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60章 陆拾·祭礼

青丘岁宴之前的祭礼,其行进路线几乎与大婚那日一致,只不过整个方向调转过来。二人需要自沉香榭分别去往望秋台与连荆门,于两处取神火而返,再到华胥洞前合炬。合炬后由二人共执,最终投入青丘先祖们的衣冠庙前,以换取千年的福祉与庇佑。


去往望秋台的路谢玉台早已熟稔。他遣散了引路的侍从,举步生风地走在青丘王宫外的康庄大道上。


随行的队伍从不用召集,便有无数求福的青丘子民自发地跟在谢玉台后面。众妖皆身着雪、金二色的织羽,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流动在桃林间的星河。


至望秋台下,玄道司长正立于石阶之下。他身着一袍庄重的玄色礼服,向谢玉台递出手中之物。


“七皇子,请纳‘岁承’。”


谢玉台低头看去,那乃是一柄被从中劈开的曜石火炬,他面前的是其左半部分。


他平举双掌接过,而后握于右手。一路提袍上高台,身后再无人跟随。


像新婚那日一样,谢玉台将目光拉得极长。望秋台地处丘陵之巅,身前身后均无遮挡。他眺望着那溶溶水碧一样的苍天,那些青山的影子在雾气中忽远又忽近,连荆门上的琉璃玉安静而热烈。片刻之后,那里将会出现一个人。


七月七日那天,他不忍心将目光落向那个地方,是难以接受自己被谱写的命运。而如今,他仍旧被那样的光芒刺痛双眼,是因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偏得。


起初,先是凤冠上的一点辉光映入谢玉台的眼帘,紧接着,清朗的雪色浮出门扉,那些浮夸的金绣在百丈之外被磨灭无几,只剩下点点星光汇聚于那人的襟前、袖摆、云肩,雪色与玉色渐渐融为一体。


他知道,那是他的段冷。


忽然,漫天号角声起,充满神性意味的鼓点响彻青丘。那些声音凝聚着妖力,所过之处令生者无不震耳欲聋。与此同时,一道纯金色的火焰自神坛上升起,仅一束,就如金乌坠世一般勾起不可直视的光芒。


谢玉台缓了半刻,才将将睁开眼睛。他将火炬探入神坛,一道流金顺着火炬壁上的刻纹迅速蔓延,最终汇聚燃于炬心。


他抬眼远眺,连荆门下的段冷也已经完成了取火仪式。


鼓乐止,铜锣起。谢玉台走下望秋台,又有无数的青丘子民围绕在他身边。他们虔诚地望着他手中的神火,抑或在望着他。此时此刻,他不是七皇子,更不是谢玉台,他更像是一种符号、一个化身、一个传承福祉的载体。只有通过他,青丘这片苍茫大地才能获得已经飞升的先祖们的庇护。


谢玉台行得不急不躁。他知道那人脚踏莲履,云肩曳地,必然走不了太快。他便也在桃林间慢慢走着,让自己染了一身桃花芳香气。


此处风景不错,下次和段冷一起来看。谢玉台在心里暗道。


随行的子民们不会知道,看起来一本正经无比严肃的谢小皇子,此时内心在琢磨什么样的快活事。


谢玉台心有旁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华胥洞前。他一抬眼,便看见段冷几乎是同时转过另一侧的幽径。


依礼制,谢玉台要先抵达华胥洞口,等待洞庭圣女将另一半神火合炬于此。他便快行了几步,在大红织毯的正中间,等着段冷慢慢接近此处。


段冷一步步地朝他走来,不知为何,谢玉台忽然有一种他们即将成婚的错觉。


怪只怪那人的华服太过明艳、手中的流金太过热烈,衬得那张冰清玉洁的面容,好似也灼烧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数月前,他们在这里断发合焚,彼此连姓名都未郑重地交换过。而今,他与段冷才堪堪算历尽千帆,悲喜与共,曾走入过对方的内心,也敞开过心扉让对方进来。


