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纪颖舟简直不敢相信，干涸的嘴唇翕动着，如同反复确认一般喃喃念着楚杭的名字，满腔话语涌上心头。
“他在碧云天，现在很好，和阿衍一样已经入了金丹之境”，萧亦行宽慰道，旋即将手指轻移到剑柄上，想要将铁链斩断。
“不可！”纪颖舟断然阻止，“亦行，你赶紧走。北桓的实力深不可测，你不是他的对手，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他的声音很低，喘息着断断续续道：“这么些年我反复回忆过往之事…我与北桓并无仇怨，我也无意于阁主之位。他下毒废了我的修为，却又不杀我，目的许是与那五行封印有关。”
“那孩子既是阿衍的元神所化，必定也是木系天灵根。你要守护好他，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小心护好他。”萧亦行竭力压下声音中的哽咽，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地牢的上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
“快走！”纪颖舟叮嘱道，“听我的话，不要再来了。”
萧亦行清楚那是北桓的催促之音，他必须马上离开，不能让纪颖舟看出端倪、为他忧心。
再多的思念与不舍都要放下，他逼自己松开紧握的双手，缓缓转过身去。
“师尊，我答应过阿杭，总有一天要带你一起回去。你一定要等我。”
牢门阖上的声音在地道中回荡，和着几缕斜斜射入的残阳与尘土，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
北桓站在入口之处，一言不发。
萧亦行手持长剑从幽暗地石阶上一步步走来，微红的眼眸如闪着寒光的刀锋一般，恨不能将他凌迟。
对方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平静地示意他将缎带绑上。
萧亦行面色低沉，声音像粹了冰一般带着凛冽的寒意，“他早已修为尽失，你却不肯放过，竟然用铁链锁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别在这儿闹出动静。”北桓淡淡开口，“你应当知道，如果被人发现他在此，那他才是真的活不了。”
他面不改色，出手如电封住萧亦行几处要穴，又在后腰轻轻一托，如浮光掠影一般带着他向听松阁径直而去。
阁内已是灯影如织，巨大的落地连盏铜灯尽数点燃，如树枝一般向空中伸展。地砖、墙壁上繁复的咒文法阵一圈圈点亮，发出隐秘的光芒。
这样的阵仗，如何还能不明白。
萧亦行被推着踉跄几步，才在桌前站定。逆光之下，他眸中晦暗不明，只开口道：“回答我。”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他活着。”北桓的声音毫无波澜，“当年之事对纪颖舟打击太大，他早就一心求死。若不将他束缚住，他早就自尽而亡，又如何能活到今天。”
“失去自由，不见天日，他根本是生不如死。”萧亦行转过身，漆黑的凤眸里恨意翻涌。
“你错了。”北桓的神色沉了沉。“死过一次，你才会明白活着的重要。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北桓”，萧亦行克制着颤抖的声线，“你自许重情，不过是虚伪至极、假仁假义。囚而不杀，也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罢了。你一切所作所为，皆是一己私欲。”
“那又如何？”北桓深不见底的瞳孔被烛火染上一丝血色，他向前步步逼近，沉声道：“我所做之事，从不后悔。”
“好一个从不后悔”，萧亦行直视他的目光，一字字道：“希望你所应之事，也不要食言。”
北桓颔首：“这是自然。”
他微顿片刻，还是问道：“亦行，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萧亦行轻嗤一声，“多说无益。”
良久的沉默过后，一道低不可闻地叹息落下，旋即没入刺眼的强光之中。
浩瀚如海的灵流当头灌下，雄浑厚重的力量推入四肢百骸，包裹住全身每一寸经脉，将气海撑得几欲炸裂。冷汗顺着额头滴滴滑下，萧亦行长睫颤动不已，死死咬住牙关在没有痛哼出声。
然而下一刻，一阵更为强大暴虐的灵力直接侵入识海之中，卷起风刃阵阵。那股气劲直贯天地，横冲直撞地向元神重重斩去。
钻心入骨的疼痛骤然袭来，无法抑制的剧痛席卷了所有思绪。萧亦行身体猛然一颤，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哗啦一声撞翻了桌上的瓷瓶。
如烟如霞的紫藤花和着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扑洒一地，终是零落成泥。
元婴境界的修士，元神非常强大且无所不在。生剥元神的过程不仅痛苦万分，而且极其漫长。
萧亦行捂住太阳穴，竭力压制住喉间悲哑的嘶鸣，唇角已咬出斑斑血迹。
