓝翎羽雁立于柴房正檐,正优哉游哉地梳理羽毛。而在它身下不远处,则落着一个沉漆色的锻石信筒。


信筒上,正有一方洞庭脉系的水浪纹标志。


段冷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后院此刻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人存在,而那只玄枫鹦鹉被挂在角落,也安静地不发一声。他便快步走到那只信筒前,屈身捡起。


熟练地打开信筒,一张素笺似有感应,亲昵地缠绕在段冷手指,片刻后兀自展开。


“吾女段冷,亲启”


——是他母亲的字迹。


“想汝已赴青丘三月有余,吾与汝父一切安好,不必挂念。寄此信来,缘由有二。一则知晓你,吾二人已卸圣巫之职,将离开圣女台与如风殿,旅居于烟行山下,做闲散妖。二则,是思禁狱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月,值守的小妖忽禀,思禁狱的谷水结界现一处秘洞。众妖至时,痕迹凌乱、清点犯者,唯少一反骨蛇妖。为母忆起,此妖乃因己入狱,观其逃离方向,乃向东南而去,恐其对你不利,特此写信告知。


万事小心为上,望吾女安。


其母于洞庭”


此素笺乃洞庭古法秘制,阅后即焚,无形无踪,只用于传递极为机密之事。段冷的眼眸落在最后一行时,纸面就已燃起白火。短短数秒,一张纸就凭空消失,连齑粉都不剩下。


而段冷的神思还留在“吾女”那一个陌生的称呼上。可叹他的母亲在如此机密的信笺上,也只愿陌生地称呼他为女儿。


她也许……从未接纳过真正的自己。


一个身为男儿的自己。


段冷闭了闭眼,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那只越狱而逃的反骨蛇妖。


反骨蛇妖,顾名思义,就是骨子反着生长的蛇妖。而蛇之骨为鳞片,反骨蛇妖便鳞片外翻,里侧长在外侧,外侧长在里侧,表皮终年流淌着黏腻的晶液,偏偏内里坚不可摧。


而段冷母亲在信中提到的这只反骨蛇妖,名唤“风绝”,一生下来便鳞片外翻,算是天劫。他曾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那妖一眼,其面色苍白如雪,一双红眼透着病态,笑与不笑皆给人一种阴森怖然之感,若与其对视,便能从那双眼中瞧出腐败的气息。


因此恶病,他并不为洞庭族人所接纳,竟偏偏对身为圣巫的段冷母亲生出了旖旎心思。他玷污段冷的母亲不成,反被削去一节小指,后因“邪欲”之罪被打入思禁狱,终生不得离开监牢。


而他,也是唯一一只知晓段冷男子之身的蛇妖。


只因他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癖好,就是喜欢在湘水边偷窥人洗澡。那日段冷沐浴而出,竟被躲藏在槐花树下的风绝看了个精光。


风绝先是惊讶,而后反应过来,此乃洞庭这一代最惊天的秘闻。


随后他以这件事去威胁段冷的母亲,逼她就迫。段母不从,反削掉了他的小指,又引来族众将其打入监牢。他便在思禁狱中大肆宣扬段冷是男子之身一事,但众人只当他存心报复,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如今风绝越狱而出,行迹直向东南,应是往青丘赶来。而段冷知道,他的目的绝不是杀了自己。


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他想来是要揭穿自己男扮女装一事,从而让自己的母亲身败名裂。


那么……


此刻最危险的人,就是谢玉台。


段冷在青丘三月未被发现男儿身,用膝盖骨想都知道,是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在帮他隐瞒。而只要谢玉台一死,段冷在青丘就再无庇护,露馅之期指日可待。


段冷的手心忽然渗出薄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如今的妖界与混沌之初全然不同,各族之间领地意识分明,青丘边界有妖兵驻守,要想潜入青丘对谢玉台不利,难度非常大。若他是风绝,则会去一个地方守株待兔。


——那就是妖界与人间相连的红尘井。


风绝在妖界不好下手,但在人间却可以为所欲为。只要施展一个小小的障眼法,那些愚昧的凡人就会分不出谁人谁妖,不论做什么都是相当方便的。


而段冷记得谢玉台近日要去往人间的契机,乃是要在上元节于春秋殿演舞。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思及此处,段冷忽闻一阵轻快的足音由远及近,应是镜花正向后院行来。他将指间信筒化为一摊石粉,埋于院落一角的杨树之下,之后提袍跃上屋檐,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后院。


回到暖阁,段冷找到檀木桌案上的日历,拿起一看。


上元节,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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