如今的他们比以往的他们更有成婚的资格。


段冷缓步走到他面前,将自己手中的右半面火炬迎上。


只听“啪嗒”一声脆响,两半火炬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紧紧地再不离分。


谢玉台与段冷的目光也细密地交融在一起。


自此,由谢小皇子一人手执神火。他左手拿着火炬,右手与段冷十指相扣,越过华胥洞向青丘的宗祠行去。


随行的人群中有几个小孩子跃到他们身前,臂弯提着竹篮,在他们即将行经的路上撒下五色的花瓣。


细碎的语声中,谢玉台听到所有人都在祝他们万年好合,琴瑟和鸣,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谢玉台都很感激他们,这样想着,他又不自觉扣紧了段冷的掌心。


他要牢牢抓住身旁这个人,不论是宿命还是灾祸,什么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青丘的宗祠乃是一方屹立在山巅的衣冠庙。传说第一位九尾先祖就是在这里飞升,羽化成仙时,他的真身消散于妖界,只在这里留下了一件雪缕素衣。而后这里就被青丘的后人立起庙堂,供奉着每一位得道飞升的九尾狐族。


谢玉台与段冷已经来到这个衣冠庙前。二人相携跨入门槛,庙堂中烛火幽幽,每一处桃木牌下都放着一件整齐堆叠的衣袍。谢玉台匆匆扫视着,不多时就找到了属于谢玉琅的那件。


与他印象中一样,那件玄青的长衫仍未褪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崭新如初。


谢玉台与段冷相视一眼,一齐向着衣冠庙正中的祭坛走去。谢玉台将火炬换到右手,段冷便将左手掌心覆上来,二人共执神火,将其投掷于祭坛内的炉鼎中。


炉鼎上方连接着一道长而直的烟囱。神火被投入祭坛后,烟囱上便逸散出缕缕金辉,自山巅招摇着青丘这片苍茫大地,也从此处,将福祉带向青丘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们听到衣冠庙外响起众妖的欢呼。一波一波,如浪潮袭迭而至。


谢玉台看着段冷,在喧嚣中轻轻说道。


“你听,那每一声欢呼喝彩都属于你我。”


“嗯。”段冷轻应了一声。


“段冷,你知不知道,祭礼的最后一个步骤,是要执火的双方在衣冠庙中接吻?”


段冷骤然将目光抬起,满头珠翠震颤。在谢玉台浓烈而又炽热的注视中,他回忆着水叶为他讲述的祭礼过程,从“取种”开始,到 “投火”结束,的的确确没有更多的步骤。


“可是水叶从未向我提过。”他茫然道。


“呵,青丘那么多礼俗,水叶也难一一记得牢固。”谢玉台笑得狡黠,“总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诚然,这个世界上总有水叶不知道的事情,但那却绝不是祭礼的步骤。而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玉台仅仅为了骗取一个吻,就敢在青丘先祖面前撒下弥天大谎。


谢玉台向前迈出一步,他们近到衣襟相碰,雪线绣纹与金丝织锦在一起相互摩擦。


“与我合礼吧,小君?”


明明是拙劣到漏洞百出的谎言,段冷却分辨不出。他看着谢玉台的手落过来,带着一小片阴影,最终将它牢牢地握在掌心与银佩之间。


“玉台……”


喉结在银佩之下艰难地摩擦,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没怎么样,它却先已按捺不住。身体躁动着想要接近,理智却冰冷地让他后退。


段冷在内心的挣扎中立在原地,等待那人势不可挡的靠近。


恍惚中他想到那把骨刀的模样。锋利的三寸寒刃已近成型,唯余尖端一点尚未打磨。自己余下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清了。


其实原定的三月之期恰好是除夕这日,而他在前几天却有意地放慢了打磨的速度。段冷想着,至少……与谢玉台过了这个新年再去死吧?


这生命的最后几日,就当作自己给自己的一点犒劳。


衣冠庙为纯木铸造,在声浪的侵袭下如同虚设。在漫山遍野的贺喜声中,谢玉台情难自禁地环住段冷的脖颈,借力落向那人的怀抱。


段冷也将宽掌落向谢玉台的后脑。在无人的寺庙中,他放松了缩骨术的限制,让自己的身躯恢复往常的高大。


最后一声低吟的尾音尚未消散,他们在九尾所有先祖的注视下忘我地拥吻,直至天光之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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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似乎没有说明,段冷在伪装成女子时,也会使用缩骨术缩小自己的体型。身高差不多和谢玉台平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