“亦行，我知道这很痛苦，再忍一会就好了。”北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附着内力传入识海。“只要你肯配合，我会留下你的元神，送你再入轮回。”
剧痛和窒息让萧亦行神智混乱，他根本听不清北桓在说些什么，只觉光影在眼前迅速流逝。
他辗转挣扎，视线中的一切越来越昏暗，如同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恍惚间，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时空的尽头，他的身后是纷飞战火、硝烟弥漫，而那人却容颜如故、不染纤尘。
阿衍，是你吗？萧亦行在剧痛中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握住那片光芒。可眼前的人只是温柔而愧疚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旋即消散在识海之中。
“阿衍！”萧亦行绝望地撕喊出声，猛然伸手向前抓去，但触碰到的只是冰冷的地面。他的指甲磨损出血，在地上留下数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在极度痛苦中翻滚浮沉，五感渐渐被逐一剥夺，冷汗浸湿了全身。
坚不可摧的法阵隔绝了他的低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人挣扎终归于微弱，痉挛的身体也不再抽搐。
因为疼痛而蜷缩绷紧的躯体无力地展开，萧亦行仰面躺在冰凉的地上，渐渐停止了呼吸。
元神的碎片星星点点漂浮在他的身侧，冷冽的冰蓝与炽热的火红交织裹挟着，光影汇聚成一片绚丽的溪流。
北桓摊开掌心，将如萤如火一般的元神碎片集于一处，收入了乾坤袋之中。
偌大的听松阁，一时间寂静无声。
他垂眸望着萧亦行苍白平静的面容，直到残余的体温都渐渐冷却下去，才俯下身将人紧紧抱住。
怀里的人已经浑身冰凉，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但右手还死死攥住剑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僵硬。
北桓缓缓覆上那只手，想要掰开他蜷缩的指节。但下一刻，萧亦行猝然睁开眼睛，化指为刃直直捅穿了他的胸口。
距离之近，速度之快，凭任何人也无法做出反应。
北桓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怔愣地看向胸前那只血淋淋的手。
那白皙清瘦的腕骨已经僵硬了，萧亦行整只手从他胸前穿过、后背穿出。失神的凤眸半张着，没有一丝神采，只映出血肉模糊的一片倒影。飞溅的血液喷在他眼角下方，如同蜿蜒流淌的泪。
只偏那么一点点，就能将心脏捣碎，可北桓在须臾间轻微的闪身，让他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抬手握住胸前冰凉的腕骨，带着一丝轻嘲道：“你早就算计好了，把最后一丝灵力封在佩剑当中，就算死了也要拉我同归于尽。只可惜，我的动作还是快你一步。”
北桓声音嘶哑，泛着血气，儒雅的面容在剧痛的扭曲和喘息中阴冷下来。
呲地一声。
他将贯穿身体的那只手拔出，一股诡异而极其澎湃的灵力从内丹中升腾而起，胸口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已完好如初。
“看来开启禁术，总归是值得的。”北桓平静地看着怀里不再动弹的身体，替他轻轻阖上眼眸。
“亦行，我原不想与你为敌。我的修为已近炼虚，有千余年的寿命，本来开启天地五行封印后，我可以等墨闻的元神再度转世，无需你的身体作为容器。”
“可你偏偏不肯拿楚杭的元神去换衍之，不愿打开封印。既然如此，我只能另寻他法。”
他将已经冷透的身体平放在地上，轻轻将他散乱在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低声道：“所以我开启了血咒禁术，可在短期内将我的修为提至大乘期，打开天地五行封印。只是这禁术要以献祭神魂为代价，二十年之后我就会灰飞烟灭、从此不入轮回。所以，我等不起了，只能借你身体一用。”
“亦行，我是真的欣赏你。”北桓缓缓敛去眸中最后一丝温度，表情逐渐冷硬。
他抽出乾坤囊抛向空中，伸手握住那团冰蓝与赤红交织的元神。
“可是你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留下你的元神，风险太大了。”
他的五指渐渐收紧，元神的光芒在强烈的碾压下忽明忽灭，发出碎裂的悲鸣。
电光火石之间，阁楼的大门被轰然打开，沈念辰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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